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

人不多，只有三個。

兩個護衛(wèi)，膀大腰圓，怒目圓睜，只是看氣勢的話，與柯白相差若仿，也是力壯三境的主兒。

這兩人站在主位那人的后面，門一開，齊刷刷將視線落在了柯白的身上。

坐著的，就是寧家家主。

面色愁苦，是個哭喪臉，皮肉很削痩，露出了骨相來，一雙手好似是雞爪，拾雙玉箸，在那夾菜入口，細細品嘗。有意思的是，他的牙口很好，滿口的白牙，齊整沒斜。

“寧家家主？”

柯白將門一關(guān)，遙遙拱手。

“你就是柯白吧。”

寧家家主不曾抬眼，只是看著那一桌吃了大半的湖鮮宴，似乎美酒佳肴比人更吸引目光。

他道：“我跟你有筆賬要算。”

柯白拉開座椅，坐了下去，與寧家家主面對面。

手指輕敲：“說的好，我也有一筆賬要跟寧家主你算算。”

“大膽！”

“放肆！”

兩聲大喝，驟然響起。

那兩個護衛(wèi)疑似是練得主臟腑的功夫，有一手不錯的音波招法，這聲吼，震得四周墻壁顫抖，火燭晃動，險些熄滅了。

后面的窗更是被震得嘎吱作響，險些掉了下去。

“嗯？”

柯白抬起頭，冷聲道：“當(dāng)狗有當(dāng)狗的覺悟，主人前大呼小叫，是想死不成！”

眉宇一挑，眼眸如刀。

他此時是將一絲刀意蘊在其中，發(fā)了一記眼刀。

招法雖糙，卻是實實在在的以勢壓人，那兩位護衛(wèi)后退一步，低下頭，手下意識捂住脖頸，依舊有發(fā)寒刺痛的感覺，整個人都似要被嚇破了膽，一口氣幾乎是泄掉了。

玉箸停。

寧家家主此時訝然，第一回正眼看這個悅來樓的掌柜。

這等氣勢……

“你的刀，練得比趙思憂那頭病虎還厲害。”他先是贊了一句，然后話鋒一轉(zhuǎn)，“不過這狗當(dāng)?shù)囊彩呛茫婺遣』⒐芰撕么笠划a(chǎn)業(yè)。”

“呵呵。”

柯白冷笑兩聲。

“我樂意，你怎著？寧家主不找主人的事兒，來跟豺狗撕咬，我尋思你這不是自降身價，一條老狗？”

挑事兒？

那寧家家主是找錯人了。

柯白前身經(jīng)歷過饑荒，有過不為人，而為豺狗的經(jīng)歷，他本人又是個從“禮樂崩壞”時代來的，尊嚴這玩意兒自己拿來講值錢，也不值錢。

拿我當(dāng)狗？

好，我還就是條豺狗，那你來跟我撕咬的又算啥？

老狗罷了！

到底是當(dāng)家主的，品出了意思來，微微一僵。

他道：“柯掌柜，你這手段臟也就罷了，嘴上也不饒人啊！”

“別。”柯白連忙擺手，“你都拿我當(dāng)狗了，狗嘴里沒好話沒聽過？我看你這嘴里也有，果然啊，古人誠不欺我。”

嘶——

寧家家主后面的兩位護衛(wèi)暗暗吸了一口冷氣。

這人，嘴上不饒人啊！

而且還真是往死里得罪人。整個寧安縣，誰這么跟家主講過話？

王家？

雖有不屑，互有齟齬，也就說過兩句哭喪臉，罵畜生的，那是沒有。

可偏偏這個掌柜的敢！

“賊子！”

“老狗！”

好吧，已經(jīng)撕破了臉皮，那就沒必要顧忌。

柯白斜眺了寧家家主一眼，冷冷一笑：“自家兒子被人拐了害了，都不敢上去討說法，干一仗，說你老狗都是抬舉你，真要是狗，早上牙咬了！”

“你！你！”

寧家家主鼻翼煽動，喘氣如風(fēng)箱，顯然是氣急了，偏偏人又沒說錯。

拐了害了兒子的是誰？

鐵腳幫。

他討說法了沒？

額……

那還真就暗里生悶氣，明上不敢叫，也就擠眉弄眼了一波。

至于干一仗，那就更別指望了。

寧家是打不過鐵腳幫的，人勢大，兩位幫主正值鼎盛，氣力未消，還比他能打，最重要的一點是——

他們也是不講道理了如今。

“你什么你，我可沒兒子被人害了還跟沒事兒人似的，天天嘻嘻哈哈。”

柯白繼續(xù)嗆人。

“好！好！”

寧家家主深吸兩口氣，將火壓住。

他看著面前的這個年輕人，冷聲道：“既然你都這么說了，那就算算咱們之間的賬。”

“什么賬？”

一拍桌子，柯白站起身來：“你閑的沒事，不找鐵腳幫的麻煩，來開什么酒樓，擾了我悅來樓的生意，現(xiàn)在還有理來跟我算賬？

“我還有筆賬要跟你算哩！”

先聲奪人！

寧家家主說一句，柯白便搶白一句，甚至是兩句、三句。

“大沙幫的材料費，廚子們的加工費，悅來樓的租子，每月給我門里的月供，弟兄們的閑暇費，我的神傷費，處理此事的處理費……

“林林總總，我也不與你多要，給我來上千八百兩的金子便是。

“你條老狗記住了，要官家的金元寶，不要碎的，舊朝的，土里挖的，要折價，再多付個三成。”

這話說完，拍桌子的就不是柯白了。

而是寧家家主。

“千八百兩的金子？”

“是哩。”

“還要官金？”

“那當(dāng)然。”

“別的還要折價？”

“怎的，有錯？”

咔嚓！

一股氣勁驟然放出，整個包廂中的大圓桌寸寸開裂，化作一塊塊拇指大的木碎子，連同上面那些碟碟罐罐，盡數(shù)摔個粉碎。

“你怎敢想！你也敢提！”

千八百兩的金子誒！

這是什么價？

就是整個寧家十年的余錢，怕是也沒這個量啊！

要知道，他們這等家族，平日來錢快，花的也快，又是養(yǎng)奴，又是練武，又是培養(yǎng)后人，花錢如流水。

一年的流水或有千八百的金子，其中九成的都花在了寧家身上。

剩下的，那自然是不多。

一年的流水，整個寧家不吃不喝不養(yǎng)下人，全給了？

“你他媽的想得倒是美！”

寧家家主破口大罵了一句：“你就是一條趙思憂養(yǎng)的狗，也配跟我提這些？好膽！實在是好膽啊！”

“嗯？”

柯白也不讓步。

他身高比起寧家家主來要高大，俯視這個哭喪臉。

“哭喪臉老狗，你個兒子都保不住的也配跟我說這個？

“要么給錢，要么滾蛋！你當(dāng)我悅來樓，是你個老狗隨隨便便能來的地方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