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

自打我出生以來，每一天太陽都一直在那兒，但我從來沒有真正習慣它的存在，或許是因為它與我們所知道的其他事物都不相同。作為我們生活的世界中罕見的自然現(xiàn)象之一，我們無法接近它，因為那樣我們將化為烏有；我們也不能發(fā)送任何探測器、衛(wèi)星或是飛船，因為這些東西也會化為烏有。我們也不能用肉眼看太陽，那樣會導致失明或是視力受損，有時這感覺像是一種不合理、幾近侮辱的存在：它就這樣掛在高空中，地球上的所有人和動物都能看到它，面對這個燃燒著的巨大天體，我們甚至不能注視它一眼！可現(xiàn)實就是如此。如果我們直視太陽幾秒鐘，視網(wǎng)膜上就會布滿晃動的小黑點，假如我們盯著不放，那黑點就會像吸墨紙上的墨水一樣在眼內(nèi)擴散。換言之，我們的腦袋上懸掛著這么一顆燃燒的球體，不僅帶給我們所有的光與熱，也是所有生命的起源與基礎，但同時它又是絕對無法接近的，并且對其所創(chuàng)造的事物漠不關心。讀到《舊約》中一神論的上帝時，很難不聯(lián)想到太陽。人與上帝之間的關系有一基本特征便是，人們不能直視上帝，必須低下頭。上帝在《圣經(jīng)》中的形象就是火，它代表神圣，也始終代表太陽，因為世間的所有火都是其分身。托馬斯·阿奎那寫道，上帝是不可動搖的推動者。與他同時代的但丁將神圣描繪成一條光明的河流，在《神曲》結尾描繪了對上帝的一瞥，其形象便是一個永恒發(fā)光的圓。人們?nèi)魶]有宗教信仰，就只是任意的生物，境況的奴隸，可但丁這么寫，讓陽光下的人變成了意義重大的存在，而太陽只是一顆恒星罷了。盡管對現(xiàn)實的觀念有興有衰，有爆發(fā)也有消失，現(xiàn)實本身是不可動搖的，其存在的條件不可改變：先是東方的天空亮了起來，黑暗緩緩從田野上消退，當空氣中充滿了鳥鳴，陽光灑在云層的背面，云朵由灰色變成粉色再變成明亮的白色；與此同時，寥寥幾分鐘前還是灰黑色的天空變得蔚藍，第一縷陽光灑滿了花園，白晝來臨。人們往返于繁瑣的工作，陰影起初變得越來越短，隨后又越來越長，和地球自轉(zhuǎn)的節(jié)奏同步。當我們坐在屋外的蘋果樹下吃晚飯的時候，空氣中充斥著孩子的吵鬧聲、餐具的叮當聲，還有樹葉在微風中沙沙作響的聲音。沒有人注意到太陽掛在客房的屋頂上，不再是如火的金黃色，而是披著橙色的外衣，不動聲色地燃燒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