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李勣要見自己，辯機頓感詫異，吃瓜吃到自己身上了。他來不及多想，疾步走進屋子。

“你來了。”李勣直直盯著匆匆進屋的辯機。

辯機立刻拜道：“李英公，小臣在。”

李勣問道：“你是否擔心我會勸陛下遠離你這種人？”

“不，我不擔心。”

“為何？”

“陛下乃圣明天子，自有用人之道。我忠于陛下，為君解憂，其心昭昭。”

辯機很適宜地夸了李治，也夸了自己。

“果真是少年英氣啊。”李勣笑道。

這下，辯機聽出了李勣的意思，看來他是支持自己的，沒有使絆子。

可，李勣接下來說的一段話讓他額頭冷汗直冒。

李勣道：“在安州時，李恪曾經拉你和高陽公主入伙，你們兩曲意逢迎，因為你們倆沒得選。回長安，李恪弄出上元節之禍后，你們被他拋棄，又被圣上重用。”

“可對？”

辯機心中一顫，低著頭，腦子里飛速旋轉，全被李勣說中了，他頭腦是如此清晰。

“下臣......”辯機囁喏著，想要辯解。

李治忽然爽口大笑道：“辯機，無需多言。那魏征、薛萬徹昔日都乃大伯父心腹，最后還不是為父親所用。還有于志寧，曾經是大哥李承乾老師，后來做了朕的先生，現在是賢相。”

魏征一直輔佐李建成，曾勸李建成先下手為強，除掉李世民。薛萬徹曾在玄武門事變中攻擊秦王府。可以說是李世民的大敵。

李世民做了皇帝后，不僅饒了這兩人，還委以重任，堪稱文臣武將的典范。古來帝王中，論寬宏大量，以德服人，無人出其右。

李治現在這么說，意思就很明顯了。

父親李世民寬容無雙，何況辯機這點事根本不算什么事，作為李世民的兒子，更沒必要抓著不放了。

他對辯機過去的行為既往不咎。更何況，是李治按照長孫無忌的意思硬生生推著辯機、李漱去了安州。

聽到李治這么說，辯機立刻跪地道：“臣謝圣恩眷顧！”

他明白李勣說這番話的目的是在敲打自己。

這么說來，李勣確實是不反對李治重用自己的。

他倒是能想明白李勣態度轉變的原因。

不管自己風評多差，終究是個有能力之人，這一點大唐之人有目共睹。更關鍵的是，自己不是什么世家大族，也不是長孫無忌的人，李治可放心大膽用。

能力與可靠，后者更要靠前。

這時候，辯機意識到需要找個時間再告訴李治在安州的真正見聞了，尤其是李泰根本不是如李恪所說那樣。還有李泰之子李欣，這個李治兒時的玩伴，也有必要讓李治清楚。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倒是不擔心李治因此而遷怒自己，以他對李治的了解，他認為李治最多嘀咕兩句，或者以玩笑的口吻責備幾句，就此揭過。

不過，這些事，由李漱去說可能更合適，辯機心想道。

“辯機，你很聰明，應該明白我沒有反對陛下重用你。但我要你做一件事！”

李勣忽然冷冷盯著辯機說道，打斷了辯機的遐想。

辯機心中一沉：“李英公請講。”

“殺了長孫無忌！”

“什么？”

辯機大驚，這事當初李治和他秘密談話的時候，兩人商議過，辯機還自告奮勇要想辦法做成這件事。

可事情一件接著一件，到了后面，長孫無忌竟然醒來了，更加難以下手。何況成為了半個廢人，只得作罷。

現在，李勣竟然這么說，不知有何用意。

驚訝的不止辯機，李治也有些震驚，他看向李勣，眼睛充滿了疑惑。

“長孫無忌這個人，狼子野心，獨攬朝政，狂妄自大，目無君臣之分。”李勣毫不掩飾，數落著長孫無忌的問題，厲聲道：“這種堪比董卓之人怎么能輔佐陛下！”

“上天有眼，令其落得如此地步，咎由自取已。然世事無常，許其某日忽醒，對陛下之舉動多有不滿之一意，恐到時朝政動蕩，為奸人所逞。”

不得不說，李勣考慮的很長遠。他擔心長孫無忌哪天清醒過來，又會自以為是，大肆插手朝政，從而引起君臣對立。

時間越往后，李治的勝算越大，可長孫無忌忽然清醒的可能性是越往前越大，不得不防。

那么，最好的辦法就是讓長孫無忌徹底安息。

臨死前的李勣沒有任何顧忌，說出了這番無比駭人的肺腑之言。

李治聽得十分認真，聽完后，他眼中精光閃爍，看了眼辯機。

辯機心領神會，立刻沉聲道：“李英公之言，小臣謹記。”

“小臣會全力做這件事。”

李勣重重點頭，嘆了口氣，道：“兩場法事再往后推遲七日。我希望到時候在地下享受誦經祈福的人中有我和他。”

辯機又是一驚，李勣的意思是讓他九日內殺了長孫無忌。這人做事是真不含糊啊，直接下了期限。

他沒有吭聲，而且望向李治。這事還得李治表態。

李治十分干脆，直截了當道：“好！”

“辯機，聽李英公的。大膽放心去做，按期完成！”

說的容易，好一個大膽放心做。辯機在心里直呼無語。這事太難辦了，不能落人口實。一旦敗露，自己肯定不能說這是李治的意思。

憤怒的群臣怕是要將自己置于死地。

心里這么想，辯機的表面工作還是要做的。他重重叩頭，“臣謹遵圣意。”

李勣面無表情，咳嗽一句，對著李治輕聲道：“陛下，臣能想到的就這么多了。”

“找出李恪及其黨羽，包括平叛的事，臣沒時間也沒精力去想了。”

話音剛落，李勣咳嗽變得劇烈，臉色通紅，大口喘著粗氣。

“不好！快！”李治呼道：“叫人進來！”

辯機立刻起身飛奔出去，推開門，叫李思文和王皇后進屋。

庭院里的其余眾人見勢不對，也急忙跟在身后。

屋里，李勣眼睛瞪的老大，奮力握拳，直起上半身，沖著所有人喊道：“天佑大唐！愿大唐萬世無疆！”

喊完這句，李勣頓時吐出一大口黑血在床榻，仰頭栽倒，再無生息。

“李英公！”

“阿爺！”

……

屋內哭聲四起，手忙腳亂。

繼李衛公李靖于貞觀二十三年去世后。昌和元年，又一位舉足輕重的大唐戰神李英公永遠閉上了眼睛。

今夜，李英公府燈火通明。

李治當即下令輟朝三日，為李勣舉行國葬。當然，也推遲了在大慈恩寺和感業寺的法事。

這種事情用不著辯機幫什么忙，他需要這幾日來例行吊喪就行。待了一會，辯機便和李漱離開了李英公府。

“你有心事？九郎和李英公找你說了什么？”

李漱很好奇，她察覺到辯機有些

大街上這會人很多，竟如同白晝一般，都是聽聞李勣去世后紛紛趕來吊喪的人。

國公之喪，金吾衛斷然沒有堅決執行宵禁的本事，由著這些人隨意行走。

辯機沒有急著回答李漱的問題，而是看著人來人往的人群中，眉頭緊皺。

忽然間，他看到一個熟悉的面孔。

那面孔屬于長孫無忌的長子——長孫沖。

長孫無忌形同廢人，長孫沖便是趙國公府當之無愧的話事人，必然要來英國公府邸走一遭的。

“隨我去見一個人，快。”辯機忽然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