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樹根眉毛一抖,陷入了長長的沉默,寇梁說這些事,他不是沒有體會。
事實上,作為赫壘公司的指定外包單位之一,葛樹根在很早的時候,就已經察覺到隨著保險業務興起,赫壘的工程部、項目部,都受到了沖擊。
只是,由于自身所處的位置,葛樹根并不能清楚地認識到,這種沖擊對赫壘公司帶來的影響有多大。
更何況,就算赫壘從此以后真的不做工程了,也可以憑自身人脈,優先從司衡臺拿項目,再外包出去。
這樣一來,有沒有施工能力又如何?
寇梁笑了笑,感慨道:
“其實,也不怪赫壘,畢竟保險和外包這兩項,都是無本萬利的買賣,能躺著賺錢,誰又愿意去賺苦哈哈的辛苦錢?
“不過對于咱們這些小門小戶來說,這就是個機會了。更何況,我倒是并不相信,這些年來,烽都那么多建筑公司,都甘心只做赫壘的外包?
“憑葛老板這些年積攢下來的聲望、人脈,只要甘愿振臂一呼,必然是響者云集。”
葛樹根看著揮斥方遒的寇梁,只覺得在這位年輕人身上,正閃爍著屬于英杰的特質——樂觀、堅定、充滿欲望,雄心勃勃,以及過人的生命力和魄力。
或許他的年紀還很小,稍顯稚嫩,但葛樹根可以肯定,這個年輕人以后,一定會成長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葛樹根用盡全力,才從這種將要被說服的狀態中掙脫出來,問出了最后一個問題:
“那么,雷掌院抑或說寇兄弟,想要從我們手中,獲得什么?”
寇梁開誠布公,認真道:
“這些年來,赫壘做得太過分了,我看不慣,相信由你來做,會做得更好,僅此而已。”
其實,葛樹根這些年里,無論面對什么事,都很少聽到,也很少說帶有如此強烈情感的主觀理由。
因為他一向覺得,這無法說服人。
可寇梁卻說得理所當然,甚至于葛樹根聽了之后,都覺得這理由簡直是天經地義,挑不出半點毛病。
這其中不涉及任何利益沖突,只是一種最樸素、最直接的情感判斷。
但誰又能說這是錯的?
最起碼,葛樹根不覺得。
又過了一會兒,他才回過神來,仰天長嘆一聲,真心實意道:
“寇兄弟,就憑你的洞見、口才,若是早生個幾十年,在那個風云激蕩的大時代,一定會大有作為,可惜、可惜啊……”
寇梁知道,葛樹根是感慨于這個時代,星際大開發趨于停滯,道國內部也越發固化,難有草莽英雄出頭之日。
這不只是說他,也是說葛樹根自己。
寇梁聽明白了這個意思,會心一笑,朝葛樹根伸出一只手,慨然道:
“誠哉斯言,一個人的命運,既要考慮自我的奮斗,當然也要考慮歷史的進程,但葛老板,你是做工程起家,應該更清楚一個道理。
“逢山開路,遇水搭橋,既然環境不行、時勢不行,咱們就更該努力,想辦法,改上一改!”
寇梁最后這句話,聲音并不是很大,可在葛樹根聽來,這話卻是振聾發聵,鏗鏘有力,胸中更徒然涌現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激動、興奮之情。
他愣了一愣,又是一嘆,苦笑道:
“小兄弟,我是真服了你了。”
這位葛老板一邊說,一邊伸出手,同寇梁握了一握,目光一下子變得很是認真,沉聲道:
“不過,我現在忽然覺得,像你這種人,也未必一定要做什么大事……安穩一生,不加入玄教為禍世間,成為什么反社會分子,已算是道國大幸。”
寇梁呃了一聲,神情古怪,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憋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
“葛老板,你是在開玩笑吧。”
寇梁雖然不是妄自菲薄的人,對自己也有最基本的信心,卻也不曾想到,有朝一日,會收獲一個分量如此重的評價。
葛樹根笑得意味深長。
“你就當是夸獎吧。”
葛樹根這話,雖然聽上去很像是一個玩笑,但其實是他發自內心的感慨。
一個有天資、有機緣的少年天才不可怕,遍數鈞天道國治下“種民”,這種人就算不多,也絕對不少。
真正可怕的是,他還有堅定的信念,以及如此強大的人格魅力,抑或說感染力、煽動力。
這種人不成大事,便要闖大禍。
不過,葛樹根也借此真正定下了心。
正如寇梁所說,他難道就安心給赫壘公司干一輩子外包?
為了做個項目,上下打點,累死累活,到頭來,只拿一些辛苦費,這種事,但凡是個有志氣的,都不可能長久忍受。
葛樹根的志氣,顯然不小。
以前是沒辦法,現在既然有這個機會,又有靠譜的合作對象,他怎么可能不想去拼一拼?
不過,正因有了決定,葛樹根才要更慎重,他把狄懷道招呼了進來,三人坐在一起,開始商討起合作細節,制定合同。
其中,葛樹根最擔心的問題,便是赤疆公司眾員工的人身安全。
赫壘公司的作風,他們都很熟悉,哪怕雷大壯可以免除一些官面上的麻煩,但仍要防備對方的武力。
寇梁對這個問題,也早有準備,坦誠道:
“我手里,如今正有一個安保公司,正好可以同赤疆公司合并。”
“安保公司?”
葛樹根想過,寇梁或許會從靖安院、巡捕司調人出來,卻沒想到,他手里竟然還有一個安保公司。
寇梁笑了笑,遞出去一張名片,其上赫然寫著“義勇社”三個大字。
葛樹根一見,當即大吃一驚。
義勇社的名頭,他自然是有所耳聞,甚至于因為對方行事干凈,葛樹根還曾起意結交,只是沒能找到門路。
卻沒想到,這張牌竟然已在陣中?
自寇梁從淵城回來后,雷大壯因為要長期主持靖安院,無暇分身,就把義勇社的事務,全權委托給了他和張石居。
里面那幾位骨干,都是他以前在軍隊中的老部下,退伍轉業之后,又被秘密召集到紅土星,無論是實力亦或是其它方面,都值得信任。
寇梁也并不解釋其中始末,由得葛樹根去猜,又道:
“除此之外,我還可以返聘一些退伍的叔伯、長輩,甚至于我本人,都可以加入赤疆公司安保部,臨時任個部長,全權負責安保事務。”
葛樹根知道,寇梁的爺爺曾經是戰爭英雄,他那些出身行伍的叔伯、長輩,實力應當不差。
再加寇梁這個煉罡巔峰境界的大高手,以及雷大壯手里的靖安院,赫壘公司想要斥諸武力,已不大可能。
不過,寇梁接下來的話,很快就讓葛樹根皺起眉頭,少年人直言道:
“不過,如果用這種并入的方式合作,我也必須保證,對公司事務擁有一定的發言權,甚至是決定權。”
從商業角度看,寇梁提這個要求無可厚非。
但赤疆公司到底是葛樹根的心血,從情感上,無論是他這個創始人,亦或是其它高管,哪怕是狄懷道,都很難接受。
寇梁很清楚這一點,卻并不準備退步,也不打算有絲毫妥協。
畢竟人心易變,“赤疆公司”的葛樹根值得合作,誰知道日后等他取代了赫壘,又會是怎樣的想法?
正因如此,寇梁需要制約手段,或者說,需要一個隨時可以采取行動的名義,能夠預防一些隱患。
但是出乎寇梁意料的是,葛樹根并沒有思考太久,就點了點頭:
“好,我同意。”
葛樹根迎著他的驚訝目光,攤開雙手,微微一笑,只說了一句話:
“你信我,我也信你。”
兩人相視一笑,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