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前，小鎮的東邊。

墻壁、地面、堅硬的石塊像受到干擾的不穩定信號，在存在和不存在之間閃爍。

灰色的墻面驟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青綠色草坪，兩個世界的夾角像是在不停地變動，上一刻還是銳角，下一秒就變成了鈍角。

人類知識的疆域過于狹隘，無法解釋它的存在。

這個世界是一片灰蒙蒙，那個世界卻生機盎然、充滿活力。

這個世界的名字，和它本身一樣奇特——

——幻夢境。

在這個灰黑色霧氣籠罩的世界中，幻夢境是唯一連通人類聚居地的方式。

雖然它環境危險、有著各種恐怖的原生生物、而且極不穩定，但有總比沒有好。

正因如此，幻夢境之中，有許多商隊會帶人往來于各個聚居地之間。

今天也是如此。

一艘白帆船從交界中駛出，讓顛簸了一路的乘客在此下車。

白帆船沒有船夫、沒有馬達，沒人知道它是如何行使的。

這是幻夢境中最安全的旅行方式。

奧格斯帶著老管家約翰跳下帆船，他要來這里尋求一些奇特家伙的幫助。

而他身后，一個男青年也在這里下了“車”。

他的名字沒有意義，因為太多、太多了。

回到現在，墻縫里，卡爾正紙屑與紙屑糾纏著，而一個修長的男性身影站在墻頭，自上而下俯視著卡爾。

只需看一眼，卡爾就知道，那也是個假身。

“紙”道途，假身是最常出現的形式。

只不過，大多數“紙”道途的共鳴者都只能替換普通人，能替換共鳴者、甚至能獲得被替換者部分實力的，絕對是其中的佼佼者。

卡爾無從得知他的名字，更不知道他怎么會出現在這個偏遠的小鎮。

如果說末冬是一切的中心，那么他們所處的小鎮，就是在人類地圖邊界的偏遠位置，再往外一寸，都可能直接走出人類歷史疆域。

這種強大的共鳴者，大多只在末冬和末冬附近出沒，不應該跑到這么偏遠的地方。

“羅亞”站在墻上，對著月光放肆笑著。

他的余光瞄過卡爾，對他一笑：

“哈，這一趟本來只想抓個羅亞的，沒想到還能揪一只小老鼠。看起來共鳴度并不高。”

“是什么，讓你有這種底氣？”

他說著，從墻頭輕飄飄地跳了下來。

他下墜的速度極慢，不像向下跳的人，反而像是慢悠悠往下飄的樹葉，或者紙。

“羅亞”踩在月色上，緩慢走到卡爾面前。

他先從衣服里掏出一個袖扣，然后才把手附在卡爾身上。

既然知道這個小蟲子背后有人，他肯定要做好防護的。

這個袖扣是B級咒物，作用是加強精神防護。

而代價是，被它反彈的力度震碎的精神，會被它吸收，作為此次使用的祭品。

“紙”道途的能力之一，記憶讀取。

在初級共鳴者手里，這種讀取堪稱雞肋，只能隨機讀取幾個生活片段。

而且使用的消耗極大，只能偶爾用來碰碰運氣。

但在“羅亞”這種級別的共鳴者手中，它能夠輕松讀取目標從出生到現在的所有記憶，甚至包括目標本人都記不清的部分。

“羅亞”戴上袖扣之后，伸手附在卡爾身上，準備讀取。

精神侵入地很輕松，防御屏障像是一層泡沫，輕輕一戳就破了。

卡爾的反抗瞬間消失，他身體里的紙片借機擒住了他的骨頭，防止他暴起反抗。

出生，一個普通的家庭。

卡爾的腦內，也同步回放著那些遙遠的記憶。

成長，充斥著工作和疲憊。

打零工，做仆人，什么都干過。

某個傍晚，偶遇了愛人，想要和她共度一生。

卡爾的“眼”中流出泥漿，他的眼眶呆愣地“看”著前方。

在這段回憶里，“羅亞”居然少見地感受到了阻力。

這意味著，這個被讀取記憶的人想要留在這段時光里，不想繼續往前走。

“羅亞”只是輕輕一挑，就挑開了這層避障。

下一個畫面，是黃昏中暖黃色的小店。

“羅亞”順著卡爾的記憶推開門，這個小店表面上再普通不過，只有一些書籍和飾品。

但憑借豐富的經驗，卡爾能判斷出，那些飾品中包含著一些咒物。

他認出來的大部分都是C級，其中甚至包含一些B級咒物。

“這就是你的底氣嗎？”“羅亞”毫不意外。

在末冬，也有許多販賣咒物的店，品質比這家店高的也有不少。

況且，他可不信這么多飾品全是咒物。

有一些特征他都沒聽說過，必定是假的。

卡爾沒有回答他。

掠過這些咒物，“羅亞”觀察起另一側的書架。

書架上有許多書，只不過書脊上都沒有名字，“羅亞”隨便拿下一本翻看，是空的。

他不屑地隨手扔在一邊：“只是為了營造神秘氛圍而已。”

他接著巡視起小店。

一瞬銀白色的光閃進他的視野，像是丟了一個閃光彈，一切都被銀白色籠罩。

刺目、耀眼。

“羅亞”的眼睛被刺得流出淚水。

“什么東西？！”他驚呼一聲，這種強大的壓迫感，自從成為“紙”道途最接近“神”的共鳴者之后，他再沒有體會過。

卡爾依然沒有答復他。

難道，是更強的共鳴者？哪個途徑的？怎么會出現在這么偏遠的小鎮里！

此時“羅亞”的心情五味雜陳，硬要比喻的話，和剛剛卡爾的心情差不多。

在他的認知中，比他更強的共鳴者，應該集中在末冬才對。

“羅亞”之所以選擇這個小鎮，就是為了逃脫他們的監視。

他的身軀開始崩裂。

這一次，裂紋不僅僅出現在他的替身之上，更是直接浮現在了他的靈魂上。

某間安全屋內，他真正的身體也開始碎裂。

“不，不對，我還有……”“羅亞”像是想起了最后的救命稻草，那個B級咒物。

可他話音未落，他袖子上的袖扣也同步裂開了一條小縫，清脆的聲響炸裂。

對“羅亞”來說，這一聲比驚雷更明顯，讓他失去了最后的依仗。

現在，失去了咒物的庇佑，他必須直面那個存在了。

絕望從他的心頭升起，無邊無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