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梁眉頭一挑,剛要說話,葛樹根已經搖了搖頭,直白道:
“寇兄弟,且不說改造淵城這種大項目,到底要耗費多少人力物力,我們究竟做不做得成,只說最關鍵的一個問題。
“如今的烽都建筑市場,都已被赫壘公司壟斷,我‘赤疆’也是仰人鼻息,指著他們派活,如何與之相爭?
“更何況……”
葛樹根上下打量了寇梁一番,狐疑道:
“我記得,寇兄弟此前都在巡捕司打拼,名下似乎并沒有什么建筑公司吧?”
此時此刻,葛樹根已經完成了身份轉換,臉上沒有了對“同鄉”的熱切,反倒是戒備警惕,就連目光都是一種帶著尖銳意味的審視。
寇梁很熟悉這種眼神,也并不感到被冒犯,因為這恰恰證明,葛樹根不是個容易頭腦發熱的人。
這才是他要的合作對象。
寇梁坦然道:
“昨天沒有,不代表今天沒有、未來沒有,就像林同晦亦或是某些人,在以往固然能夠一手遮天,可這烽都的天,也并非一成不變。”
葛樹根只搖頭道:
“天變,卻未必變天啊……”
寇梁不為所動,笑容依舊。
葛樹根看了他一眼,嘆口氣,還是向后退了一步,伸手一引,無奈道:
“罷了,無論如何,我總不能把你這個英雄模范拒之門外,進來談。”
說著,葛樹根一馬當先走了進去,寇梁緊隨其后,兩人來到一間會議室,狄懷道識趣地幫他們拉上門,關在門外。
葛樹根坐在主位,掏出一包煙,手腕一抖,彈出半截煙,埋頭叼起,點火,深吸一口,才嘆道:
“寇兄弟,其實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以我赤疆的體量,想火中取栗,只怕還力有未逮。”
葛樹根出身歸化街,卻能白手起家,拉扯出這么大的基業,自然不會是蠢人,對局勢更有獨特的洞見。
所以,他很清楚,這個所謂的“淵城重建項目”,正是雷大壯、劉臨深這兩個大人物相互角力的關鍵點。
只是雷大壯到底是空降紅土星,根基淺薄,畢竟做工程,搞項目,能打并不是硬性指標,要人脈、資歷、技術。
從這一點看,和赫壘公司有深厚合作關系的劉臨深,自然占盡優勢。
寇梁一笑:
“正常的商業競爭而已,談不上火中取栗,我可以保證,只要葛老板愿意,一切非正常的競爭手段,都不會起作用。”
葛樹根還是搖頭,直白道:
“小兄弟,這是應有之義,如果雷掌院連這一點都做不到,自然不配和劉司衡相爭。
“但是哪怕是‘正常’的商業競爭,以赫壘的技術儲備、人力物力,我們也不會有半點機會。
“就算那位雷掌院再慷慨,能夠給予再大助力,也不可能補足這方面。”
這就是葛樹根最大的擔憂。
寇梁哈哈一笑,自信道:
“葛老板,這一點,你是真料錯了。你應該有些年頭,沒有出過烽都了吧,我最近正好出去了一趟,有了些新發現。”
——出去了一趟?
葛樹根知道,按照宣傳口徑,寇梁此前應該是因為重傷,一直在醫院接受治療,日前才終于出院。
難不成……這位之前是借著重傷的幌子,暗地里出城,幫雷掌院辦事了?
既然這樣,他們的關系……
葛樹根想到這里,眸光一凜,對寇梁接下來的話更為上心,沉聲道:
“請講。”
“葛老板應該知道,這些年來,林同晦一直在積極謀求轉型,很多項目、工程,都外包了出去。
“只有一些諸如修路、修醫院、修學校這種,為了博取名聲的公益項目,是由赫壘公司親自下場施工。”
“按道理來說,這些項目是林同晦親自交代下來,又關乎轉型大計,不會出半點紕漏才是,但事實并非如此。”
寇梁說的,正是他在去淵城那段路上的見聞,這條公路也是赫壘公司的重點項目,曾經還花了大力氣宣傳,所以他印象極深。
這條公路在“大烽都”境內,賣相算是極佳,每開出去十公里,就有一個維修站,掛著赫壘的牌子,至少有兩人值班,燈火通明。
沿途有兩排防護欄,護欄外,則是一塊塊廣告牌,用于宣傳赫壘公司的各項業務。
只是一離開烽都范圍,寇梁哪怕坐在車上,憑借汽車的震動,也能夠感受到,這段路面與之前截然不同。
材料、工序都相差甚遠。
監測站也成了個擺設,有的甚至儼然已是廢墟,護欄更是不翼而飛。
葛樹根聽罷,若有所思。
寇梁則是直接給出了結論。
“重點不在于這條路,到底是不是面子工程,而在于……內外的差別,實在是太大了,根本連包裝都沒有包裝。
“這事兒做得太糙了,不像是林同晦的授意。”
葛樹根一點就透,直接道:
“你的意思是,赫壘公司內部,已經出了問題?”
寇梁點頭,娓娓道來:
“出問題才是正常,畢竟建筑部門這些年來,收益遠遠不如保險部門,林同晦又要他們做這些基本不賺錢的公益項目,自然會激化矛盾。
“畢竟赫壘公司以前的作風,一直是橫行霸道,仗著現金流龐大、人脈深廣,盯上的項目從來沒有失手過。
“到了后來,建筑部門在競標之后,更是直接公然外包出去,只一轉手,就要抽百分之五、六十,這樣賺錢,簡直比搶錢還快。
“赫壘建筑部門的中高層,早已習慣了這種方式后,再要他們回過頭來做公益,而且是貼錢做,簡直比殺了他們還難受,由奢入儉難。
“即便赫壘公司的規矩再重,即便他們知道,長久來說,這對公司是更有利的,這群人也不可能控制得住自己。”
寇梁說完,又笑道:
“更何況,誰不知道,赫壘是林家的赫壘,以前越是壓抑,到這種時候,就會越是反彈。
“葛老板應該還記得,十字幫主持的歸化街重建項目,我事后才知道,那個項目對林同晦,也有非凡意義。
“以歸化街的地價,他就算是直接購入,也不會廢多少功夫,但十字幫偏偏就一分錢都不出,還想從我們身上再賺一筆。
“事后,我也托人調查了一些,據說林同晦是批了經費,只是在內部被層層剝削,到最后,連根毛都沒剩下。
“這兩件事加起來,我有起碼有八九成把握,赫壘公司的建筑部門,只怕實力已不如以往,且弗如遠甚。
“更何況,司衡臺主持這種大項目,最看重的一定不是經濟效益,也不是施工能力,而是‘穩定’二字。”
寇梁說到這里,頓了頓,直視葛樹根的雙眼,微笑道:
“一個上下不能齊心、述求不能一統的建筑公司,怎么可能穩定得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