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濺星河,長夜漫漫。鎮府衙署內燈火搖曳,燭影闌珊。
陳登此時正在衙署內值夜。是的,陳登已經返回下邳城中了。
在劉備回城之前,陳姓二氏與劉備書信密商開府之事后,陳登即回良成,將司吾二城民屯之事分割交付薛永、侯諧、龐舒、倉虞、伍宗五人。
而后又依劉備之命,調任倉曹郎中武周武伯南為營田校尉,歸屬屯田治下,協助陳登總領民屯之事。陳登以屯田中郎將之身,兼領鎮東將軍府長史,回任下邳。
州事多端,急務頻發,劉備遂命鎮府長史陳登、司馬陳宮,與治府別駕糜竺、治中陳群、從事祭酒繆斐、主薄孫乾四人每夜輪守衙署,處置政務。
今日正是劉備婚后,陳登代替陳群值守衙署的第一夜。
“你是說你奉陳司馬之命行事的?”陳登盯著一身酒氣、尚自清醒的張弘問道。
“是的,此事劉將......主公亦知曉,陳將軍若不信,喚醒主公一問便知。”張弘看著陳登不信自己之言,出言自證道。
“那你......”陳登本欲相問張弘所圖為何,但聽其言語事關劉備,隨即止住話頭,“隨我來。”
陳登即起身領著張弘步向后堂劉備寢居之所。
正在暖玉生香中酣睡的劉備被侍女喚醒,撇開溫柔窩,披衣而起,來至密閣。見陳登引著滿身酒氣的張弘前來,隨即命二人安座。
“取醒酒湯來。”劉備讓侍女離去。
“有動靜?”劉備盯著有些畏縮的張弘問道。
“嗯!”張弘默然點頭。
劉備沒有言語,心中兀自盤算。這些人也太心急了點,為了蠅頭小利鋌而走險,何其短視,何其愚蠢,又何其膽大妄為!
“稍候!”張弘見劉備不再言語,錯會其意,欲要稟報新近細情,隨即被劉備揮手止住。
片刻后侍女為張弘奉上醒酒湯,知趣地閉上閣門,遠遠避走一旁。
“說吧。”見張弘飲下醒酒湯,緩了緩神,劉備遂讓其細說密情。
“主公回城以后,我在城內傳所秘訪到袁術暗樁,呂布之時因與其多有交往,又向其透漏部分軍情,故而被其信任;”
“魏續、陳衛、李黑等人軍權被奪,又見日前呂布慘狀,心中皆有不平,于是陳衛挑頭,糾合李黑,而后又聯絡魏續,今日于魏續府中謀劃......”張弘將前后因果,魏續府中宴會商議如何布局及個人言辭情狀向劉備合盤托出。
呂布舊將軍權被奪,必然心中不服,這是劉備與陳宮此前行計之時早已預料到的。
劉備借糜芳與呂布之女婚儀讓呂布面示眾人,一則是禮節使然,呂布作為糜芳婦翁,又與劉備沾些關系,不出面是說不過去的;二則,劉備也是想趁機讓其展露病入膏肓之態,為自己日后開釋眾心,免得在其下世之后粘上腥臊之氣。
卻不料有些操之過急弄巧成拙了,竟于此時激起了陳衛等人的叛逆之心。
“你是說在傳所內訪到袁術暗樁?”待張弘講完,劉備心下微驚。
“是的,就在城南驛站之旁傳所內,此人乃過所內奔走小吏。”張弘坦然講道。
張弘所言傳所乃是郡縣屬下常制僚佐公所,負責執行采購物資、追捕逃犯、押送民夫或迎送官員赴任等事務之官所,持有“公傳”之人,有權調動當地公用車馬,實乃交通往來傳遞消息的關鍵之處。
而民間尚有“私傳”之所,為普通百姓所使用,通常由百姓向鄉里申請。當鄉里官長勘驗申請百姓是否為逃兵、刑徒,抑或在役丁勇后,再申報縣中,核查無誤,再行頒發憑據。
而牛、馬這些國之大畜,來往調用,也需在憑據上詳細記錄特征,單獨頒發“牛傳”“馬傳”,過所、過關時由職守吏員查驗。
“抱蔓摘瓜,不要驚動他們,你可順著這根線再刨一刨,看看背后還牽扯那些人。”劉備囑托了張弘一句。
“眼下只有魏續三人牽涉其中么?”劉備接著問道。
“時日淺短,當下并未攀連他人。”張弘沉聲回稟道。
劉備沉思片刻,悠悠說道,“不著急,等等看,你先順著他們,嚴密監視,看看還有哪些投網之魚。”
張弘領會其意,暗自點頭。
“時辰不早了,你先回去,不要被他們發覺了;今后有事不要直接來衙署稟報,太惹人眼了,可直接去尋陳司馬,今日事急就算了,后當小心從事。”
劉備見張弘已將事情講明,料魏續等人翻不起大浪,遂盯著張弘囑咐道。
看著張弘悄然離去,劉備不經意間用眼角撇了一眼侍坐良久的陳登。這個張弘還是行事不密呀!
陳登在旁從頭聽到尾,心中也明白了個七七八八。看著眼前散漫坐臥的劉備,心中知曉這是要欲擒故縱,將異心之人一網打盡。
“使君,袁術此時想已清楚徐州眼下局勢,還要早做準備。”陳登淡定得說道。
劉備默默點了點頭,“徐州這般動靜,想瞞是瞞不住的,不惟袁術,我料不日許昌亦有舉動,是該做些準備了。”
劉備知道,不是只有自己會布置眼線暗探,眼下各方勢力哪個是白吃干飯的,自己在徐州的一舉一動即使不被暗樁探查,也會被有心之人通傳四方。
只是眼下據有徐州時日尚淺,當下又開府在即,凡事當以固守為上,求穩為主。
“元龍,天亮后召集府屬僚員,宣命升任張飛為討虜中郎將,與高順同掌城中防務,以備不虞,再傳令彭城云長處,讓他做些準備。”劉備拉了拉衣襟,隨即起身。
“你也傳令良成、司吾兩城屯田丁勇,嚴防守備,但要外松內緊,不可驚擾了百姓。”
“我這就去準備。”陳宮沉聲回道,應命而起。
劉備送陳登于門外,借著冷冽月色看著寧靜的庭院,對一旁侍女說道,“院中太過雜亂,明日讓府中執事好好打理一番。”
陳登聞言微微一怔,隨即告退。
等到天色將明之時,魏續來衙署首告請罪,劉備悄然壓下。為安魏續之心,又下令鐘離皋將魏氏從呂布府中接出,送于高順營中,令其姐弟二人相會。
午后,張弘、魏續家中仆役及陳衛、李黑貼身扈從皆傳來昨日各自家主情形,劉備前后印證,遂心下釋然。
又過數日,張遼、郝萌自南線來報,紀靈、張勛渡淮水牽制張遼麾下各部,吳景、李豐再度出兵,兵逼淮陰一線。
此時彭城關羽處也探得袁術麾下大將梁綱、樂就將兵八千,自符離出兵,兵分兩路,一奔取慮秦翊,一過睢水,奔梧縣、甾丘,欲要匯合二城守軍,牽制彭城兵馬。
而袁術所任沛國相舒邵舒仲應則居其后,在蘄縣供應兩部兵馬糧草。
劉備先后得到兩處軍情馳報,哂然一笑,對眾僚屬說,“這就是袁術送我的新婚大禮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