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陽明媚恬靜，天空湛藍深遠，這是一個萬里無云的好天氣。

河郊，這里遠離秦室公族聚集地，是一處草長魚肥的好地方，特別這里時而能夠聽到野鴨歡快的叫聲。

自從質子圉入駐這里后，這里明顯變得比以前熱鬧了。

這座宅子比質子府要大上兩三倍，原本已經頗具敗落之象，但經過一番清理后，這里已經變得井井有條。

這座宅子的前主人是秦室的一位公族，一度還是秦國公子云云。只是秦國“兄終弟及”，偏偏每個國君的子嗣眾多，以致這個小家已經沒落。

質子圉花著小錢租下這里，無疑算是撿了一個大便宜。

宅子的后院跟一處小山坡相連，而今山坡處多了一個磚窯，磚窯的四面都存在著排煙孔，此刻已經冒出了縷縷青煙。

“主，點火完畢，下一步當如何？”

質子圉看著磚窯頂部的煙孔冒起了青煙，宛如一位經歷百戰的主帥般，顯得十分經驗老到地吐出一個字：“等！”。

由于今日天氣很好，所以他選擇在今日正式開窯制炭。

跟秦國現在主流的露天制炭方式不同，而今采用磚窯制炭需要溫度和時間的嚴格把控，以確保木材能夠完全炭化。

雖然露天制炭僅僅半天就可以完成，但往往很難達到完全炭化的效果，而且木材的轉化率太低，所以得到的木炭又貴又不好用。

磚窯制炭則是真正的技術活，不僅需要耐心和技巧，還需要時時對火候的精準控制，甚至連木材的堆放都十分考究。

隨著窯口已經點火，里面的柴堆已經開始燃燒，接下來的步驟是控制火候，其中包括三個階段：大火熏熱、中火烘熏和小火繼續熏干。

整個制炭的過程，大約需要八天的時間來完成。

最初的大半天需要大火熏熱，亦是最關鍵的兩天，而這一步幾乎是不能離開一步，需要通過控制出煙量來控制住溫度，從而確保第一階段的木柴能夠均勻燃燒。

“喏！”黑夫是質子府的底層奴仆，是一個十分木訥的青年男子，此次被質子圉抓來充當制炭的師傅。

原本他是連想都不敢想這種事，畢竟制炭是多么高深的技藝，自己何德何能可以勝任這種工作呢？

若自己真懂得這門技藝，即便秦穆公對他都要正眼瞧上一眼，哪可能會淪為奴隸呢？

只是在質子圉的肯定和鼓勵下，于是硬著頭皮進行了嘗試，好在他家的公子比他懂得要多得多，而且是那種深不可測的厲害。

其實他知道自己其實是給自家公子打下手，而自家公子對自己不設防，這是一種對自己赤裸裸的信任。

“開西口！”

質子圉坐在院中觀察著窯洞的出煙情況，宛如一個燒了幾百年炭的大師般，僅僅一瞟便知曉該怎么處理。

制窯最關鍵是懂得望煙，亦是制炭師傅水平高低的關鍵。

通過頂部出煙孔的煙霧大小、顏色和濃密來判斷磚窯里面的情況，利用四個方位的通風孔進行高速，從而改變磚窯里面的燃燒方向和速度。

這些原本是十分講究經驗的事情，但質子圉在那兩千六百多年的夢境中，簡直像是演練了無數遍一般。

質子圉躺在竹椅睡了一小會，在看到頂部出煙口的情況后，伸了一下懶腰淡淡地道：“開南口！”

黑夫一直呆在炭窯旁邊候命，雖然他平日時常幫著庖喜燒柴，但燒柴是低賤的奴隸工作，哪能跟制炭相提并論？

即便是無所事事地站在旁邊，他亦是打醒十二分精神，時時刻刻關注著磚窯的情況。在聽到質子圉的指令下，當即認認真真地執行。

這……

黑夫剛將南口的窯口扒開，結果轉頭看到自家公子朝著那匹瘦馬走過去，只能眼巴巴地看著質子圉希望等來下一步指令。

瘦馬在得到充足的食物喂養后，身形明顯慢慢好轉，毛發一天比一天鮮艷。此刻在山坡上的青草地，正是悠閑地慢慢啃食青草。

質子圉來到瘦馬身旁，伸手摸著頭上柔順的鬃毛，卻是突然間開口道：“黑夫，你說這匹馬叫什么名字？”

“啊？”黑夫原以為終于等到自家公子的下一步指示，結果聽到這話卻是傻眼了。

瘦馬像是聽懂了一般，竟然停止啃食青草，那雙明亮的大眼睛望向了質子圉。只是突然猛地一甩頭，有一物恰好從它的眼前快速飛過。

質子圉看著向無處竄逃的燕子，用手輕捋著馬鬃毛道：“天意如此，那你以后便叫飛燕吧！”

嘶！

瘦馬像聽懂了一般，朝燕子的方向鳴叫了一聲。

質子圉亦是心血來潮，翻身上馬，雙腿緊緊地夾住馬身，一抖韁繩，飛燕頗有靈性地向前小馬前進。

之所以取名“飛燕”，亦是有著希望這匹馬將自己這個“圉”帶著飛離秦國的心愿，他要打破枷鎖逃出牢籠。

瘦馬飛燕確實是難得一見的良駒，原本它是天天吃不飽，但如今卻是頓頓吃得好，更是感受到主人對它的重視。

在離開院落后，它的速度亦是慢慢地提了起來，然后田野中狂奔起來，隱隱已經開始展現千里馬的潛質。

咦？

遠處的樹上有一雙眼睛時時刻刻盯著這邊河宅的動靜，當看到一人一馬在田野中奔馳，不由得投去了詫異的目光。

她自然是記得那匹瘦馬，質子圉在買下這匹瘦馬的時候，還遭到了很多人的取笑，連自己亦是十分不看好。

只是看著那匹瘦馬慢慢變得壯實，而今更是帶著質子圉在田野上歡快奔跑，不由得佩服這個少年相馬的眼光。

少女任由一縷陽光落在自己的臉頰上，當想到這個少年向自己主動傳遞的信息，還有主母的異常反應，讓她隱隱覺得自己確實是被瞞住了重要信息。

她的心情宛如過山車般，原本還在羨慕地看著騎馬馳騁在田野上的英俊少年，此刻沒來由般泛起了憂愁。

當夜，皓月當空。

河邊的宅子沐浴在月光下，顯得十分的恬靜自然。

由于制炭的緣故，質子圉并沒有返回質子府，而是在河宅這里過夜。

秦伯府那邊知曉質子圉租下河宅的事，確定質子圉并沒有逃離秦都，而且梁國使團還在這里，倒沒有為難質子圉。

“將頂部出煙口封去一半，接下來不需要盯這么緊了！”質子圉借著月色觀察著出煙口，于是打著哈欠進行吩咐道。

其實制炭跟煎魚一般，既不能將魚煎糊，亦不能將魚煎不熟，同時還得讓整條魚每個部分都能熟得剛剛好，這十分考究經驗。

最關鍵是大火熏熱，若是這部件掌控不好火候，磚窯里面的木柴已經燒干，那么制出來的木炭根本不能用了。

秦國現在可謂是兵強馬壯，財力亦算是雄厚。之所以無法用土窯制炭，正是沒有這方面的人才和技術，真要嘗試必定需要經歷無數次的失敗。

只是探索精神需要金錢和勇氣，所以秦室不可能有這種耐心和魄力，想到得到土窯制炭的技術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隔日，烏云密布。

少女趁著這邊的人還沒有警覺戒備，于是悄悄潛伏到這邊，一個身形跳躍，又是躲在一棵大樹后面。

原本還擔心著自己會被雨淋，正想著要不要潛伏進河宅中，結果聽到躺在竹椅上的質子圉言及今日不會下雨。

不知為何，她沒緣由地相信了這個越來越看不穿的少年。

下一刻，她整個人卻是愣住了。一滴滴黃豆大般的雨點從天空落了下來，正重重地打在她的身上，她的衣服很快便濕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