夜沉如水，觀音禪院像是水墨之中一點明光。

層層殿閣堆，疊疊廊房并，三山門外巍巍萬道燭光遮，五福堂前艷艷千條香霧繞。

黑風(fēng)大王端坐在一方蒲團之上，金池長老與他隔著一只茶幾端坐。

廣智為兩人添上滾燙茶水，隨即垂手恭敬立在一旁候命。

他面上總是帶著討好一般的笑容，但有那粒瓜子一樣黑痣襯著，憑空生得狡猾樣子。

金池長老端起面前以寶玉琉璃制成茶盞，吹了口氣嘗了一口，肉乎乎胖臉上立馬露出舒心笑容。

“老僧這靈茶藏有二百余載，也唯有大王來才舍得飲上這么一口。”

廣智立馬附和道:“爺爺常說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正是如此。”

黑風(fēng)大王瞄了一眼茶盞，面上似笑非笑:“似本王這等雅士，茶酒同樂，但你這茶盞可叫本王無從下口?！?

“大王莫怪，這對茶盞雖眼看著樸實無甚出奇，但老僧豈敢怠慢大王？”

說話間，他把住滾燙杯身，仔細給黑風(fēng)大王講解其中玄妙:“這玉剔透明亮乃是上好寒明玉，這琉璃亦是用琉璃母燒制而成，都是上好寶物絕不敢輕慢大王?！?

黑風(fēng)大王哼了一聲:“這等的物事卻叫你這和尚用來飲茶...你修佛法，卻叫一個‘貪’字迷了眼，也難怪你要借我那寶物?！?

他一口將滾燙茶水吞入腹中，咂咂嘴道:“只圖一個賞心悅目，卻也無甚出奇?！?

金池長老不敢接話，忙朝廣智使了個眼色，廣智立即會意悄然退出這間僧房。

金池長老登時放下茶盞跪拜在地，燭光下能見他眼中水光。

“求大王再救老僧一回！那寶物...”

“敢圖謀本王的東西，看你是想再死一回！”

黑風(fēng)大王面上立時浮現(xiàn)出兇氣，厲聲道:“本王已救了你一回，你現(xiàn)在非是我那故友金池而是妖魔，本王羞與你為伍?！?

他雖是傷了元氣實力跌落，但要對付金池長老也是易如反掌。

金池長老立時嚇得渾身發(fā)抖，面上只剩愁容:“何為妖魔？老僧仍記得大王千年前與我辯經(jīng)，濫殺戮者由正墮魔。

老僧自以為然，便是踏足落地也不敢傷著地上蟻蟲性命，所說降妖也只以佛光普度，五百年來為曾越過此線...”

黑風(fēng)大王卻不想再聽:“本王與你早已兩清，不論如何災(zāi)劫纏身也休想叫我出手，此間事了便將那物交還于我，此后再不相干?！?

金池長老仍不死心，口中哀求道:“老僧再不踏足那渡劫之境，天地再難容，非是這寶物能救老僧一命，若能過得此劫...”

黑風(fēng)大王皺起眉頭:“修行長生本就是逆天路，你見了劫數(shù)便想退縮，便是大道無邊也無你能修之法，尋得佛法悟禪機，劫數(shù)自能安然而過?！?

金池長老已爬了過來抱住他腿:“金身未成，如何能過得天劫...”

黑風(fēng)大王終于忍無可忍，一拍茶幾將他踢開倒地:“你的劫數(shù)與我何干？本王傳你長生之法，又救你魂魄免受地獄之苦，你莫要貪而不自知！”

金池長老抬起頭來，口齒開合欲言又止，黑風(fēng)大王看的厭煩:“滾罷！”

......

早先在這山底時，莊暄便覺得觀音禪院夜里還能燈火通明是個氣派地方，而今真身在此中，更是大開眼界。

他借著白天小妖們的“誤會”將計就計，說是出來一趟羊三峰主尋他有話說，這才能堂而皇之從鎮(zhèn)妖塔里出來。

鎮(zhèn)妖塔立在山巔，他站在此處能將下頭景色一覽無余。

這觀音禪院按照他的記憶走向是被燒了個干凈，但眼下見得僧房殿宇盡林立，香火成煙結(jié)白霧，哪里看得出丁點遭了災(zāi)？

但出來一趟可不是看夜景來的，他凝神一查，尋住一方有強盛氣息，于是立即收斂些妖氣借著夜色奔去。

羊三峰主當(dāng)然也有辦法幫他脫身鎮(zhèn)妖塔，但莊暄思量一個下午，已打定主意要遠離這黑風(fēng)山去。

這黑風(fēng)嶺方圓百余里地，如今一個妖仙，一個金身正果，一個金丹佛修盯著一對金珠你爭我搶，隨便哪個都能輕易捏死他這種通靈境小妖。

他能僥幸在這奪寶紛爭中活到如今一是命大，二是那白巳還沒真?zhèn)€對他這樣底層小妖動殺心，不然金池長老以金丹之身逃脫可無法解釋。

外面哪怕是妖魔橫行兇險未知，那也總比待在這方寸之地夾在這三位中間來的好。

觀音禪院之中僧侶眾多足有上千之?dāng)?shù)，莊暄當(dāng)初聽到這數(shù)字還沒什么太大感覺，但一次又一次遇見一對守夜僧人持燈巡視才知這家業(yè)。

好在他耳聰目明動作輕快，一路過來倒也沒叫這些守夜僧侶碰見，終于將要到那一片僧房區(qū)域。

僧房一間一間并列而落，莊暄躲在一處拐角，等遠處那一隊僧人消失不見，提了氣便要翻身過墻。

“不對！”

莊暄忽然收住動作，這一路過來太順利，他險些都忘記了這觀音禪院里還有那么些個身具修為的“妖僧”。

這觀音禪院設(shè)有能擋住白巳的法陣，不應(yīng)該毫不設(shè)防才對。

他這么個偷摸行走的小妖一路過來暢通無阻，究竟是這群和尚對那陣法太放心，還是對鎮(zhèn)妖塔里的小妖們太放心？

他呆在原地又等了一輪守夜僧人，這才終于大著膽子翻過院墻。

僧房里此時倒是早已滅了燈，只有行廊上隔一段距離便掛著燈籠照亮。

莊暄辨明方向，弓著身子飛快奔向感知中那間僧房去，那里便是黑風(fēng)大王所在。

這觀音禪院里有這般強盛氣息的，只會是黑風(fēng)大王。

越近他便越放輕了手腳，他身上內(nèi)甲是精鐵所制，動作太大免不了有響動。

他輕手輕腳推開門，鉆身進去再合上，但仍免不了發(fā)出吱呀聲響。

還未轉(zhuǎn)身，后頸陡然多出冰涼刺痛，他立時嚇得呆住不敢再動。

黑暗中傳來黑風(fēng)大王聲音:“原來是你這小猴妖，還真是膽大，竟敢枉顧本王禁令？”

莊暄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開口:“大王，你那日傳小妖的功法練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