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冶離笑道:“姚掌柜高風亮節,又怎會貪墨在下那一點區區薄財?”
說話間,公冶離已是上前去,熟練地接過了姚淑云手中的鍋爐,將之放到了爐灶上加熱。
姚淑云還在為公冶離動作之自然而愣神時,就聽少年道:“玄芝膏?看來姚掌柜與那位何掌柜談妥了?”
姚淑云道:“不錯。何先生對玄芝膏的藥效很滿意,言說不限量收購。你沒來的這幾日,我業已賣了二百兩,稍后我將賬本……”
公冶離聽著姚淑云的匯報,點了點頭:“不錯,那些錢且先放在掌柜這兒,后續我習武還要用不少藥,到時購置草藥原料、消耗的柴火,直接支取賬上屬于我的利潤便是。”
姚淑云驚道:“你不拿走?你知道那是多少錢嗎?煉藥……你一個人煉藥,能花幾個錢?”
公冶離道:“我是信得過掌柜的。”
姚淑云一時語塞。
這少年心機深沉,也不像是能輕易取信于人的,他謀劃這一圈下來,到頭來連錢也不看重,到底是想做甚?
“你還要煉制什么藥?”
“眼下不急,不過,有些原料比較麻煩,姚掌柜可以先幫我留意一番。”
現在服用的丹藥組合本身就是氣血武道用來在內煉階段筑基的。
內煉這個境界的誕生,距離如今這個時間點不遠,其中的許多草藥在市場上都不算稀罕。
但下一步,換血階段的武藥就有些麻煩了。
換血境界誕生的時候,氣血武道相關的武藥早就發展了起來,各種契合相關武藥的草藥原料的種植也有了規模。
公冶離當初在煉藥堂也負責過相關的項目,自然清楚,在現在這個時間點,換血所需的一些草藥還屬于采藥人進山小規模采摘的階段。
公冶離認為得早做準備才行。
姚淑云瞧著公冶離寫出來的清單,輕嘖一聲:“有些麻煩?這里頭有幾味藥我都不曾聽說過!”
公冶離道:“有些是南方元國的特產,姚掌柜不曾聽聞也屬正常。”
姚淑云多看了公冶離一眼。
她想到了李新秀、何順元同她說的,公冶離的身份。
煉藥信手拈來,甚至連元國某地的特產草藥都知曉,這公冶離果真只是王家的一介奴籍下人嗎?
姚淑云想不通,不過,她也沒有糾結。
畢竟,少年從始至終也不曾害過她,甚至還對她多番施以援手,于她有傳道授業之恩。
公冶離幫姚淑云煉了一鍋玄芝膏后,又為自己煉制了一套丹藥組合,旋即在后院的空地上修行起了《七靈戲體功》。
涉及到自己服用的武藥,公冶離都是自己煉制。
至于原因……
莫看姚淑云煉得熟稔于心,受限于技術、工具、工藝流程,姚淑云煉制出來的玄芝膏放在后世的新藥館里,至多只能算是次品。
所謂次品,就是存在難以根除的藥毒,每次服用后,需要過些時日,甚至修行專門的排毒武功方才可以繼續服用。
而公冶離煉制的武藥,雖然也達不到新藥館上等、極品的標準,但藥毒也近乎于無了。
而且,組合中的玄芝膏、還血丹、回氣散彼此之間藥性相輔相成、藥毒也彼此相沖。
再輔以《七靈戲體功》這門最頂尖的氣血武功……如此種種,方才是公冶離可以近乎沒有限制地服用武藥的根源。
從煉藥、服藥,到武功修行,甚至日常的吐息、起臥……公冶離的一舉一動都是按照后世武道修行的標準范式來進行的。
這不單是武藥技術的先進,更是武學理念的領先。
后者,常人甚至都無從學起。
傍晚,李新秀習武歸來,瞧見后院里正在修行的公冶離,眉頭微皺起來。
公冶離此人太過神秘莫測,李新秀有些反感。
“公冶兄弟,這么晚了,還在習武?”
公冶離聞言徐徐收功,吐出一口長氣來。
“正準備回去。李兄弟成日隨著何掌柜習武,不為來年的會試準備嗎?”
姚淑云也自煉藥房內走了出來:“新秀,你果真不去參加會試了?”
李新秀一時間感覺頭大:“姐,解元的名頭夠了。讀書厲害有什么用?出了左江城、出了青國,誰還認得?”
姚淑云嘆道:“你好歹讀書這么多年,就此放棄,未免太過可惜了。”
李新秀道:“我只覺得,因讀書,耽擱了習武,荒廢了光陰,頗為可惜。”
姚淑云搖了搖頭:“你自個兒心中有數罷。”
李新秀道:“對了,我今日見云志和那老賊在醫館外觀望了許久,他要做甚?”
近來為了給萬通商行供貨,姚淑云沒有開館迎客,而是成日在后院里煉藥。
想不到都這樣了,那位飛雷武館的云館主也不死心。
姚淑云道:“大人之間的事情,你莫要摻和。”
李新秀聞言眉頭一皺:“他對你不利?是貪圖黑芝膏藥方?這老狗果然不安好心,義父尸骨未寒,他倒好……不行,我得找他理論!”
姚淑云趕忙叫住了李新秀:“你癡了?你去找云志和,豈不是自找麻煩?”
“總不能由著他滋擾罷?”
姚淑云道:“等你忙活完,我便與你一道離開左江城,到時便眼不見為凈了。”
李新秀嘆道:“姐,你這逆來順受的性子,就是容易遭人欺負!”
公冶離這時道:“總被騷擾也不是個辦法,我倒是有個法子,不說讓姚掌柜一勞永逸,但料想可以讓云志和吃個大虧。”
李新秀皺眉道:“什么法子?”
“二位稍安勿躁。”
公冶離說著,去了庫房。
待到他走遠了,李新秀才低聲道:“姐,你怎么連庫房的鑰匙都給他了?”
姚淑云道:“他不偷不搶,我防什么?”
李新秀幽怨道:“他這人身上疑點重重,豈能輕信?”
姚淑云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
她總不能說,玄芝膏是公冶離教的罷?
一根筋、兩頭堵,實在令人煩悶!
公冶離取了一堆草藥出來,旋即在煉藥房內一番處理,約莫一炷香后,他將三包藥粉遞給了姚淑云。
“這是?”
公冶離道:“此乃‘蟻毒粉’,我近些時日自己鼓弄出來的,吸入后皮膚奇癢無比,一個時辰后方才會退去。姚姐姐你拿來防身正合適。”
李新秀好奇道:“真有這么厲害?”
公冶離:“真有這么厲害。”
片刻后。
李新秀面色猙獰,兩眼通紅,兩手好似發狂般抓撓著自己的皮膚,劃出道道血痕。
“公冶兄弟!你這毒粉莫非沒有解藥嗎?”
公冶離無奈道:“李兄弟,我方才幾次三番勸你,你也不信,如今我能如何?”
李新秀喘著粗氣,手上不住地撓著,整個人脖頸處都有血絲溢出,看著甚是駭人。
姚淑云手足無措:“莫非真就沒辦法了?”
公冶離嘆了口氣,一記手刀下去,李新秀兩眼一翻,暈倒在了地上。
饒是如此,他的手腳依然不住地打著擺子。
公冶離嘆道:“只能如此了。熬過藥效便好了。唉,李兄弟看來心中對我頗有微詞。”
姚淑云道:“你身上疑點重重,由不得人不起疑心。”
公冶離道:“姚掌柜放心罷,在下若是真要對你、李兄弟不利,早該在神不知、鬼不覺間下手了。”
姚淑云默然片刻,道:“話雖如此,但常言道,無利不起早。你身上有了不得的本事,何必再來有求于我呢?”
公冶離道:“其一,姚掌柜煉藥天賦了得,勤奮好學,可堪重用。其二,姚掌柜操行高潔,與你合作,我也放心。至于為何有求于你……”
公冶離頓了頓,道:“至多三個月后,姚掌柜便知道了。”
公冶離不打算坐視姚淑云被落雨堂擄走。
不只是因為模擬中的情誼,更關鍵的是,公冶離自身習武需要大量的武藥、資源。
公冶離固然可以自己來操辦,但對他而言,這些事務太耗費時間、心力了。
知曉了修行界的存在,公冶離如何能再如模擬中那般,甘心在紅塵中流連三百年?
將武功盡快修行起來,然后接觸諸多與修行界相關的人、事,方才是公冶離心中的頭等大事。
姚淑云打量著少年,片刻后,點頭道:“好,我且拭目以待。”
公冶離道:“左江城魚龍混雜,這兩包蟻毒粉姚掌柜且隨身帶著。必要時,想必能派上大用。”
“嗯,我記下了。”
……
結束模擬的兩個月后,公冶離練成了四煉煉骨,與此同時,本命元氣徐徐壯大,已然占據了軀體的半壁江山。
他的氣力順理成章地增長到了2500斤。
院子里。
王優文欺身上前,一拳猛然擊出,似彗星襲月,來勢洶洶,赫然是《寒星擒拿手》中的招式。
公冶離一手陡然伸出,好似靈蛇一般架住王優文的手臂,沉胯一翻,手臂一震,便將王優文這一拳的拳勢完全架開,旋即手掌余勢不減,順勢落在了王優文的脖頸處。
公冶離這一掌就仿佛劈山分海一般,生生將王優文的兇猛拳勢斬開,一擊制勝。
公冶離收了手,王優文面色復雜道:“你這便是章師傅教的武功?”
公冶離點頭:“少爺,你要學嗎?”
王優文趕忙道:“不要!你也莫要傳給他人!連武功的名字也莫要跟他人說及。”
公冶離懵懂點頭:“章師傅傳授的這門武功的確精妙非凡,屬下近些時日修行,也覺得收獲頗豐……少爺,你怎么不說話?”
王優文張了張嘴,旋即嘆道:“你也莫叫我少爺了,你我同輩相稱罷。”
“這是何故?”
王優文將一紙契約遞了出來。
“這是你的賣身契,你拿去。”
公冶離雖然早就不在意所謂的奴籍了,但親手接過自己的賣身契,他的心中還是覺得有種異樣的感覺蔓延。
王優文面色復雜地遞出了契約。
公冶離亦是面色復雜地接過了契約。
不過,王優文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因而很快便恢復了過來,笑道:“感覺如何?”
公冶離嘆道:“念頭通達。”
王優文一愣,沒想到公冶離竟然會這么說。
王優文笑道:“你若能通過章師傅的考校,我自當將這契約還你。不過,今日一試,我想也不必等到那個時候了。”
“章師傅本事非凡,你若能受他招攬,也是極好的出路。”
公冶離點頭:“我明白了,多謝王兄弟。”
王優文張了張嘴,一時語塞。
不是,你這改口未免太快了吧?
公冶離接著道:“那我今日便搬出族地?”
王優文道:“一碼歸一碼,那院子是當初你為我擋刀的報答。怎么?銷了奴籍,便翻臉不認人了?你我好歹也有八年的交情呢。”
公冶離道:“怎會?只是忽然如此,我還是有些手足無措。嗯……有勞王兄弟了。”
聽著公冶離一口一個“王兄弟”,王優文心底實在是五味雜陳。
“聽說李解元早些時日回了左江城,你可與他打過照面?”
公冶離道:“我與姚掌柜熟稔,但李解元極少露面,我與他交情不深。”
王優文遞出了兩份請柬來:“過些日子,城外的觀江樓修筑完成,左江太守邀請各大家族前去觀江,與會有不少達官顯貴,你也可以去長長見識。”
“你若見著李解元,勞請也給他一張。”
公冶離驚訝道:“這……由我轉交,會不會令人心生芥蒂?”
王優文道:“白石書院的薊大學士我向往已久,聽說薊大學士前月自書院辭職隱居、不知去向。”
“李新秀是薊大學士的學生,我主要還是想借此機會打聽一番薊大學士的去向。”
公冶離這下明白了。
感情李新秀是次要目標,主要目標還是那位致仕歸隱的薊大學士。
從王優文的別院離去,公冶離帶著印有王家簽章的賣身契去了官府,將自己的奴籍徹底勾銷。
公冶離就此實現了世俗意義上的自由身。
感慨之余,公冶離打量起了手上的請柬。
此番觀江樓宴會的日子定在了十日后。
算算時間,差不多就是模擬中姚淑云被落雨堂擄走的日子。
何順元、李新秀想要探查王家的消息,他們應當就是被這封請柬調虎離山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