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幽冷、寂靜,籠蓋了四野。一眾隊員便點了篝火,坐在一旁或是說話,或是假寐。
蘇晏則出了沙漠旅館,借了窗戶一攀,就上了屋頂警戒。
屋頂上風很硬,卻少了許多沙塵氣。
沙塵也都隨著夜色黯下去了。
夜風獵獵的落在身上,將蘇晏身上的肌肉線條都勾勒的清晰。蘇晏一邊在屋頂走動,目極八方,一邊隨意的琢磨入柔。
他的身上筋肉松弛,每一處,至于手腳的末梢,也都是一種精氣彌漫的暖意融融。
松弛、愜意,像是剛剛在溫泉里泡透了一樣。
一舉一動,也都透著輕松、慵懶。
他邁著步子,近乎是無意識的踱來踱去,大部分的注意力卻都放在了周圍的夜色里。
夜色中,沙沙聲、呼嘯聲不絕于耳,身體卻也更見松弛。
注意力轉移到了旁處,身體這種愜意就更顯得自然而然了。
忽的,他身形一滯,停頓住了一下,才又走起來。
“剛、柔……”
蘇晏的心頭,忽然劃過了“剛”“柔”兩個字……
“整勁,是明筋之后,依照筋絡的動力鏈,發出的一種勁,是極通透的。
“這一個整勁,既存在了剛,也存在了柔,所以才需要入柔。
“柔勁是什么?”
“柔勁”的定義,是有的。
但在課本、教學的過程中,其本質卻被隱藏了。這一點,老師只會進行引導,而不會明確告知!
只是告訴學生,要松,松到了一定的程度,就能知道柔勁,運用柔勁了。
這,倒并不是說“防自學”什么的。
而是知道了,就少了一個琢磨、打基礎的過程,對學生本身的習武根基而言,是不利的。
一朝入柔精到了精深處,柔勁圓潤了,自然也就懂了。
蘇晏現在一下子就懂了!
是身體無意的松弛,到了一個臨界點后,突然的一下,就“體悟”出來了——
是“體悟”:一種身體上的,直觀的感受,不帶任何的主觀、刻意的東西!
就在剛才,一下子松弛到了極致之后,他的身形,突然卡頓了一下。
那一瞬間,他似乎動不了了。
只是一瞬間,心頭也是一剎那惶恐,跟著便一下靈光乍閃,知道了這是什么。
這,是至極的柔。
是身體徹徹底底的放松之后,余下的那種柔。
于是,也就明悟了“柔勁”和“剛勁”究竟是什么!
“剛勁是一種依附于骨骼,或者,精確一些的說,是依附于結構的一種勁。
“柔勁,卻是一種筋肉的力。
“我一松,松的是結構本身,但肌肉是實時用力的,所以,也就顯現了出來。
“剛才,那一種感覺,就是我柔到了極致,徹底放松了結構的結果——
“明明我有一身力,卻因為結構松了,所以一下子無法動彈,只能干著急、干瞪眼。”
他抬起頭,看了一眼夜空,心中不禁哂然,“這也算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了。”
之前的時候他專心體驗入柔,也能在有準備之下,使出來柔勁,可始終也是隔著一層。
這倒好,剛才分心旁處,注意警戒周圍,竟然以一種不經意的方式,一步越過了這道坎兒。
有意、無意……卻透著一種玄妙。
“或許,我沒有這樣無意的收獲,單純用心,也可以透徹的了解入柔……但,那種‘了解’應該沒有這么快。
“若有意,若無意,無意之間見真意……
“不過,想要柔勁上身,還是離不開一個‘練’字,要反復琢磨,才能將勁練得細膩、通透。”
他一人安安靜靜,一邊警戒,一邊琢磨,卻是不覺時間流逝。
直到李開爬上樓頂。
“蘇晏,你下去休息吧,接下來交給我好了。”
蘇晏“嗯”一聲,“你注意點。”便一躍下樓,進了沙漠旅館中。
篝火燒的噼啪作響,進了屋子就能感覺到一股灼臉的暖意,將人身上的寒氣盡數舔去。
蘇晏走到篝火旁,姜妍妍便給他讓了一塊地方出來,讓他坐在自己身邊。
蘇晏抓了一把細的像是牙簽一樣的驢肉干,一口一口的吃,一邊和眾人說話。
吃完了,便合上眼閉目養神。
“這么睡不舒服。”姜妍妍將他一掰,讓他倒在自己腿上,“你先睡,一會兒咱們換一下。”
蘇晏便枕著姜妍妍的腿小憩,姜妍妍目光一垂,面頰泛起了少許的紅暈。
只是,那一抹紅暈掩在火光中,卻似不存在一般。
如此輪番休息,眾人體力都恢復過來,吃飽喝足后,就準備繼續朝著下一個目標地出發。
臨行前,李開說,“等等。”卻是跑去將壓井的壓水器的手柄拆了下來,拿給蘇晏,“你的驢腿骨毀了,拿著這個用。嘿嘿,咱們這個是一石二鳥。”
“怎么個一石二鳥法?”
“一個,咱們把手柄拿走了,等后面再有隊伍誤打誤撞過來了,這水他們是不是就沒辦法用了?”
“損!”
眾人給了李開一個大拇指。
這小子簡直是竹林里面蓋房子,一場春雨過去,直接筍到家了。
李開卻謙虛,用一種怪怪的眼神看蘇晏、姜妍妍……這里面,誰都可以說他損,但這倆不行。
就這一對,前面對付京的那前后夾擊,只是想一想,都覺著屁股疼、喉嚨疼。
李開說:“哪里、哪里……我距離損到家,還差了段位的,得繼續修煉。”
“那二呢?”宮六六問。
“這二個嘛……”李開搖頭晃腦,就差手里拿一把羽毛扇了,“蘇晏是不是咱們這群人里面,最善戰的那一個?”
“是。”
蘇晏在臨戰時候的那種靈動和天馬行空,眾人是有目共睹。
“那,這一根鐵棍落在他手里,不是剛好合適?
“正所謂‘鮮花贈美人,寶劍贈英雄’。蘇晏得了這根鐵棍,那對本身實力的加成可不是一星半點。
“什么是天賦異稟?他這就是啊,你給他一劍兵器,驢骨頭發揮出來的是一,那這根鐵棍能發揮出來的,至少是十。也就是咱們沒有神兵利器,要是能有一把神兵利器,嘖嘖……”
李開說著,就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給蘇晏一個神兵利器,那畫面簡直太美,不敢想啊!
一眾人一聽,也都忍不住笑起來。
給蘇晏這家伙一個神兵利器,那意味著什么呢?意味著“境界”上的壓制,被兵器彌補了。
原本“打不動”的目標,變成了“打的動”,這個時候,他本身那種技巧上、心靈手巧、隨機應變的天賦,就會徹底發揮出來!
而這種“技巧”純粹的就是一種天賦,是三歲看大、七歲看老的。
不行就是不行,再努力,一輩子也就那樣了。
李勝利說:“我一點兒都不懷疑,給隊長一柄神兵利器,只要足夠鋒利,他能和最頂尖的那些武者掰掰腕子。”
楊紅說:“遇強則強了這屬于是。”
“前提,是得有神兵利器啊。可現實中,哪兒有這種玩意兒?”
蘇晏接過鐵棍,揮舞一下。
很順手。
這一根鐵棍是實心的,一尺來長,前面一端彎成了一個圓勾,側著看像是個勺子。
“像是動畫片里,給人砸了一棍子,然后頭給棍子上頂出來的線條……該叫什么名字好呢?”蘇晏玩笑。
姜妍妍一指北邊的天空……
“北斗,你看多像!”
“嗯……”
蘇晏又揮了一下,“南斗注生,北斗注死。帝居于北極天心之處,駕長車而巡四極,不錯、不錯!”
說話,眾人便即上路。
蘇晏、姜妍妍二人走在前方,觀星、掐算,引人走進了夜色之中。
天光蒙蒙亮。
起伏的沙丘邊緣在漆黑的天幕下泛起了一層光亮的銀邊。
僅是不長的時間,東邊的天空就見了分明的白,極為刺眼、冰冷,西邊的天空,卻又漆黑如墨,將天空分判出了兩種截然不同的色調。
日、夜交替,陰、陽變化的玄妙,便在此刻,無遮無攔的出現在人的視野中。
沙漠中的一簇、一簇的植被,也亮起來。
人的視野也隨著光明一張。
“看,那是什么!”
姜妍妍忽指著遠處一個球狀的東西,問了一句。
它的形狀,分明和仙人球長得不一樣。
只是很遠、很模糊,又看的不真切。
蘇晏聞言,就將目光一凝,細了眸遠眺。他的心神隨之一遠,便也專注了過去。
只一下,他就看清了!
是人。
“是個人,我們過去看看。”
遂,就調轉了方向,朝著那個人過去。
待近了三分之一,姜妍妍等人也都看清楚了,那確實是一個人……更確切的說,是一顆人頭。
人頭的臉上,是一種極為驚恐的表情,卻在那里一動不動。
楊帆疑問:“他莫非是給人埋沙子里了?”
楊紅說:“你看他的皮膚顏色,應該死了。”
又近了三分之一,眾人也因為角度的變化,看到了另外一樣東西——
一個無頭的尸體。
尸體跪在地上,手被人在背后用什么東西捆著,就對著自己的頭跪著。
終于,繞過了半個沙丘,眼前才一覽無余。
這哪兒是一個人頭,一個尸體?
分明是十個!
十個跪在地上的無頭尸體,十個頭,一一對應,都是頭放在地上,面沖著自己的尸體。
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彌漫開,裹著清晨的冷氣,令人作嘔!
“這一定是奴國人干的!”一人猜測。
放眼諸國,能如此殘忍、變態、嗜殺的,他絞盡腦汁,也只能想到奴國了。
蘇晏等人屏息將現場看了一圈,蘇晏尋思著他們的相貌,不住的專心尋思,不一會兒就想到了他們的來歷,“他們是阿魯圖的代表隊……我記得,他們拿的,是食物。”
姜妍妍哀聲一嘆,很是悲憫,“他們明知自身實力,不足求勝。所以也不敢取真正重要的東西。
“卻沒想到,即便如此,也依然是被人殺了……這些奴國人,還真殘忍、狡詐!”
李開深吸一口氣,“他們真的太殘忍了。”
蘇晏站在原地,沉默良久,“我覺著,先該把他們淘汰——不,是擊殺——你們說呢?”
“同意。”
眾人應和,心里卻說不出的堵。
這一些小國,來參賽,本就是“陪太子讀書”,多少都帶著幾分身不由己。
他們一開始,就謹小慎微,從未想過和任何人競爭,拿著最不起眼的東西,盡量的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可即便如此,奴國隊依舊選擇了虐殺。
那無頭的尸體。
那恐怖、猙獰的人頭。
簡直令人發指!
蘇晏深吸一口氣,和眾人說,“好,既然如此,那咱們就行動。查一下他們的行進軌跡。
“不過。”他頓了一下,“在此之前,咱們還是先讓他們入土為安吧!”
趙云睿吐槽一句,“這一天,凈刨坑了。”
眾人一起動手,刨了坑出來。
還稍微廢了一些勁兒,將頭和身體通過木棍、草等工具,簡單的固定在一起。
宮六六一邊動手,將尸體、頭顱固定,一邊還和他們說話、開解……
“塵歸塵,土歸土。
“你們入土為安吧,仇恨就不要想了。
“要怪,就怪那些外星人吧。他們四百年前來了地球,我們就把精力放在了他們身上了,顧不上你們。
“否則的話,我大漢天下一,四海平,上古圣人治世再現,奴國那些小矮子絕社稷、滅宗廟,你們也不會被欺負了。
“這,就是命!”
她頓了一下,想一想,又說:“到了下面,你們可以試試,能不能和你們的死神申請一下,轉去我們的陰曹地府看看……
“說不定,下輩子投胎,就到了我大漢了。”
卻是越說越離譜。
埋了人后,眾人便開始行動,分散開尋找奴國隊留下來的痕跡。
大概是過了半小時左右。
“找到了!”一個二人小組從西側過來,“我們在西邊發現了腳印,那些腳印還沒來得及被沙土覆蓋,隱約還能看得見。”
蘇晏點頭,“走。咱們送他們上路。”
十人小隊便追著足跡追了過去。
一路上,眾人皆是沉默。
滾滾黃沙不見盡頭,就想是一塊巨大的磨刀石,將眾人一路磨。
他們一路追去,心中的銳利,也越發懾人。
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