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起盜竊案發生的時候，秦穆姬選擇直接相信養鵝人的證詞，所以委派自己的兒子前往質子府搜查罪證。

此次搜查的成果暫且不論，單從秦穆姬安排自己兒子前去搜宅，足見她的心里已經將質子圉當成了罪犯般對待。

秦穆姬在看到自己兒子搜到的證據后，內心頓時涌起一陣狂喜，而眼睛同樣閃過一抹欣喜之色。

“果盜！”

“吾恨之！”

“盜賊圉，天厭之！”

……

圍觀的公族成員看到盜鵝案的人證和物證俱全，對質子圉盜祭鵝一事已經蓋棺定論，當即紛紛進行譴責道。

據春秋時期的文獻，都以其文字精簡、直指本意而著稱，《左傳》、《春秋》等典籍都是言簡意賅的典范。

有鑒于此，這時期的說話風格和典籍高度一致，無論是諸侯王、卿大夫還是普通百姓，他們的說話風格都傾向于簡潔明了。

“圉，乃吾侄，同愧，稟公侯！”秦穆姬掩面啜泣，當即給質子圉直接定罪并決定派人將事情稟告秦穆公。

一邊表現出傷心欲絕的神情，一邊毫不留情地從背后捅刀子，這便是這位曾經的晉國長公主正在做的事情。

若是這個案子經秦穆公正式裁決，那么質子圉盜鵝的事情徹底坐實，而事情將會傳遍整個東周的諸侯國。

在這個崇尚禮儀的時代，即便質子圉將來是晉國國君，一旦聲譽盡毀，那么他將難以融入周朝上層社會。

一團烏云飄過，整個院落都暗淡不少。

質子圉抬頭望向眼前這個不等自己開口辯解便迫不及待給自己定罪的秦穆姬，重新審視這位自己一度最為信任的姑媽，內心最后一絲幻想已經湮滅。

若是沒有剛剛的一夢千年，自己肯定如同夢境那般急于向這位最為信賴的長輩自辯，證明自己并不是一個偷盜的壞孩子。

現在看著對方不說要維護自己的聲譽，連自己的解釋都不愿意聽一句便要定罪，自己上一世的舉動顯得那般的愚蠢和可笑。

“圉，姑母教誨，若得一二，豈有今日之羞乎！”秦穆姬意識到自己的惡意已經著于痕跡，于是趕緊換成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道。

公子罃的手里仍舊攥著那幾根鵝毛，看著質子圉黯然神傷的表情，顯得十分得意地露出滿口白牙。

質子圉沒有選擇進行一場無謂的自辯，亦不會傻傻乞求姑母相信自己的清白，一段段記憶顯得格外清晰地浮現在腦海中。

當務之急是尋得破解之法，不能讓盜竊的帽子落在自己的頭上，不然自己后面人生悲劇恐怕仍舊無法避免了。

質子圉若有所思地扭頭望向院門，知曉秦穆公恰好在這個時候從外面歸來，而且自己亦將會見到那個人。

“公歸！”

冥冥之中，一切似乎早已經安排妥當，一個身材高大的仆人匆匆走進來通稟，驚得那邊鵝舍中的兩只大鵝哇哇直叫。

“速迎！”

得知秦穆公歸來，秦穆姬臉上的表情迅速由悲轉喜，當即從那把座椅站起來，然后率領大家匆匆前往門口恭迎。

剛剛還在這里譴責質子圉的正義使者們，此刻在質子圉的眼皮子底下，結果全都變成了一只只哈巴狗般形象。

質子圉已經兩世為人，對眼前的一切變化并沒有絲毫的意外。

原本他是一個十分守禮法的人，只是在那兩千六百年的夢境中，早已經窺破人心。這世間哪有什么好人，通通都是唯利是圖的偽君子和真小人。

這些人想要踩死自己，想要毀掉自己的名譽，那么就要好好瞧一瞧重生歸來的自己是否還會像上一世那般好欺負了。

“三姐傳話！”美人五妹抱手在胸擋在院門中央，一副勝利者的高傲模樣道。

質子圉發現眼前的美人五妹真的很有本錢，顯得不動聲色地將目光上移到這張明明很可愛的臉蛋：“何話？”

“盜者親！”美人五妹警惕地望了一眼左右，然后壓低聲音透露道。

在前世，他其實并不完全是一個傻子，自然是不愿意承擔這個盜竊的罪名，但偏偏當時深陷愛情的泥潭之中。

因得知是美人三妹的親人所為，他為了愛情選擇承擔了這一項盜竊的罪名，從而給后面更多的罪行埋下了隱患。

質子圉知曉這種做法放在后世屬于戀愛腦，亦會稱之為舔狗，但在兩千六百年的夢境中徹底醒悟了：“父或弟？”

“爾不必知曉，若承下此責，三姐定厚愛！”美人五妹先是微微一愣，旋即甜甜一笑道。

質子圉在上一世僅僅知曉盜鵝者是美人三妹的親人便一力承擔下來，根本不懷疑可能是眼前這個大胸少女的小手段：“以何為憑？”

“三姐與吾乃同族姐妹，焉能誆騙于你！”美人五妹詫異地望著刨根問底的質子圉，于是將胸向前一挺保證道。

質子圉發現這個小妮子是真的越來越成熟，只是早已經看穿對方的小把戲道：“若是姐妹親，豈有妹給姐下巫蠱之術乎？”

“汝……汝何以知之？”美人五妹的眼睛一瞪，胸脯激烈起伏。

倒不怪她會有如此大的反應，即便她是心腸惡毒的女人亦會有廉恥之心，自然不希望自己最大的秘密公之于眾。

質子圉自然不會告知夢境所獲，于是厲聲進行詢問道：“昔無舊怨，何以作偽證之詞，受何人使？以何人主？”

若說自己還有什么不知道的事情，便是眼前這個少女此次為何站出來誣陷自己盜鵝，她究竟是受誰指使。

從種種跡象來看，她不可能直接受命于自己二伯，跟自己的姑母似乎并無關聯，所以在秦國都城究竟是誰在主導這一切呢？

正是如此，若是從美人五妹身上進行追查，沒準會有異想天開的收獲。

“不知所云！今鐵證如山，縱爾狡辯，公必嚴懲！”美人五妹看到有人走近，當即用力一跺腳憤憤地離開。

質子圉沒有理會公子罃派回來的人，看著美人五妹離開的背影，卻是不明白她的腰為什么還能這么細。

秦伯府門前有一個石階，石階前面是一個很大的廣場，一條貫穿東西的夯實泥土道路向兩邊延伸開來。

眾人剛從宅子里面迎出來，便看到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從南邊歸來，這次普通的出行人數竟然有五百之多。

天子駕六馬，諸侯駕四馬。

跟很多人所認為的國泰民安不同，盡管華夏大地總體處在各諸侯國的統治之下，但各諸侯國的境內其實生活著各個實力不俗的夷族。

不說當年逼得東周丟失鎬京遷都的犬戎，現在秦嶺的陸渾戎同樣讓秦國寢食不安，以致秦穆公希望聯合晉國一起對付陸渾戎。

東周各國間之所以能夠和睦共處，很大的原因是各國都沒有達到國內統一，各自的內部都存在夷族或多或少的威脅。

大家對自家地盤都無法做到完全掌控，自然對同出周室的領國土地沒有那么強烈的占有欲，甚至各國為了對付夷族而紛紛聯姻。

正是如此，即便各國諸侯在國內出巡，亦要率領大量的人馬。既是諸侯出行的排場，亦是他們自身安保的需要。

嗒！嗒！

一支騎兵在前，正朝這里狂奔而來，卷起了滾滾煙塵。

由于馬鞍還沒有問世，這時代的騎兵都是“裸騎”，對騎兵的騎術要求很高，而潛在的門檻其實更高。

因為沒有馬鐙和馬鞍，士兵騎馬全靠兩腿和腰力，所以腎不好的人壓根當不成騎兵，而能成為優秀騎兵的人自然都很男人。

他們手里很少有人拿長矛，都是以短矛為主，背后則是弓和箭。每個人目視前方，顯得是威風凜凜的模樣。

“來了！”

正在這里等候的眾人已經望眼欲穿，當看到十幾輛戰車卷起滾滾煙塵出現的時候，于是有人大喊一聲，而奴隸率先跪下恭迎。

在一團塵土飛揚中，只見其中一輛戰車由四匹高頭大馬牽引，而車上所乘坐之人正是秦穆公。

秦穆公是一個身材健碩的中年男子，身穿一套黑色為主格調的繞襟袍，頭戴九旒冕，腰間掛著一把青銅劍，一只手抓著扶把，一只手按在青銅劍柄上，整個人看起來好不威風。

姓，統其祖考，之所自出；氏，別其子孫，之所自分。

姓是部落名稱和稱號，氏因封地改建、職業變動而更改。

秦穆公的祖上趙非子本姓贏，原本長住犬丘趙城，以趙為氏。因在養馬一事上頗有成就，經舉薦后，周孝王安排趙非子到汧水和渭水之間的地帶主持馬政。

趙非子的成績很快得到周孝王的認可，封于秦地。由于得到了秦地封地，所以有了自成一脈的資格，故而趙非子從趙氏變更為贏姓秦氏。

在這個時代稱氏不稱姓，故世人稱秦國之祖為秦非子，而非趙非子或贏非子，這位傳奇人物亦是大家所公認的秦氏始祖。

秦穆公贏姓，秦氏，名任好。

兄終及弟，于周惠王十七年繼位，成為秦國新一任國君。

原本秦國的爵位僅僅是伯爵，所以秦穆公亦可稱秦伯，但現在周朝的禮崩樂壞，各個諸侯都喜歡以公相稱。

在軍事上，上任次年他親自率兵攻打茅津之戎，并取得了勝利。

在外交上，上任第四年，他迎娶晉國的長公主為妻，是秦晉之好的最重要參與者之一。

在治理上，百里奚以陪嫁奴隸的身份跟隨秦穆姬到秦國，盡管百里奚出逃到楚國，但后來以五張黑公羊皮贖回，而后重用百里奚幫助治理國家。

若歷史沒有出現偏差的話，那么這位秦穆公將會成為一位中興之主，甚至有人給他冠予春秋五霸的稱號。

只是質子圉的一夢兩千六百年，那個終究只是一個夢，一切都將會重新書寫，春秋的霸主或許跟秦穆公再無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