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奇怪,轎子走的是四平八穩(wěn),簾子遮上后外界半點動靜沒傳進(jìn)來,讓陳安野一時間竟生出與世隔絕之感。
不一會,轎子緩緩?fù)O拢倥岅惏惨蔼氉韵罗I,并交代道:“進(jìn)去吧。”
他這時才發(fā)現(xiàn)抬轎的四人面孔空洞五官皆無,轎子離去時一晃一晃的眨眼間消失不見了。
面前,一座雅致的獨棟廟宇無門無匾,堂屋盡頭立著一尊石像,造型崢嶸的異獸被一把寶劍釘死在蓮花座上。
“進(jìn)來吧。”空屋傳響,陳安野見怪不怪走進(jìn)廟宇。
臺前點著三根肥實香燭,兩邊梁柱林立,懸掛著各色描繪山川湖海的金絲錦圖。
“擅闖獸之禁地,你可知罪?”
聲音震徹廟宇,卻不見其人。
“裝神弄鬼。”陳安野表情十分不屑,從包里取了自己的運動水瓶喝起水來,到處竄逃確實渴了。
“話說獸到底是什么?成精的牲畜?”
“咳咳,那個是...”那聲音陡然一變,似乎有點難為情。
“魯迅先生曾有言,傳奇者流,源蓋出于志怪,然施以藻繪,擴(kuò)其波瀾,故所成就乃特異。”
涉及了周樹人,陳安野滿頭黑線,水上開的地鐵,長手長腳的追捕衙役,什么霧獸的域,吞云吐霧的蛇,他開始懷疑這一切不過是他的夢境。
“喜歡熬夜的我,終于熬出問題啦!”
心神俱疲的他找了個蒲團(tuán)坐下,不著調(diào)的回道:“聽不懂,文化不高。”
那道聲音沉寂了好一會,回答道:“意思是古今有關(guān)鬼妖怪精的記載,都是我們獸的神跡造成的。”
“神獸、兇獸、靈獸,它們都是真實存在的。”
“不信。”
“那好,就比如桃花源記...”
這個陳安野熟的不能再熟,接道:“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為業(yè)?”
“八竿子打不著的事情。”
“不,別的獸不知道可我知道,那其實是桃源之獸,它性情和善但是為獸慵懶,
每逢六百年蘇醒一次順帶著釋放自己的域,那些不知情的秦朝遺民為躲避戰(zhàn)亂躲進(jìn)了獸的“肚子”里,
域關(guān)閉后要想出去只能是再六百年之后,漁人和高尚士劉子驥當(dāng)然不可能找到。”
陳安野被吊起了興趣,“六百年?那六百年后的宋朝為什么沒有留下相關(guān)傳聞。”
他陷入沉思,漸漸開始說服自己。
“因為那只獸出國了。”
聽到這種答案,陳安野癟起嘴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質(zhì)問道:“你覺得很有意思是吧。”
感覺被羞辱的他起身尋找幕后發(fā)聲之人,可在廟宇附近大大小小地方找遍了也沒發(fā)現(xiàn)任何蛛絲馬跡。
“算你厲害,那你是什么獸?空氣玩笑大師?”
那聲音再度響起,帶有從容不迫的調(diào)子:“吾乃是至高無上的獸中之王。”
“受奸人所害被困于此,而今如若釋放我等,許你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你那么牛,還能被凡人抓了?”
“凡人?”回聲變得尖細(xì)。
“不不不,凡人之上有神仙,一劍開天門,白日羽化在超古代都是真實存在的。”
“前有大禹治水?dāng)嗌聆椫龋笥袧h高祖斬白蛇、周處除三害。
“周處一除白虎,二斬蛟龍,三省自己。”
聲音停頓片刻,徐徐說道:“我們獸的地位以前是很低的,好在末法時代來臨后又有了興旺的苗頭。”
話鋒一轉(zhuǎn),那聲音說道:“和你一起進(jìn)來的大姑娘,走的就是修士的路。”
“我恨修士,從前受了個奸詐小娘皮的騙,壓榨了獸力還被鎮(zhèn)壓于此。”
陳安野知道鋪墊夠了,問道:“那你希望我能做什么呢?”
“哈哈哈”,那聲音顯得歡呼雀躍,“你只要將雕像上的那把劍拔出來就好了。”
“要說也只有你能拔出這劍,負(fù)有修行之人來不了這封印之地,而普通人來了也拔不出劍。”
“只有你是個例外啊!真是時也命也,蒼天有眼!”那聲音頗為激動,好似已經(jīng)脫困而出了。
“那算了吧。”陳安野聽完了故事顯得漠不關(guān)心,似乎他本就是打算聽故事的,令人捉摸不透的性子。
“算了?你拔出劍我放你回家,憑你自己可走不出這冥冥鬼蜮。”
“你想死在這嗎?正值青春的帥小伙子,外面的花花世界可是精彩紛呈。”
陳安野猶豫片刻眨了眨眼,無所謂的說道:“那我也沒打算放個禍害出去。”
“這叫犧牲小我,成就大我。”他念順口溜似的。
“你!”那聲音怒喝,像平地一聲炸雷。
“好好好!順了你的愿!”
說完,小廟恢復(fù)平靜,陳安野也默默盤坐在蒲團(tuán)上,他想著反正這地方安全。
不知過了兩分鐘還是三分鐘,那聲音又幽幽的傳來:“你真的不打算出去了?”
“真的?”
“沒有一絲絲猶豫?”這玩意簡直稱得上孜孜不倦。
陳安野佩服它對自由的渴望,佩服它的能屈能伸。
“倒是有一點牽掛,那就是新認(rèn)了個妹妹。”
又想到她叫自己那聲哥哥的一幕,陳安野忍不住嘴角上揚(yáng)。
“那就對了!”聲音又激昂起來。
“你想啊沒有哥哥的保護(hù),妹妹以后的日子怎么辦?誰來照顧她?”
“政府吧,反而更放心。”
“可沒有人在身邊陪伴,那些孤單且年幼的時光里,你不怕街上的黃毛趁機(jī)勾搭上她嗎?”
“額,不至于吧。”
“唉?不對”,陳安野沒有被對話繞暈,說道:“你好像對外界很了解,你怎么知道的?”
略顯尷尬的氣氛,“我當(dāng)然有向外界學(xué)習(xí)的機(jī)會。”
“我真的受夠你了,磨磨唧唧的,你愛幫不幫。”
未知存在好像生氣了,很長時間里沒有回話。
“那兩人怎么樣了?”陳安野想到王樹林,想到和善可人且戰(zhàn)力非凡的林汐姐。
陳安野思量著卻踱步到供桌前,仔細(xì)端詳?shù)裣瘛?
石像表面經(jīng)過歲月腐蝕變得很模糊粗糙,但大致輪廓還是很清晰的,可以明白這雕刻的是一條背生雙翼的四爪龍,咽喉處被寶劍釘死在地上,惡龍嗚咽欲呻吟的動作。
“嘿嘿,我就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
聲音如繞耳畔,陳安野意識到發(fā)聲之處來源于雕像底座的地下。
“這雕的是你?”
“這哪能是我啊,我就一沒本事的小獸...”
“你放心我出去必然為你保駕護(hù)航,鞍前馬后!”
“行,我答應(yīng)你。”陳安野打斷那道聲音,情緒漠然的說道。
這一刻萬籟俱寂,他握住劍很輕易的將其提出,沒人知道這時的陳安野在想什么。
......
“抓住那小娘皮!我賞他大塊的煞珠!”又是斷手衙役的怒喝聲。
大街上,林汐冷著臉奔跑著,身上傷痕累累作戰(zhàn)服破損大半。
方才搜羅情報的時候,一不小心就被那些詭異的衙役發(fā)現(xiàn)了,暴露后怎么甩也甩不掉。
此刻的衙役們徹底變樣,長手長腳面目扭曲,發(fā)瘋似的向她追來,旁邊房屋的瓦檐上還有數(shù)不清的衙役像蜘蛛一樣在上方爬動。
逃跑過程中,林汐眼神靈動四處打量,思索脫身之法。
“林姐這里!”左邊巷子盡頭,墻壁上伸出了一只正常人類的手。
“王樹林?”她沒有遲疑沖到跟前,那手則拉住她往墻里拽,手上的烏光傳遞到林汐身上。
神奇的一幕發(fā)生了,林汐竟然毫無阻礙地穿墻而入。
“快跟我走。”
過墻后林汐看到了王樹林,來不及寒暄兩人一連穿透了好幾面墻壁才停下身來。
“原來你可以帶人啊?”
林汐似笑非笑的望著王樹林,王樹林卻是筋疲力盡癱坐在地上。
“消耗很大的林姐,我的小伙伴都快累死了。”
“這里越來越危險了,我們要馬上出去!”林汐不等休息調(diào)整,走去攙扶王樹林起身。
王樹林臉色愈發(fā)憔悴,喘著氣說到:“我就知道你有辦法。”
“你自己一個人鉆不出去么?”
“出不去,霧獸的域比想象中的厲害,我要能出去我現(xiàn)在...”
林汐二人走走停停謹(jǐn)慎的躲避衙役,回到了最初讓陳安野躲避的小木屋。
“小心。”
看到紫黑色的液體從門下滲出,林汐心中警鈴大作,提刀孤身向前。
推開門后屋內(nèi)狼藉一片卻不見陳安野蹤影,她不知是該慶喜還是擔(dān)憂。
“林姐,管不了他了,或許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了。”王樹林急切的說道。
忽的地面震顫晃動起來,遠(yuǎn)方爆發(fā)出一聲高亢的龍吟,林汐二人難以置信的抬起頭。
“不好,有什么東西出來了。”
這時,林汐終于下定決心。
“不能耽擱了。”從懷里取出先前那塊血玉。
“我們到域的邊緣去。”林汐二人迅速朝著遠(yuǎn)離城鎮(zhèn)的方向趕去,一路回到了原野,回到了眼前通天徹地的黑色霧墻前。
站定了身子,林汐將血玉拋至空中指尖掐了個訣,神之一手的點在半空中的玉佩上。
只見空中的玉石崩裂卻沒有掉落,一滴璀璨無比的血珠從玉渣里凝實顯現(xiàn)。
“好家伙,上古兇獸的血!”王樹林艷羨的盯著。
“破!”林汐單手在血珠前作輕推舉動,卻見血珠懸在空中向霧墻盡頭飛去,所過之處詭譎消散。
通天的霧墻在血珠的開路下漏了個洞,林汐二人跟在血珠后亦步亦趨,而血珠的顏色也在飛速消散。
終于,在血珠幾近于虛無時,洞的另一頭在霧氣圍繞下出現(xiàn)了現(xiàn)實世界的影像。
他們二人趕忙走出后發(fā)現(xiàn),這是地鐵隧洞的檢修路線,昏暗的視線里,一個氣場銳利的男人快步走上前來。
“隊長!”林汐恭恭敬敬的喊道。
身后的漏洞被霧氣修復(fù),深紫中染上一抹血紅,看這情況同樣的辦法下次不見得行的通了。
“感受到域的變化,就知道你能出來。”隊長寬慰的說道。
“沒想到地鐵失蹤人員竟然牽扯了一只霧獸。”
“先離開這里。”林汐正欲匯報,隊長卻下達(dá)了撤退命令。
“可是隊長,里面還有人員需要救助。”林汐俏美的容顏上盡是糾結(jié)之色。
“服從命令,它的域很奇怪是保持移動的,而它現(xiàn)在正朝著某個方向離去。”
隧道內(nèi)滾滾紫霧升騰,向著軌道深處而去,隊長三人神色憂慮的望著。
“域的移動方式是難以預(yù)測的,你不能保證它不會回頭,否則我們都將被拉入它的域中去。”
“可是....”林汐也說不出話了,兩只手糾纏在一起。
另一邊,她為之擔(dān)憂的陳安野帶著一只四不像已經(jīng)走到了邊緣之地。
“地傀老兄,芝麻開門。”
天高的霧墻一分為二,露出條羊腸小徑來,沿著小路行走回到了現(xiàn)實世界。
回到陳安野拔出劍的那一刻,雕像粉碎,廟宇劇烈晃動起來,他連忙跑出屋子。
眼見著數(shù)不清的黑色藤蔓從大地竄出,裹挾著廟宇拉入地下,只留下一個深不見底的大坑。
“戰(zhàn)栗吧人類!”龍吟聲震徹寰宇,可陳安野環(huán)顧四周啥也沒看見。
“在這!”他轉(zhuǎn)過頭還是什么也沒見到。
忽然陳安野醒悟過來,往下望去終于發(fā)現(xiàn)了腳邊的古怪玩意。
圓眼睛四肢短短的,額前一撮白毛,唯一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頭上頂著兩個小鼓包,像是欲破土的筍。
“呃,你就長這樣?”
“封印的時間太久了,退化了不是很正常?”
“以后我跟你吧?”
“為什么不呢?”
“那就一言為定!”
小獸跳到少年的肩上,一人一獸的故事就此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