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動車在陶家大門口停下,應唯真先從后座上下來,將箱子推進了院里,然后把著院門,方便蘇韞聞將車騎進院子。
陶行鴦正在看天氣預報,見她進來,沖她招了招手:“今晚我估計可能會下雨,所以讓韞聞早點去接你。”
如陶行鴦所預料的那般,夜里果然下起了雨,南方城市總是多雨的。
應唯真夜里被手臂的疼痛所喚醒,這個后遺癥是當年高三暑假時遺留下來的,8月底,她準備提前去大學報到,卻被應川阻攔。
應川將她整理好的行李都給扔出了門,讓她將暑假打工攢下的錢都交出來,應唯真要去護行李箱,被應川拽住頭發,想將她拖進屋中,反抗間,又被他一腳踹倒,從樓梯上滾了下去,原本沒有痊愈的手臂再次骨折。
應唯真是輕易就能被他打服的人嗎,她當時就發了狠,拖著受傷的手臂,沖過去就要拖著他從樓道陽臺跳下去:“你打,你今天打不死我,就一起從這跳下去,你要打死了我,那我下地獄,你下監獄!”
她雙目赤紅,手勁也突然大得嚇人,拖著他,摁住他的脖子就往陽臺外按,那股不管不顧的瘋勁,應川本就是欺軟怕硬的垃圾,一時被嚇到,有鄰里聞聲出來阻攔,見她發了狠,上前抱住她,又有人站出來將應川和她隔開,應川便順勢下了臺階,咒罵著揚長而去。
但她手臂二次受傷后,醫生說可能會留下后遺癥。
那之后每每到了雨天,手臂都會產生不同程度的痛意。
應唯真睡不著,干脆披衣坐到了落地窗邊上看起了臺本。
大三那年,應唯真參與拍攝了一則校園宣傳片,被蔣夢看中,推薦她去參加了她現在就職的電視臺舉辦的一場主持人選拔賽。
滬臺是當地省臺,有一檔戶外競賽綜藝改版后需要挑選出一位助理主持,也為了給臺里增加儲備人才,因此策劃了這個小型選拔賽。
應唯真在比賽中脫穎而出,她雖不是相關專業的學生,但還是通過努力被臺領導看中成為這檔綜藝的助理主持。
如今這檔綜藝依然存續,助理主持已經不再是她,她開始獨立主持節目,成了臺里當家花旦,而蔣夢也從節目的制片轉作了她的經紀人。
這些年她時常會想起,應川阻攔她去大學報到時說的那番話:“一個黃毛丫頭,還讀什么大學,賺了錢不拿出來家用,拿去交學費,賠錢貨,跟你媽一個模樣,你們娘倆都看不起我,我告訴你們,等哪天我飛黃騰達了,你們想回來都得跪下來求我。”
這句話以及這條手臂,都成了應川留給她的警鐘,提醒她時時刻刻,要記得向上爬。也許她天生就是個犟的,不會向人彎腰或是下跪,憑著這口氣,才一路走到了現在。
“怎么不睡?”身后傳來腳步聲。
應唯真從臺本上收回神,回頭正對上蘇韞聞的視線,他手里拿著一個杯子,看樣子是準備下樓接水的。
她舉起左手,輕輕晃了晃:“手疼。”
蘇韞聞立馬便明白了是什么原因,他隨手將杯子放在一旁的矮柜上,轉身進了一個房間,沒多久,便找了一套艾灸的工具出來拿給她,又從廚房找了一個打火機出來。
應唯真抽了一根艾條,用打火機點燃后,插進手持式艾灸盒中,但她動作笨拙,插上沒幾秒,艾條就從固定的針上掉了下來。
她又戳了幾回,勉強將艾條插牢,然后一臉求教地抬頭去看蘇韞聞:“然后呢?”
蘇韞聞沉默地回視她,應唯真依然是眼神清澈地看向他,眼睛還無辜地眨了眨。
他拖了一張凳子過來,拿過她手里的艾灸盒,示意她將手臂橫抬。
空氣里彌漫起艾草的氣味,蓋過了雨水塵土潮濕的氣味,即使是夜里的風,也是帶著熱度的,窗外月光如流水,一路蔓延至他們的腳邊。
應唯真小心地去看他,露出一絲得逞的笑意:“我這只手麻煩你還挺多的。”
當年,應唯真手臂二次受傷骨折時,同時還因為滾下樓梯撞到了腦袋,撞成了腦震蕩,從而住了幾天院。
住院的費用,便是蘇韞聞借給她的。
她當時攢下的錢,幾乎都拿去交了學費,剩下的費用根本不夠醫藥費和住院費。
應唯真還記得那么清楚,因為在她的記憶里,那是好漫長的一天,漫長到,如今的她,再回想那日,甚至還能記起當時發生的每一個細節。
她的手臂二次骨折,給她重新打石膏的醫生還是上次那位,還記得她,見她一身狼狽,小聲地詢問她是否遇到難事,要不要幫她報警。
應唯真當時沉默地低下了頭,停頓了幾秒后,才輕輕搖了搖頭,就算報警又如何,應川也不過是被關上幾天,或許關都不會被關,被調和警告一下也就過去了。
與其這樣不如早點逃離,她已成年,有了養活自己的能力,以后她再也不會回這個家,這里不再是她的家,她往后都沒有家了。
就這方面來說,應唯真一直是理解陳瑾的,至少拋棄了她這個女兒,陳瑾就徹底從爛泥一樣的人生里解脫出來了。
“你現在的情況,需要住院幾天觀察一下,”醫生低頭寫著病歷,一邊叮囑著她注意事項。
說完又善意地沖她一笑,小聲地告訴她:“如果有需要幫助的地方,可以偷偷告訴我”。
應唯真蒙了幾秒,而后想要開口和她商量,可不可以不要住院時,有護士卻在這時進來了,這么被打斷了一下,應唯真鼓起勇氣想說的話便堵了回去。
醫生溫和地沖她笑了笑,讓她先去繳費。
應唯真只好起身,她磨磨蹭蹭出了診室,走到大廳繳費窗口前,又為難地停了下來,她躊躇著,半天邁不開上前的腳步,立在原地好一會,見路過的人奇怪地看向她,她才暫時找了個空位坐下,腦海里卻在計算著她身上所有的錢。
但無論算多少遍,她的錢也不可能變得更多,她沒有買醫保,并不能減免什么費用……
她望著繳費窗口出神,想著要不還是去找那位醫生,她不是說可以向她尋求幫助嗎。
也不知道發了多久的呆,面前突然出現了一張銀行卡。
應唯真順著卡看去,正看見蘇韞聞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手中銀行卡輕擺:“去繳費吧。”
她連忙站起身,手下意識搓著衣角。
蘇韞聞補充道:“寒假回來繼續上班,醫藥費就從你工資扣。”
應唯真看著面前那張卡,終于接過,輕聲同他道了謝,她去繳了費,蘇韞聞還站在原地,接過她遞還的卡后,也走到繳費窗口繳費拿了藥,回來時順口解釋了一句:“中暑。”
住院這幾日,蘇韞聞時不時會拎著買的骨頭湯過來探望一下她,偶爾還會給她帶一束鮮花。
反而應川這個罪魁禍首從沒有出現過。
出院后,應唯真只回去拿了趟行李,還是趁應川上班的時候,因為已經決定再也不會回這里,這次她將她需要的東西全部打包帶走了,不過好在她行李很少。
蘇韞聞盡管是債主,但還是開車送她去了火車站,應唯真又向他道謝,他也只是透過后視鏡和她對視了一眼,而后淡淡道:“送佛送到西。”
……
蘇韞聞掃了她一眼,見她端正的坐著,雙膝并攏,背脊挺直,臺本橫在大腿上,像小學生一樣,長發柔順披在肩后,皮膚白的即使在光線昏暗的夜晚,也仿佛反光一般透亮。
他也想起了六年前剛剛18歲的應唯真,比起那個時候,她確實變化很大,最大的一個變化便是同人說話時,眼睛里不再有小心翼翼的神色了。
盡管那時,她也會像現在這樣努力挺直了背脊,但和人對話時,視線卻總是會下意識避開,一遇到事兒,頭不自覺便垂了下去,像一只被雨淋濕的鹿。
他彎了彎嘴角,漫不經心道:“你這只手確實麻煩我挺多的,既然知道麻煩了我,就好好保養,以后不要再麻煩了。”
說完,又將注意力放在艾灸上,他耐心地捧著艾灸盒,應唯真感到手臂變得溫暖起來,原本的酸痛漸漸被撫平。
艾灸燃完后,蘇韞聞將東西收拾好,起身時,開口說道:“滬市我剛好認識一位老中醫,等下我將地址給你,你可以定期去中醫院做針灸,對你的手臂應該可以有所緩解。”
應唯真捧著手臂,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
她直接忽略掉蘇韞聞之前嫌她麻煩的話,心情隨著他關心的話語而雀躍了起來。
蘇韞聞將東西放好,出來后,拿杯子接了水后,便徑自上樓休息了。
應唯真回了客房,睡下前,她捧著臉暗自欣喜,蘇韞聞對她果然也還是喜歡的吧,不然為什么總是幫她。
一定是喜歡的!
她閉上眼時,臉上還是藏不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