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聲討質子圉的聲音戛然而止,顯得難以置信地望向恨手里的胃中殘留物,還有養鵝人的胃中滿滿的鵝肉。
這一個突發狀況,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誰能想到養鵝人的腹中竟然被鵝肉所填滿。
雖然鵝肉并不算特別珍貴的食物,但奴隸想要吃鵝肉簡直癡心妄想,吃點鵝骨都已經足夠讓他們感恩戴德了。
不說一個連狗都不如的奴隸,哪怕作為秦室公族成員的他們,到了重大節日頂多分吃幾塊,并不可能吃得如此暢快。
現在養鵝人腹中出現這個情況,有且僅有一個解釋:養鵝人監守自盜。
“腹中鵝肉,不可家食乎?”華山博的眼珠子一轉,當即準備強行替養鵝人自圓其說道。
家食?
在場秦室公族的人聽到這個解釋,不由得面面相覷起來。
華山博的主角光芒在這一刻似乎失效,一個秦室公族的老者顯得沒好氣地反問:“汝家仆吃鵝滿腹乎?”
美人五妹因華山博吹簫引雀而生好感,但聽到對方說出如此無腦的話后,在心里不由得暗暗嘆息一聲。
這看著很有本事的男人沒想到竟然如此無腦,反倒是早前以為繡花枕頭的質子圉,今日倒讓她刮目相看。
特別剛剛質子圉的殺伐果斷,而且還敢于親自對養鵝人開膛剖腹,反倒讓她的心臟都驟然加速了好幾分。
“有何不可?公府愛隸,賜之美食,此乃公之美德也!”華山博卻是選擇強詞奪理,而且再次向秦穆公獻媚道。
雖然略有頭腦的人都會認為養鵝人監守自盜,但這個事情確實可以顛倒黑白。
只要秦穆公咬定是他給養鵝人賞賜鵝肉,那么養鵝人腹中的鵝肉便有了來處,而質子圉的自證方式自然失效。
單從這一點來看,華山博并不是草包,反而是一個十分有智慧的陰險小人,亦是給秦穆公陰死質子圉的方案。
那一位秦室公族老者聽到華山博如此顛倒是非,對華山博的觀感降到冰點,忍不住吹胡子瞪眼道:“不可理喻!”
在場的人都不是傻子,雖然華山博確實提供了一種可能性,但未免過于牽強附會。即便這個事情宣揚出去,各個諸侯國未必會相信這種荒謬的解釋。
秦穆公此刻陷于糾結中,一方面對華山博的方案很心動,另一方面卻不得不考慮事情敗露的嚴重后果。
在看到養鵝人腹中的鵝肉后,他的心里已經有了答案。
養鵝人不過一介奴隸,自己給他飽飯已經是仁至義盡,要賜亦該賜給公室中人或重臣,又怎么可能將鵝肉賜給這種低賤之人。
一旦自己顛倒是非黑白,固然可以讓質子圉這個殺人滅口的盜賊圉名聲盡毀,但其中同樣蘊含著巨大的政治風險。
“公之祭鵝,今尋得,請辨認!”質子圉此刻手上沾滿了血,活脫脫的血手人屠,此刻指著養鵝人滿腹的鵝肉逼秦穆公進行表態。
基于那一個漫長的夢境,在他死去多年后,在某一個大雨傾盆的暴雨天,他終于從養鵝人的嘴里知曉這一起栽贓自己盜鵝的全部真相。
這個養鵝人受人指使,監守自盜想要嫁禍給自己。
原本指使之人是讓養鵝人將祭鵝弄死并尋找一處隱秘之處埋掉,但養鵝人貪圖腹中之欲,而且完全抵擋不住香噴噴鵝肉的誘惑。
在將祭鵝帶到外面后,養鵝人偷偷將肥鵝煮了,而后美美吃了一頓。其實從結果來看,放到肚子里確實十分隱秘。
在剛剛狀告質子圉之時,養鵝人肚子吃得還是撐撐的,所以才能如此坦然自若地看戲。
只是養鵝人到死都沒有想到,正是因為這貪圖口腹之欲給質子圉尋得了破局之法,更是導致他自己遭受質子圉開膛剖腹。
質子圉原本不想做出如此兇殘的事情,但這已經是他能夠想到唯一有效的破解之法,而且他重生歸來的心態已經有所改變,如今就看秦穆公是放過自己還是要押上政治籌碼了。
秦穆公深深地望了一眼質子圉,虧自己剛剛以為眼前的質子圉是自尋死路,卻不想對方竟然通過開膛剖腹的方式進行自證。
雖然這種自證的方式看著十分殘忍,但既考驗一個人的膽魄,亦需要個人精度的判斷力,這還是自己以前所認識的傻小子嗎?
秦穆公看著這個眼神深邃的少年郎,敢情這個少年郎一直以來都是在自己面前藏拙,而自己竟然被他所蒙騙。
只是承認是自己將鵝肉賞賜養鵝人的政治風險太大了,且不說各個諸侯國未必相信這套說辭,一旦事情敗露后會毀掉自己好不容易經營起來的好名聲。
“此鵝肉乃本夫人所賜,養鵝人腹中之物,非公之祭鵝!”正是這時,一個突兀的聲音驟然響起。
眾人尋聲望過去,在看到秦穆姬的時候,在場的眾人不由得面面相覷。
秦穆姬作為質子圉的親姑母,不僅沒有為質子圉洗脫,而且是要親手將質子圉踢下深淵之中。且不說這個事情是否屬實,若秦穆姬此刻不說出來,那么大家自然會認為質子圉無罪。
偏偏地,現在秦穆姬站了出來,證實養鵝人腹中的鵝肉屬于她的賞賜,使事情朝著另一個方面發展。
她所賜?
美人五妹同樣十分困惑地望向秦穆姬,因為她看得出秦穆姬正在撒謊,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秦穆姬竟然是想置自己親侄于死地。
質子圉抬頭望向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的姑母,若不是在夢里已經看清了一切,此刻遭到自己最敬重的姑母如此對待必定會崩潰。
只是在經歷自己娘親和妹妹身死后,自己的心亦是早已經死掉,對這位姑母只剩下恨。
質子圉最后一絲的幻想消失,顯得十分平靜地嘲諷道:“姑母給一奴隸賜鵝滿腹,當真是女媧心腸啊!”
這……
在場的人面面相覷,亦是覺得這個做法不合常理。
養鵝人其實就是伯府養的一條狗,平時喂一塊骨頭已經天大的恩賜,還沒有聽說誰給自己家里的狗喂鵝肉,還讓狗吃得撐撐的。
“養鵝人盡忠職守,本夫人賞賜于他,有何不可?”秦穆姬已經是修煉到家,說瞎話的本領亦是信手拈來。
贏弄玉聽到秦穆姬這番說話,不由得微微蹙起眉頭。
這番話落在其他人的耳中,或許覺得有此種可能性。只是她深知這位后媽對付下人的態度,別說是賜鵝肉滿腹,恐怕給塊骨頭都是奢望。
何況她記得這兩天家里并沒有宰鵝,畢竟自己是最受寵的長公主,府里真要宰鵝必定給自己送來鵝肉。
質子圉知道有了秦穆姬的證詞,即便無法坐實自己盜竊祭鵝,亦已經反證自己對養鵝人當眾殺人剖尸的惡行。
世人都說最毒婦人心,而今看來是一點都不假。
質子圉迎著秦穆姬的目光,于是悠悠開口:“侄初到秦,聞姑媽上焚臺,焚臺有梯,薪旁有水,未見明火。今日看來,所傳非虛!
“汝此言是何意思?”秦穆姬聽到自己的小把戲被當眾揭穿,頓時黑下臉來道。
質子圉知曉眼前的姑母打一開始便沒有真正維護自己的父親,自己亦不可能會維護自己,便是話鋒一轉:“侄兒之意,姑母當知!姑母如此厚愛奴隸,賜奴隸吃鵝滿腹,確實是一段佳話!”說到這里,便是扭頭望向史石:“秦太史,還請記下:秦伯夫人姬氏賜養鵝隸鵝滿腹,其侄晉國公子圉盜秦伯府鵝果腹!”
此話一出,全場肅靜。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任誰聽著都不合理。
論地位,質子圉是晉國公子;論親疏,質子圉是夫人的親侄;論品德,質子圉出身于晉室,更是周室后代。
只是現在秦公夫人連自己奴隸都如此厚待,偏偏自己的侄子要盜鵝為食,落到后代的眼里又怎么真會相信質子圉盜鵝呢?
“史官,當秉筆直書,記今日之所見,不摻個人恩怨喜惡!”史石手持竹簡,顯得十分認真地書寫道。
這……
在場的公族聽到史官如此態度,不由得扭頭擔憂地望向秦穆姬。
任誰都能看出,這個事情必定是另有隱情,而養鵝人極可能是監守自盜。若是堅持鬧到史書之上,敗者將是遺臭萬年。
秦穆姬的臉上浮起青筋,但很快便冷靜下來:“爾之盜鵝非果腹,而是要毀秦室祭祀,傷秦國之國運!”
“若真要傷秦國國運,又因何以吾宅鵝毛為證,以為侄子為口腹之欲而烹鵝!侄為晉室嫡長子,日子不若一介隸乎?”質子圉雖然知曉無法扭轉局勢,但不介意給這位姑母一點難堪。
咦?
贏弄玉看到質子圉如此伶牙俐齒和邏輯清晰,美眸中閃過一抹異彩。
在場的秦室公族再看公子罃手里的鵝毛,不由得暗自搖頭。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一個奴隸都能吃上滿腹的鵝肉,堂堂晉室嫡長子真會如此嘴饞,不將祭鵝丟棄而帶回家里烹煮?
史石一直在旁觀,此刻正在疾筆直書:“晉公子圉笑伯夫人溺隸甚己,確為天下之奇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