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梁張口一吸,玄先生的神魂根本做不出任何抵抗,就已融入他的識海中。
玄先生不愧是“初定”強者,縱然肉身已毀壞,所遺念力仍是相當渾厚,更勝袁復光不止一籌。
剛一進入寇梁識海,玄先生的神魂就化為一條虛影長線,盤轉飛旋,琢磨不定,更有一片墨綠煙云蕩開,遮蔽神魂,顯出極老辣的斗法經驗。
他一邊施法糾纏,一邊厲聲道:
“狂徒,簡直是膽大包天,我有玄牝之神庇佑在身,你豈敢吞我神魂!”
玄先生的語氣中既有憤怒,也有一股掩飾不住的狂喜。
他已經試出來,對方所驅使的真火,不僅有熔金銷鐵之威,更能焚魂燃魄,虛實兼備,哪怕在諸般神通中,亦屬上乘。
以自己如今狀態,不要說正面吃上一擊,哪怕是挨著、擦著,都必然魂飛魄散,甚至沒有遁入幽界,回歸溟海的機會。
但這小子貪念作祟,竟想吞自己的神魂,簡直是癡心妄想!
玄先生完全不知道,這個令自己屢次吃虧、失算的神秘人物,為何在最后關頭,會做出如此愚蠢的決策。
他難道不清楚,如自己這種出身玄教的高手,神魂中都有母神留下的烙印,可以被殺,卻絕不會被吞噬嗎?!
不過,無論如何,這都是自己死中求活,甚至是反敗為勝的機會!
玄先生剛一想到此處,就見識海之中,陰風大起,忽地凝聚出一尊牛頭人身的威嚴存在。
它身披一副青黑鎧甲,沐浴幽暗鬼火,手持一桿鋼叉,騎一頭雄壯黑虎,渾似一尊從寺廟壁畫中走出的鬼神。
這正是寇梁躋身入定境界后,“虎箓神煞”與“牛頭夜叉相”結合,產生的全新變化。
玄先生只是一見這尊法相,就有一種宛如面對天敵的恐懼,從靈魂深處涌現。
這種恐懼強烈到了極點,剛一冒出來,就壓倒了其余一切念頭,令玄先生面色狂變,難以思考,更做不出任何應對。
寇梁面對玄先生的手段,只冷笑一聲,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周身氣機無止盡地攀升,剛強念力昂然勃發!
牛魔法相牛角一揚,牛蹄踏地,氣勢之猛烈,簡直像是要踏碎山河,直入九地之下,鎮壓地獄,懾服群魔!
這一踏,直將滿空煙云蕩平、碾碎,化為最純粹的念力洪流,牛魔法相張口一吸,如長鯨吞海,將其盡數納入腹中。
在一陣轟隆隆的震鳴聲中,牛魔法相再次向上,寸寸拔高,幽暗陰火越發熾盛,流轉盤結,皆是隨心所欲,凌厲之氣盡數收斂,圓融無礙。
寇梁能夠感受到,就這么一會兒的功夫,自己的神魂本源又增強了五成有余,念力更是洶涌澎湃,無所不至。
失了煙云,玄先生的神魂當即顯露出來,寇梁還沒有動手,沉寂已久的生死簿便浮現出來,幽光一照,將之攝入書中。
生死簿再次翻開,卻非是繪有“牛頭夜叉相”那一頁,而是嶄新一頁!
書頁上,是一個身穿玄黑戰袍,披掛碧綠戰甲,頭戴鳳翅紫金冠,手持一桿戰旗的大將軍。
這尊神位,似乎并沒有實體,只是一條虛淡影子,寇梁也知道了“它”的名字——鬼王陰帥!
正如“牛魔夜叉相”一般,這尊陰帥,亦有屬于自己的天賦神通,名為“聚陰煞”。
“聚陰煞”顧名思義,便是聚集天地間的種種怨念、煞氣、陰力,凝為鬼卒,若是積累足夠,甚至可以催生出鬼將、鬼王之流的強者,結成一支強悍鬼軍,橫行無忌,所向披靡。
對一般的陰司鬼神來說,這神通根本無有限制,畢竟在地府,什么資源都缺,就是不缺煞氣、陰氣。
其實,“鬼卒”本就是地府對廢物進行二次加工之后,生產出來的特色產品,在諸天萬界,都頗為風靡。
雖然“鬼卒”擁有種種缺點,又被火法、雷法、正氣、陽剛氣血等力量天然克制,但光是物美價廉一條,就足以蓋過一切。
只不過,對寇梁這個駐外辦公的外包人員來說,“鬼卒”的生產條件,就顯得有些苛刻。
畢竟,寇梁也才剛剛“初定”,與能夠以心靈之力,牽扯異次元能量的神通境界之間,還有一段相當遙遠的距離。
不過……
寇梁忽然之間,意識到了一件事。
他抬起頭,望向天空,感受著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的魂靈,感受著他們身上充斥的怨念,神情一下子變得無比奇異。
雖然沒有高品質煞氣,可這些怨念,以及魂魄所挾的陰氣,不正是“聚陰煞”最好的材料?!
就在寇梁打死玄先生,徹底占據祭壇之時,大長老的動作亦是一滯。
原本,這個儀式就是由他和玄先生在勉力撐持,如今玄先生已死,運轉儀式的壓力,就盡數加到了大長老身上。
張石居的本職雖然是考古教授,但眾所周知,深入一線考古,探索古代強人留下的洞府、秘境,一向是兇險萬分。
他們不僅要面對殺機四伏的陣法、陷阱,戰力驚人的傀儡、靈獸,更要與搬山、卸嶺兩派的“同行”相爭。
正因如此,張石居這個實踐派的考古學家,戰斗經驗可說是極其豐富,自然不會放過這么好的機會。
他右手在腰間一抹,掌中已多了一只玲瓏袖珍的金鈴,長笑聲轟隆作響,震動大氣,曳空而至!
“難道就你有法寶?!”
大長老一聽,就知道不好。
的確,自己雖有潛淵一脈的底蘊,但那對方也出身于昆侖大學,更是考古專家,怎會沒有幾件趁手的好寶貝?!
話音未落,金鈴晃動,叮咚作響,韻律悠揚,盤轉飛旋,唯有清越二字,可遍述其妙,沁人心脾,直趨天外,飄渺至極。
大長老只覺這鈴聲正如大日之光,普照億萬里,無遠弗屆,將周遭虛空一寸寸掃過,無孔不入。
其實,若沒有主持儀式的負擔,以大長老之能,憑借一身法寶、秘術,付出一定代價后,也非是沒有機會掙脫鎖定。
但張石居這個時機,實在是抓得太好,又有法寶加持,只一個剎那,就把大長老徹底揪了出來。
一條淺淡身影,浮現于虛空。
張石居一手晃動金鈴,一手掐動指訣,打出一張符紙,頓聲大喝:
“火鈴火鈴,火部尊神。沖開五方,收霧卷云。清炁下降,濁炁入地。火揚萬丈,燒滅邪精。急急如律令!”
張石居一語落定,面容倏然一白。
他本就有傷勢在身,強行催動這一記號稱“流火萬里”,最是暴烈強橫的“朱明陽神咒”,自然不免遭到反噬。
不過,這一記神咒的恐怖威力,亦是同代價相匹配。
張石居周身氣機前所未有的強盛,“曜日變”再起,如大日破云,長空一洗,天地間光明一片,輝煌煊赫到極點。
天際焰光大盛,當空一爆,化作千百個光點,縱橫排列,法度嚴謹,宛如一篇雄文當空鋪開,意氣獨絕。
光點之中,浮現出五尊神明法相,皆八尺有余,內外俱光明,姿容、神態各不相同,卻個個威嚴深重,如淵如獄。
居中那尊神相,腳踏火鴉,手挽火龍,披掛鮮紅鎖子甲,挎靈劍、配法印,腦后一輪明光,普照四方八極,周身煙云飛縱,飄然出塵。
張石居的符法,結構精妙,性靈通神,自成陣局,乃是以堂堂大勢,強勢壓境,令大長老再無騰挪之機。
五尊神明齊聲一喝,陣局范圍內,盡是火馬、火鴉、火龍、火虎之屬,流火橫亂,焰光交錯,宛如真火世界降臨,要焚盡舊有一切,令天地煥然一新。
大長老雙眉豎起,劍光一展,以他為圓心,數百米范圍內,劍氣洶涌激蕩,法度森嚴,不容逾越,結成一個又一個圈層,圓圓相生,為自己辟出一方天地。
但肉眼可見的是,漫天火光全無衰減,大長老不僅沒有沖出去,劍圈也被層層消磨,幾個呼吸后,已只有一小半。
大長老在這一剎那,深刻地意識到,自己或許已無任何生機,也沒有任何反敗為勝的手段。
他是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這一次順勢而為的行動,竟然會讓自己落入萬劫不復、形神俱滅的境地。
這怪誰呢?
怪玄先生太蠢,袁復光無能,還是怪林同晦太奸詐?
不,誰也不怪。
大長老心頭涌現出一種明悟。
他這一次失敗,不是敗在別處,正是因為想得太少,到底是沒有按捺住心思,又動得太急、太快,最終招致此敗。
技不如人,還有什么話可說?!
他想到這里,神情一下子變了,不再焦躁、憤怒、怨懟,反倒是一片古井無波,云淡風輕,感慨一聲:
“這一局,是你們勝了,張石居,你的確是真正的強者,本座縱橫一世,栽在你手上,也不算是辱沒了身份。”
“但,無論是誰,想要我的命,也得付出代價!”
這話一出,大長老驀然仗劍而立,顯出真容,此人不過中等身材,其貌不揚,尋常得不能再尋常。
可此時此刻,這個慣會隱介藏形,氣質幽深難測的強者,竟是意態豪放,坦坦蕩蕩地站在火中,自有一番豪雄氣度。
一語落定,大長老的每一個毛孔中,都炸開一朵凄厲血花,周身燃起一層艷紅火焰,在衣袍下鼓蕩翻涌,無有止歇。
他大喝一聲,口中不斷冒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咒文,似在虔誠祈禱,神情卻是越來越瘋狂、猙獰,目眥欲裂。
張石居對玄教術法極有研究,也精通龍文,只一聽就知道,大長老是要獻祭自身血肉、精魄,以補足缺漏,完成儀式!
張石居見狀,也不再有任何保留,金鈴搖晃,激蕩出一股又一股熾白火光,噴薄涌出,匯聚成火潮,席卷而去!
五大火神法相更是揮動種種法器,駕馭滾滾流火,各自施展手段,引得陣變化不休,一齊殺將上去!
只一個剎那,大長老周身法器、血肉,都給燒得灰飛煙滅,點滴不存,只留一具焦黑的骷髏架子,以及手中那口尖牙。
但即便如此,他的下頜骨仍在開合,誦念聲更是不停,仿佛遭受到的一切苦難,只是夢幻泡影,并非真實。
隨著大長老的誦念,他身后那片天空,猛地幽暗下去,與熾熱明亮的真火世界形成強烈對比,近乎妖異。
就像是有一個碩大無朋的龐然怪物,自虛空中深處,張開血盆大口,將半邊天地,一口吞下!
殘存儀式節點上所供奉的法器,齊齊一震,化為一道又一道光束,沖霄而起,匯成洪流,打在“撞天鐘”上。
鐘波激蕩,一重又一重,層疊堆積,直轟在虛空中,帶起一陣尖銳鳴響,刺耳至極。
幽暗天幕震蕩不休,明暗交替,虛空扭曲,形成一個明顯的“凸起”。
仿佛有什么東西,將要鉆破虛空,從億萬里之外,降臨于此!
張石居面容一變,正要有所動作,就感到一個帶著強烈疑惑的神魂波動,從大長老的遺骸上傳來:
“嗯?!”
張石居亦察覺到不對勁,那從淵城四處匯聚而來的儀式之力,怎地有幾分后繼乏力,就像是……被人從中截取了一部分?!
他轉過頭,就見到有一尊牛頭鬼神正懸于虛空,手持一桿大旗,翻卷如龍。
這尊鬼神身穿黑袍、披掛碧綠戰甲,頭戴紫金冠,手中旗幡一展,便有無數肉眼不可察的冤魂,裹挾無窮陰氣、怨氣、煞氣,匯聚旗下,化為大潮,洶涌澎湃。
很顯然,正是這牛頭鬼神,令大長老最后的自我獻祭,功虧一簣,更將儀式之力盡數截斷。
潮水中,這些狂暴難馴的負面力量,正以一種張石居所不能理解方式,排布、凝聚,最終化為一條條人影。
——這是什么東西?!
饒是以張石居的閱歷,乍然見到這副場景,也不免吃了一驚。
他自然察覺得出來,這牛頭鬼神是某位修行者的神魂,可這廝分明沒有到神通境界,又是如何驅使這種力量?!
難不成,又是某位神通強者的手筆?
張石居正思索間,就從這鬼神身上,感受到一股熟悉至極的氣機——那正是他的“曜日真火”!
難不成……?!
張石居面容一變,就聽見那鬼神飄了過來,朝自己招招手,哈哈一笑:
“張老,幸不辱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