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短暫的眩暈后,萊利的視野分成兩半。
左眼看到的,是機械傳輸回來的正常場景:昏暗的小店、寂靜的商業街,還有周圍的古怪附肢們。
而右眼看到的,是一座恢宏雄偉的宮殿,僅僅是它的大門就有幾十層樓高,血色地毯向前方延伸,似乎在指引道路。
兩邊視野重合,似乎每一邊都是真的,又每一邊都只是一場幻夢。
還沒等他適應,右邊的視野就擅自移動起來。
他似乎正順著地毯向前移動,視野左搖右晃,應該是在環顧四周。
天花板,是血色的。
周邊成堆的珠寶翡翠、黃金鉆石,也是血色的。
這個宮殿奢華又雜亂,連精致的陶瓷鵝頸瓶被堆放在角落里,像是無人在意的垃圾。
“這、這感覺……太奇怪了。”萊利死死掐住腳踝,試圖讓不斷移動的右眼視野停下來。
一側是靜止的寂靜夜晚,另一側是不斷晃動的華麗血色宮殿,荒謬的割裂感從他的心頭彌散到每個神經細胞中。
可是,那個“萊利”,宮殿中的“他”,并不為所動。
“他”仍然進行著旅途,沿著血色地毯一路前行。
萊利閉上眼睛,企圖避開這古怪的視覺。
寂靜的現實從他眼中消失,血色宮殿的景象卻仍然清晰。
失去現實的干擾,宮殿的景象更為清晰。
它精致,卻又雜亂;奢華,卻又邋遢。
整個宮殿中,每一處細節,都彌散著矛盾。
花瓶中插著幾株仙人掌,昂貴的水仙和薔薇棄置在花盆之下,從磚縫里長出虛弱的幼苗。
墻紙的材質精致,圖案卻荒謬又潦草,像是小孩子隨手畫的涂鴉。
就連地毯,有著精致和潦草的地塊,兩種截然不同的布料彼此拼接,中間的差異極其明顯。
明明已經失去現實的干擾了,割裂感卻不降反增,恍惚的迷茫籠罩在萊利的心頭。
他想停下,卻無法停下。
“萊利”順著地毯一路向前走,越向前,壁紙上刻畫的內容越豐富。
他能看見,那是一個個糾結的瞬間。
看不清未來的方向、拿不準這一刻要怎樣度過、后悔曾經的決定、渴望卻又恐懼著感情……
太多太多了。
每一張畫面,像是一個人的故事,又像是一群人的寫照。
越往里走,萊利越沉迷于這些小孩子的涂鴉。
他甚至從其中找到認同感,那些故事中的主角,似乎也能代表他。
直到他走到王座面前。
黃金、瑪瑙、珍珠、翡翠,只要是人類印象中的珍貴之物,都能在這個高大的王座上找到。
除此之外,王座上還鑲嵌著許多他沒見過的東西,規整的六邊形晶體、流動的冰藍色液體、燃燒的金色火焰……
太多了。
王座高大,以“萊利”的身高仰望它,像是仰望著一座摩天大廈。
而王座之上,那個面容都看不清的“人”,卻比“萊利”還小上幾分。
祂坐在王座上,像是小動物偷穿了人類的鞋子,透露著滿滿的違和感。
和整座宮殿的基調一模一樣。
萊利這才意識到不對,想從其中逃離。
可是,他的心聲卻分成了兩半,怠惰的、恐懼的,讓他想跑跑不了,想留留不下。
此刻,他才體會到壁畫的真意。
——迷茫。
這里,是“霧”的主宰,【迷茫】■■■■的宮殿。
無論怎樣遲鈍的人,哪怕從沒接觸過超自然力量,在看見神的一瞬,就能瞬間認出祂們的身份。
而現在,萊利站在【迷茫】的王座前,恍惚地看向那個矮小的身影。
祂坐擁珍寶無數,卻無法獲得一絲歡欣。
連祂自己都不知道,祂窮極畢生所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這種迷茫像瘟疫一樣擴散,感染萊利,讓他也陷入無盡的虛無之中。
“……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他看著祂,捫心自問。
如果是小時候,可能是像成為故事里的大英雄,擁有讓所有人崇拜的力量。
如果是青年時期,可能是喜歡機械,想要擁有屬于自己的機甲。
什么時候,那些愿望、那些憧憬,全部流走了呢?
他呆呆地盯著祂,盯著【迷茫】,尋找丟失的、褪色的渴望。
“所以,”囈語在空曠的宮殿中回響,他聽見祂的困惑和憂愁,“為什么還要回到現實呢?難道,你還有明確的心愿嗎?”
萊利想要回答“有”,可是,就連他自己都不信。
“留下來吧。”花瓶里的仙人掌嬉笑著。
“留下來吧。”墻壁上的涂鴉攛掇著。
“留下來吧。”拼接而成的地毯卷成一團,封鎖他的退路。
“留下來,不好嗎?”王座之上的祂詢問。
靈魂之上,撕扯的力度愈發強大,硬生生把萊利的意識扯成兩半。
萊利聽見,他的一部分回答“好”,而另一部分拒絕了祂的提議,回到現實。
現實中的萊利睜開雙眼。
可是,他的靈魂、他的神智都被均勻地分成兩半,同時感受著血色宮殿和現實。
該離開嗎?該和雇主坦白,任務失敗了嗎?
每一個抉擇、每一個問題,都被兩半靈魂同時回答。
一個贊同,一個反對。
兩方彼此撕扯,讓他的肉體動彈不得。
頭痛、眩暈、干嘔,靈魂撕裂的后遺癥反復登場,萊利滑落到地上,一手抵著太陽穴一手捂著胸口,咳嗽、干嘔,反復循環。
“既然這樣……我還不如……還不如去死呢!”他找出空閑,大喘著氣,說著自暴自棄的話。
可他心里知道,他舍不得去死。
干嘔和咳嗽堵住他的話語,他只能在心里一遍遍重復:
不……我不能這么活著,活不下去的。只有現在……如果能下定決心……
他為自己做著心里建設。
足足半小時,他才做到了“站起來”。
在“迷茫”中,每一個簡單舉措,都需要極強的毅力。
又過了一個小時,他才邁開步伐,走到門邊。
他知道,窗外的月亮很圓,只要到月光之下,就再也不用承受這種痛苦了。
一個小時后,他顫抖著打開門,一步邁入月下。
他在月光之下,成為“它”。
第二天一早,儀良打著哈欠爬起來,突然發現昨天畫的畫好像有哪里不一樣了。
王座邊上,多出來一個跪著的黑色人影
“我記得,這畫是紅的的啊。難不成,這就是系統說的‘特殊能力’?”他坐起來,摸著下巴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