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在武院上完課的公冶離出門,照例在城西轉了一圈。
何記米鋪總算開門營業了。
公冶離遠遠瞧了一眼,便快步去了保仁堂。
一入堂口,公冶離便瞧見了李新秀正在同姚淑云敘舊。
公冶離上前招呼道:“這位便是李解元吧?姚姐姐同我說及過你,早聽說你是少年神童,如今一見,果真是名不虛傳。”
姚淑云還真與公冶離說及過李新秀。
不過,她是要公冶離不將三沙幫、飛雷武館的事情告知李新秀。
照她的說法,李新秀少年意氣不小,若是知曉她受了欺負,恐怕挑起風波來。
挑起風波不算什么,若是影響了來年的會試,甚至鬧出了人命,那才得不償失。
李新秀瞧著眼前這個面生的少年,注意到少年對姚淑云的稱呼,疑惑道:“姐姐,這位兄臺是?”
姚淑云暗中瞪了公冶離一眼,旋即道:“這是我新招的學徒,我教了他黑芝膏的煉制方法。”
李新秀吃了一驚:“黑芝膏?這不是姐姐你的寶貝?你怎么就……”
姚淑云掏出了一盒藥膏來:“這是玄芝膏,公冶離助我改良的。這家伙雖然不通藥理,但誤打誤撞卻是給了我極大的好處,我投桃報李,有何不可?”
李新秀聞言訕訕一笑,抱拳道:“原來是公冶兄弟,在下直言快語,失禮了,還望見諒。”
公冶離道:“不知者不怪,李兄弟太客氣了。”
姚淑云道:“你那師尊現在何處?你既然都回來了,還不帶我同人家見上一見?”
公冶離聞言道:“姚姐姐,我要去練武了。”
“你要的東西都在后院里備好了,自己取便是。”
公冶離點了點頭,對李新秀抱了抱拳,旋即去了后院,沒有打攪這一對姐弟似談。
他這般舉動,倒是讓李新秀有了一點好感。少年好奇道:“姐,這位公冶兄弟什么來頭?”
“王家三少爺的心腹。”
李新秀驚道:“王家?!”
姚淑云皺眉道:“怎了?我聽說王家向來惜才,莫非他們非但沒有招攬你,反倒還得罪你了?”
李新秀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了,趕忙訕笑道:“沒,只是沒想到姐姐你竟然找了個王家的人來當學徒。王家家大業大,這位公冶兄弟圖什么呢?”
姚淑云隨口道:“圖個清靜,又或是有什么難處罷。”
李新秀眉頭微蹙:“王家之人,能有什么難處?”
姚淑云瞪道:“與你何干?你倒問起我來了?”
“我還得問問你,你那師傅到底是什么來頭?你昨年一聲不吭請假離開書院,三個月不見人影,去忙活什么了?鄉試之后你不知所蹤,又是去做甚?何時娶媳婦……”
“來來來,你同我一一道來!”
李新秀聞言更是頭疼了。
“姐,你都沒嫁人,還指望我先娶妻?”
姚淑云柳眉倒豎,一把揪住李新秀的耳朵:“反了你了!”
“姐,嘶……我錯了我錯了!”
……
傍晚,公冶離徐徐收功,吐出一口長氣。
他瞧見姚淑云到了后院,微微頷首:“姚掌柜來了?來,今日你便試著自個兒煉制玄芝膏罷。”
姚淑云點了點頭,到了煉藥房內開始煉藥。
公冶離瞧見姚淑云目光呆滯,似有所思,于是道:“姚掌柜可有心事?”
姚淑云嘆了口氣:“李新秀這個家伙,老大不小了,還是做事沒個首尾,問他也不說。平白讓人擔心。”
公冶離道:“李兄弟好歹也是解元,看樣子也不像是書呆子,興許是有什么難言之隱罷。”
“不說這個,姚掌柜先煉著,我去庫房取些草藥來。”
“你要做甚?”
“我也煉個藥。”
模擬中,公冶離在姚淑云手下學習煉藥多年,對姚淑云的性子自然是了如指掌。
十來天的功夫,他便已經得了姚淑云的信任,可以自由出入保仁堂的庫房了。
公冶離取來草藥,動作嫻熟地處理、加工。
姚淑云方才將玄芝膏煉制出來沒多久,公冶離的這一鍋藥膏也出爐了。
瞧著公冶離手上的一鍋淺灰色藥膏,以及其上傳來同玄芝膏、黑芝膏頗為雷同的香味,姚淑云眉頭微皺:“這又是什么?”
“灰明膏,成本大約是黑芝膏的七成,藥效為黑芝膏的六成。”
姚淑云不由得多看了公冶離一眼。
改造藥方如吃飯喝水般簡單,王家要有這等高人,江湖上厲害的武藥那么多,為何就專盯著自己的黑芝膏?
“與黑芝膏相比,這灰明膏也就占了個價格便宜,但一分錢一分貨,跟玄芝膏相比,灰明膏差遠了。”
公冶離道:“那是因為姚掌柜你知道黑芝膏的成本。按照時下左江城的武藥行情,灰明膏同樣以三兩為一份,每份賣個300文錢,你以為如何?”
姚淑云皺著眉頭計較一番,道:“若你所說無錯,相較于黑芝膏,灰明膏的確值得一買。”
公冶離搖了搖頭:“不是值得一買,而是必然暢銷。”
“為何?”
“600文錢一份的黑芝膏還是太貴了。習武的人多數其實家境不是大富大貴,而是不上不下,要他們一口氣掏出這么多錢來買藥,是個人都得猶豫一番。”
“但價格低廉的灰明膏,卻給了他們一個湊活的余地。習武,實則就與日常生活沒什么不同,多數人都是能湊活便湊活的。”
灰明膏是模擬中玄芝膏的仿制藥,在《秘傳法》頒布后,灰明膏及其背后的仿制藥坊被一網打盡。
憑心而論,灰明膏的確不怎么樣。
但從模擬中武藥市場銷售端的真實表現來看,灰明膏又的確大舉侵占了黑芝膏、玄芝膏的市場。
這種劣藥擠兌良藥的表現,當時讓許多新藥館的管理層都頗為不解。
姚淑云這下明白了:“你要賣藥?”
公冶離點頭:“不過,我的身份有些拘囿,賣藥之事,姚掌柜若是樂意搭把手,銷售的利潤分成有得談。”
姚淑云搖頭道:“你這藥還不如黑芝膏,人都是喜歡物美價廉的,你方才的那套說辭,我看站不住腳。賣你這藥,我還不如將黑芝膏分割小份再賣呢。”
“而且,左江城的生意沒這么好做。就算你這藥真的暢銷,也總會惹起麻煩的。”
公冶離理所當然道:“那不在左江城賣不就得了?”
“你有法子賣到別處去?”
公冶離道:“總能想到法子的。”
姚淑云沉吟片刻,道:“你若真要賣藥,那也別賣這低劣武藥了。我也可以助你煉藥,事成之后,你我三七分成……我三你七,權當是你教我煉藥的報答。”
公冶離感嘆道:“姚掌柜真是高風亮節。”
難怪模擬的未來里,姚淑云會被定塵宗的人惡心離開,最后跑到北嶺去。
就賣藥這行當而言,她還是太有操守了。
不過,若非她這個性,公冶離也不會選擇結束模擬后,第一個考慮與她合作了。
“你果真有法子將武藥賣到別處?”
物美價廉的東西,人人都喜歡,但最大的問題是,未必人人能買得到。
售賣渠道是一個大問題。
公冶離道:“我過幾日去接觸試試……嗯,若是落花無情,我即便流水有意也無可奈何。”
至于落花是否有情……
三日后,公冶離到了何記米鋪買米。
一進門,瞧見何順元隱隱綽綽間打量著自己。
公冶離便知道,自己的謀劃成了大半了。
看來,李新秀果然將自己的消息告知何順元了。
公冶離挑著米面,到了里間,就聽到后院傳來的碎步聲。
趁著后院吹來一陣微風,他順著門簾往里頭看去,就瞧見李新秀正在后院里練著拳。
公冶離快步湊到了門簾處,順著縫隙道:“李兄弟,你怎地在此?”
何順元一瞧見公冶離的動作,就有心上前制止了,奈何公冶離的動作太快了,他根本來不及打斷。
后院里揮汗如雨的李新秀一時間也愣住了。
“這……這個……公冶兄弟,你怎么來了?”李新秀支支吾吾答不上來,只能反問了。
公冶離道:“我聞著有股熟悉的藥香,正覺著奇怪呢,沒想到就瞧見你了。”
李新秀吃了一驚,趕忙四下聞了聞。
他會黑芝膏的煉制方法,習武的過程中自然也服用了不少黑芝膏。
但他也不是泡菜壇子,總不會被黑芝膏腌入味吧?
這都聞得著黑芝膏的氣味,公冶離是長了個狗鼻子嗎?
“我、我是在這里……”
就在這時,何順元走了過來,驚訝道:“新秀,你認得這位客官?”
李新秀反應極快,當下點頭:“師尊,這位是公冶離,是我姐姐新收的學徒。”
公冶離驚訝道:“掌柜的原來就是李兄弟的師傅?姚姐姐私下同我聊天時,還很是好奇你的身份呢。”
何順元嘆道:“正是。鄙人主要還是營商為生,不算正經武師。鄙人擔心姚姑娘介意鄙人的身份,故而一直沒有同姚姑娘見上一見。”
當今天下,商人即便手握萬貫家財,在坊間的名聲也不如讀書人、武者,甚至比貧農都要差一分。
公冶離道:“姚姐姐行事頗為開明,只是對李兄弟總是嚴加管教,故而讓掌柜的誤會了。依晚輩之見,姚姐姐對掌柜的一定十分滿意。”
何順元笑道:“是嗎?若果真如此,那便再……”
正這時,店鋪內傳來客人的聲音:“掌柜的!結賬!”
何順元歉然道:“鄙人便先走一步了。”
何順元回了店鋪。
李新秀道:“公冶兄弟跟姐姐相處這些日子,看起來對姐姐倒是了解。”
公冶離笑道:“姚姐姐教我煉藥時極為認真嚴苛,我實則是對李兄弟的境遇感同身受。不過這也無甚壞處,總歸是能學到真本事的。”
李新秀點了點頭,忽然道:“我記得公冶兄弟也練武吧?要不咱倆搭把手?”
公冶離道:“這個……拳腳無眼,恐怕有傷和氣。”
李新秀卻是來了興致:“哎,武功切磋就是如此,我坦坦蕩蕩,無甚好怕的。”
公冶離聞言也就點頭道:“既然如此,那我也無甚避諱的。武功切磋,還是點到為止。”
“李兄弟,請。”
“好,小心了!”
說話間,李新秀足下一動,快步逼近公冶離身前一尺之際,邁步一踏,整個人下盤立時間定住,上半身好似弓弦張發,一拳趁勢迸發,仿佛一桿大槍徑直扎入了公冶離的中線。
一拳下去,有種仿佛要將公冶離扎穿的氣勢。
公冶離足下輕挪間筋骨扭轉,整個人猝然偏轉出一個異乎尋常的角度。
李新秀的拳頭就這么險險地在他的胸膛前擦過,落了個空。
公冶離旋即一拳自腰肋打出,仿佛擺錘一般擊在了李新秀的脅部,令他半個身子霎時間都麻了下去。
李新秀痛呼間倒退數步,捂著脅部、抽著氣。
公冶離上前道:“李兄弟,可還好?”
李新秀揉按了一會兒脅部,老實道:“公冶兄弟這身法厲害!”
公冶離道:“只是僥幸勝了一招,李兄弟謬贊了。唉,一陣忙活,反倒忘了正事,我還得買米。不打攪李兄弟習武了,告辭。”
李新秀點頭:“好,公冶兄弟慢走。”
公冶離在何記米鋪買了米面主食便大步離開了。
何順元將李新秀叫了出來。
“如何?”
李新秀道:“試探不出深淺來,不過,他的招式有些怪。”
當下,李新秀便將方才切磋的經過說了出來。
他也試著做出公冶離方才的動作,但才到一半,就險些將腰給扭著。
李新秀感嘆道:“這位公冶兄弟的肉身柔韌性未免也太好了些。”
何順元搖了搖頭:“他的談吐和武功,不像是區區奴人可以有的。這人有些古怪,或許牽扯到王家的大秘。”
李新秀道:“弟子該如何?”
“他不是在你姐姐手下當學徒么?你趁此機會,與他打打交道,若是能順藤摸瓜,探出王家的虛實來,那也就再好不過了。”
李新秀奇怪道:“此前王家的大少爺王優亭還給弟子發了請柬,當時為何不應下呢?”
何順元皺眉道:“王優亭在天驕大會上的表現有古怪,以你的武功,貿然接觸怕是防不勝防。”
“這個公冶離倒是個不錯的切入口。循序漸進罷。”
李新秀點頭:“弟子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