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人身威脅，艾德文不退反進，迎著施塔特教授又上前了兩步。

一旁，觀戰的艾拉·海爾穆特不由得為他捏了一把汗。

她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缺少勇氣的人，但此情此景，換做自己與一位發怒的四階巫師對峙，能做到如此鎮定嗎……

艾德文沒興趣廢話，直入正題。

“教授，你之所以會發出之前那樣的疑問，根本原因，是沒有認清原子內部結構，直接原因，則是由此引起的對于化學反應本質的全面誤判。”

“哈！誤判？”

教授瞪著眼睛，發出一聲怪笑。

施塔特家族四代人都為魔化學的發展做出了卓越貢獻，他的高祖父是測算空氣中氧含量的第一人，同時也是最早寫下化學反應方程式的巫師之一。

這是何等的榮耀？

埃里希·施塔特的成就不僅來自于個人努力，更來自于深厚的家族積淀。

這是一個完整的體系，如同一座巍峨的巨塔，現在有我立在塔尖，無人能夠將其輕易撼動！

我對化學反應本質的認知是誤解？

這如果是真的，那所有魔化學法術都將迎來驚天巨變！

“艾德文·米勒，你真的是過于白癡了！以至于根本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么。”

“快給我閉嘴！”校長也趕緊表態，指著他的鼻子上前，“我絕不允許這種罵街般的惡劣行徑在高嶺上演！”

“所以我接下來就會做出詳細解釋，校長先生。”

艾德文環視人群一周，深深鞠了一躬。

“眾所周知，魔化學的核心，是化合物塑造法咒，它本質上是塑形法咒融合現代化學理論后的延續，其產物并不是對真實物質的完美復制，而是一種限時模仿。

“法術所生成的物質具體有多貼近現實，完全取決于施法者對這種物質的認識有多全面。

“那么，對于施塔特教授所專精的燃料法咒，這一定律同樣生效。

“燃燒是最典型的化學反應，對于化學反應本質的理解，直接決定了法術燃料的熱值和燃燒速率，決定了它們的性能和威力！”

艾德文轉向施塔特。

“教授，我很看重今天這場辯論，所以專門拜讀了你的著作，你在《高能法術燃料》里指出，由你所改進、當前應用最廣泛的法術辛烷燃料，其發熱效率是真實辛烷的46%，燃燒速度則是37%，請問是這樣嗎？”

“當然！這是我通過成千上萬次的觀測和實驗得出的法術上限。”

施塔特教授斬釘截鐵地說。

事實上，這些觀測和實驗是由他的門徒完成的。

這項工作極其枯燥，毫無樂趣和成就感，堪比坐牢。

多位天賦出眾的門徒，在施塔特教授的壓榨下，把近乎所有青春都消耗在了上面。

“法術燃料與真實燃料間的差距永遠無法完全彌補，這是宇宙間的鐵律！”

艾德文輕輕搖頭。

“不，這不是法術的上限，這是你的上限！而且在過去的十年里，你對這個所謂的上限值多次改口，具體是多少，完全由你說了算！

“現在，我不僅通宵熬夜學會了你的法術辛烷，并且還做出了一些改進，改進之后，法術辛烷的發熱效率和燃燒速度都已經提高到真實辛烷的95%以上。”

“你說什么？！”

埃里希·施塔特的理智，終于在聽到這句話后徹底崩斷。

因為他終于意識到了艾德文想干什么。

我繼承家族前后四代魔化學人的積蓄，才堪堪把法術燃料的效率從百分之三十提升到不足百分之五十，你居然三天內就能實現這一跨度的三倍！？

那我們算什么？小丑嗎？

這是在對整個施塔特家族宣戰！

這是妄圖在我最擅長的領域擊敗我，是要將家族的榮耀在我這一代終結！

好，好啊！

施塔特教授突然大步上前，沖向艾德文，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

“你的理論依據呢？！”他大吼著，“你妄想在沒有理論的前提下讓我承認這一切？！你這鼠輩！！”

得到正式晉升后，巫師的身體素質遠強于學徒和普通人，甚至可以說不再是同一個物種，艾德文立刻像狂風中的稻草，被對方拉拽著左右搖晃，兩腳幾乎離地。

咚咚咚咚！

這時，密集的腳步聲響起。

上百名平民學徒突然奮力推開人群，擠上來站到了艾德文的身后和兩側，他們一言不發，如同臨陣的士兵，怒目看向遠比自己強大的“敵人”。

艾德文看到了薩曼莎，這位貴族小姐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放棄形象，踢掉高跟鞋沖了上來，死死擒住施塔特的手臂，眼神異常冰冷。

然后，他在眼角余光里看到了一名瘦小的低年級女生，對方明顯很害怕，眼角里有淚光，但還是勇敢地站到了最前排。

她要保護心中的英雄，盡管這可能意味著危險。

看著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艾德文只感到心中注入了一股難以用語言表述的暖流，它比黃金更耀眼，比黃金更珍貴，也比黃金更沉重。”

他知道，接下來，自己不能退縮，不能放棄，不能輸！

艾德文努力站穩，朝身后打了個手勢，示意自已沒事，不要沖動。

“導師！記者們都還在場呢！”

丹尼斯也跑了過來。

聽到這句話，再加上察覺到周圍不斷響起的相機快門聲，施塔特終于恢復些許冷靜，一把推開了艾德文。

“給我滾開！！”

他整了整衣服和領帶，平復面部表情，試圖重新表現出強者的從容，然后重復了一遍之前的要求。

“米勒先生！如果你還有任何一點學術素養的話，那就立刻結合現象闡述你的理論！”

“當然，你想要的，都在這里面。”

艾德文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疊紙，將其展開，遞向施塔特。

那是一篇不算長的論文，相比之前那篇以闡述假說和現象為主的核能論文，更加淺顯易懂，題目是《電子軌道能級與化學反應中的共用電子對》。

“拿來！”

施塔特一把搶過論文。

他原本以為這篇文章一定漏洞百出，于是立刻埋頭閱讀，試圖從中找出艾德文學術不端的最直接證據。

然而，隨著閱讀的不斷深入，施塔特教授發現，這篇簡短的文章，正在以一種世人未曾想象過的方式，闡述化學反應的本質。

他整個人的精神狀態逐漸發生轉變。

埃里希·施塔特畢竟是個受過訓練的學者。

身為學者，只要攝取了新的思想，只要能夠理解，就無法不去消化，不去思考，不去辯證演繹，不去在心中做出評價。

崇尚思想，是學者的本能。

世間無人不朽，唯有思想刀槍不入。

它不會被殺死，不會受傷，不會流血，不會接受敲詐、賄賂、威脅和妥協，唯一有效的防御手段，就是主動封閉大腦，主動選擇愚昧。

而忽略這一點，正是埃里希·施塔特犯下的最嚴重錯誤。

他從沒想過，為了“自保”，自己或許應該主動選擇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