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主區域中，一棟矮小的房屋里。

狂風吹過窗外的樹影，樹葉震響，彎折的枝干和樹葉在濃霧中扭曲，咆哮的怪音在小巷里橫沖直撞。

無主區域的小巷都極其狹窄，比起“巷子”，它更像是兩棟沒規劃好的房子之間的間隔，狹小又緊湊。

那棵大樹，正是從一人寬的小巷里長出來的，無人照顧就萌發，自由而野蠻地生長。

就像這個小屋里的孩子們，最大的也才14歲，卻已經背負起了照顧其他孩子的重擔。

年紀最小的女孩看著在風中搖擺的巨樹，抽噎了一聲：“塞烏提哥哥，我怕……”

“不怕不怕，沒事了。”

帶著圓片墨鏡的男孩抱住她，輕輕拍著她的背：“斯沃哥哥很快就回來了，等他回來，故事書里那樣可怕的怪獸，他都能被打跑。”

女孩揉了揉眼睛，胡亂抹著淚水：“斯沃哥哥什么時候回來？”

塞烏提看了一眼窗外。

狂風中，雨點一刻不停地砸向地面。

烏云緊緊覆蓋著天空，一絲絲太陽的蹤跡都沒有。

這很糟糕。

它不但意味著襲來的霧氣，也意味著恐怖的怪物，還模糊了時間。

孩子們很窮，沒有報時的時鐘。

他們只能通過太陽的位置判斷時間。

而現在，大雨之下，塞烏提無法確定時間。

萬一天晴的時候是晚上，斯沃就更回不來了。

年紀較小的孩子只知道樹影的可怖，卻不明白，看似美麗的月亮才是一切的源頭。

但塞烏提知道。

他是所有孩子里第二大的，年紀最大的斯沃離開后，他就是孩子們的主心骨。

再多的擔憂，再多的恐懼，他都不能表達出來。

“斯沃哥哥很快就回來，很快就回來。”

他只能一遍遍安慰他們，沒事了，等斯沃回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在這些孩子心中，把他們撿回來的斯沃就是唯一的神明，什么都能做到。

可是，在如此狂風暴雨之下，斯沃能不能回來都是個未知數。

塞烏提擔憂地看向窗外，企圖找出一絲天晴的可能。

可惜，只有一片漆黑。

他失敗了。

天氣依舊陰沉，狂風與暴雨肆無忌憚地沖刷著大地，墻垣里的藻類被大雨沖進排水溝里，變成腐臭穢物中的一員。

腥臭的、腐臭的、古怪的氣體爭先恐后從排水溝里鉆出來，借著雨天的漫灌往上涌。

小鎮原生的排水系統做得很差，每到暴雨天，小鎮就會被臭氣淹沒。

“新教”的控制區內，他們用科技改造了排水溝；“家族”則用了大量金錢，收購了一套完整的排水渠，避免了“不雅”的臭氣。

天母教派和無主區域，就沒那么好運了。

有孩子被臭氣熏得咳嗽，塞烏提趕緊拉上窗戶，遙遙望了一眼路的盡頭。

斯沃還是沒有回來。

“或許，他……”

回不來了。

剛升起這個念頭，塞烏提就迅速搖了搖頭，把它甩出去：

“不，不可能的。斯沃是共鳴者，他很強的，他一定能回來。”

塞烏提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不是想說給誰聽，只是，如果念得多一點、再多一點，他就能信得更深。

他們這一幫孩子，大多有或先天、或后天的殘疾，家里沒錢或不想治，就把他們扔了出去。

斯沃把他們從死亡的泥潭拉出來，教他們讀書、寫字，給他們能夠躲避災難的小屋。

在這里，他們就是彼此的家人。

例如塞烏提，他的視力極差，只能看見模糊的光線。

小女孩則是手臂骨折，沒錢治療，只能拖著一只斷手生活。

還有在“墮落”的襲擊下，斷了一條腿的男孩；一出生，就只有一只左手的女孩……

他們互相依偎著，像一群毛茸茸的小獸，舔舐著彼此永不磨滅的傷痕。

受到“新教”庇佑需要提供勞動力，他們做不到。

“家族”則需要重金，或者與家族成員聯姻，他們也沒有條件。

至于天母教派，則需要定期提供少量的金錢，雖說比“家族”便宜了不少，但也不是他們這群孩子能支付得起的。

只有無主區域，雖然設施簡陋、居民身份不明，而且每到夜晚就存在危險，房子的價格卻極其便宜。

斯沃倒是四肢健全，甚至認識字，去“新教”的地盤上能活得很好。

但是，為了這些孩子，他不會離開。

女孩的哭聲漸漸小了：“嗯，斯沃哥哥很厲害的，他不會有事的。”

一個矮個子男孩拿著一塊布，小心地幫女孩擦拭著眼淚。

男孩是侏儒癥加營養不良，他的年齡已經11歲了，身高卻永遠停留在了8歲的年齡。

平日里，這些孩子中有行動能力的，都會去“家族”的控制區打些零工。

他們不懂教團之間的爭斗，只知道“家族”的控制區里，富人多，打零工賺得錢更多，他們就去哪兒。

今天一早，斯沃說天色不太對，他們就集體留在了破爛的小家里。

但家里能吃的不多了，平分給每個孩子后，他們都吃不飽。

于是，斯沃離開了小家，去翻富人區的垃圾堆了。

富人區的垃圾堆好東西很多，有吃剩的飯菜，還有被開過的包裝的小零食，有時還能撿到一兩塊小茶點。

但是，那里有保安，不允許他們去翻垃圾。

因為那些垃圾，都會低價轉售給在“家族”里有關系的貧民，例如阿斯蘭大叔，他的女兒是家族的侍女。

而他們這種無依無靠的小孩兒，一旦被“家族”的保安抓到，免不了一頓毒打。

但是今天，家里實在是沒有吃的了，而且隨時要下雨，時間太緊。

斯沃手腳健全，而且年紀最大。

對他來說，照料這些孩子就是他的職責。

他對塞烏提簡單交代兩句后，就離開了小家，奔著富人區垃圾場去了。

斯沃離開后，大約一兩個小時，就下起了傾盆大雨。

塞烏提仰頭，他雖然看不見天空，但他能感受到潮濕和陰冷。

視野突然暗了下去。

似乎連月亮的光都被擋住了。

塞烏提聽到一陣騷亂。

隨后，是女孩撕心裂肺的哭聲：“怪……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