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乾去后,劉備命大軍早晚行軍,白晝歇息,一日行軍四十里,花了兩天半時間終于趕至東海治所郯縣。
郯縣為徐州前治所,西鄰沂水,東近沭水,三川東海道橫過其境,東連朐縣,與海濱相接,西通彭城,走官道可抵陳留、洛陽。
郯縣之北,正對丘陵山地,與位居沂沭河谷的戰(zhàn)略要地開陽毗鄰,走開陽、莒縣,可抵青州,南有直道,與現(xiàn)為徐州治所的下邳銜接,兩地相距不過一百四十余里,快馬一日可至,乃是徐州北部的咽喉要道。
太平之時,郯縣得其地利,東海魚鹽、青州絲綢布帛、彭城銅鐵皆在此匯集,而后借助水陸交通,暢行四海,北抵幽燕之地,南達吳越之境,行商坐賈不絕,五行八作齊備,士人百姓多在此求食者,可為繁盛一時。
劉備隨田楷、孔融救援徐州時,曾在彭城以東與屠掠其間的曹操軍交戰(zhàn),可惜彼時徐州兵已經(jīng)被曹操殺得膽氣盡失,難以立足。
劉備遂與陶謙舊將曹豹、呂由等攜敗兵,沿官道退往此城,借助郯縣高大的城池、堅固的城防,方才甩開曹軍的追擊。
而曹軍見郯城難克,便擊破西側(cè)襄賁各縣,縱兵施虐,蹂躪百姓,士民男女死者達十余萬之多,境下鄉(xiāng)邑雞犬無存,竟為鬼蜮。
“唉,曹賊施暴徐州時,我就在曹操軍中,我曾苦勸曹賊不可虐殺百姓,可惜不被其所納,徐州百姓蒙難我亦有罪。”望著荒涼的原野,站在巍峨的郯縣城頭,陳宮忍不住慨嘆。
“曹操殘暴,不在公臺,曹操二屠徐州之時,幸得公臺擾亂兗州,曹操顧此失彼丟失根據(jù),方才倉促退兵,徐州百姓方才得喘息之機,公臺非但無罪且有大功,不須過分自責。”劉備看陳宮面露痛楚之色,出言安慰道。
進駐郯縣后,劉備在陳宮陪同下巡視城防,看著野外殘破的景象,遂趁閑暇之際與陳宮閑談曹操屠虐徐州之事。
“我曾在洛陽與曹操相識,其為人機敏慷慨,甚有權(quán)變,亦有盛名,雖出身宦官之后,確有名士之姿,不意其本性卻如此暴虐。”
劉備想起當年在安熹縣鞭撻督郵后,為躲避官府緝捕,前往洛陽尋求恩師盧植周旋的舊事。彼時得盧植上下引薦疏通,方才將案底揭過,其后便隨都尉毌丘毅南下丹陽募兵了。
在洛陽奔走時,劉備曾與曹操有數(shù)面之緣,身材矮小面色黧黑的曹操給劉備留下深刻的印象,卻不料這個浮萍舊交,卻成了當今徐州上下的仇敵。
“曹孟德機略過人,何至于行此昏悖之事,又何至于兗州上下舉州皆反呢?其間細情公臺是否能明言相告。”
劉備只是粗略得知兗州叛曹的大概經(jīng)過,其間內(nèi)情卻不甚明了,此時陳宮這個當事人就在眼前,正好向其問明原由始末。
陳宮見劉備發(fā)問,沉思片刻,方才說道,“兗州之事紛繁復雜,非一兩句話能道盡,主公可愿細聽?”
“公臺盡可道來。”劉備頗為好奇。
陳宮捋了捋胡須,理了理思緒,說道,“昔日袁紹與公孫瓚對峙冀州,公孫瓚勾連黑山賊于毒、白饒、眭固等及南匈奴于夫羅十余萬眾寇掠魏郡、東郡,擾亂袁紹側(cè)背,又與徐州陶謙盟誓,命其過泰山、入兗州,意圖過河,圍獵袁紹于冀州。”
“而袁術(shù)與袁紹兄弟二人素來不睦,彼時也與公孫瓚交接,袁公路在南陽驕豪,侵凌地方,不為當?shù)厥棵袼玻啾粍⒈肀破龋煊幸馊局竷贾荩c公孫諸人夾擊袁紹,。”
“東郡太守王肱不能御敵,曹操時為袁紹屬下,二人早年交好,深得袁紹信任,曹操勇猛敢戰(zhàn),出力甚大,風急雨驟之下,袁紹危如累卵,故而命其入東郡,擊破黑山諸賊,駐東武陽,沿大河駐守,以為冀州遮護。”
“時值青州黃巾肆虐兗州以東各郡國,而刺史劉岱又戰(zhàn)死,兗州無主,我遂與萬潛、鮑信商議,奉迎曹操為州牧,欲借其勇武,擊破蛾賊。”
“后曹操收縛青州黃巾,得眾百萬,分無主之地給予流民,又省并徭役賦稅,與黃巾相約,收其精銳編為私兵,但曹操驟然得百萬之眾,糧草土地皆匱乏,遂不乏侵奪鄉(xiāng)豪士紳之舉,由是地方多有怨言。”
“而曹操之父曹嵩時喪泰山,曹操遂借為父報仇之名,興兵攻打占據(jù)兗州城池的陶謙,意圖將內(nèi)憂外移。”
“曹操屠戮徐州,多有意圖,一者為父報仇,名正言順,二者將陶謙勢力驅(qū)逐出兗州轄境,以正州牧之名,三者立威,內(nèi)鎮(zhèn)不服,外懾強敵,四者取徐州之糧,緩解兗州時用,五者意圖空虛徐州之地,安置青州歸附蛾賊。”
“曹操攻破張超后,屠雍丘,進占豫州可為明證,曹操肆虐兗州,士民不附,又乏糧草,難以立足,其背后抑或有潁川荀彧地利人和之謀,此乃宮事后思得。”
陳宮見說的有些遠了,遂繼續(xù)述說兗州叛曹之事,“曹操初次攻破徐州之后,攜大勝之勢回軍東郡,而兗州名士邊讓等因曹操侵奪兗州地方,心存不滿,又因曹操屠殺徐州士民,更惡曹操暴行,遂屢屢出言攻訐曹操,曹操志氣驕橫,借兵威將其盡皆誅殺,州內(nèi)由是震怖。”
“我亦不忿曹操之行,遂借機謀劃,暗中交通州內(nèi)上下,彼時曹操僅握有東郡、濟北、東平等地,兗州之西各郡縣尚未歸附,我便游說陳留張邈兄弟。”
“張邈因袁紹屠殺舊部,又欲立劉虞為帝,心中對袁紹早有不滿,又聽聞袁紹暗中勾連曹操,讓其謀害與他,張邈心懷恐懼,遂與我相約起事。”
“張邈又建議迎納流寓河內(nèi)的呂布,借其勇武,與曹操相爭,呂布飄零關(guān)東,無所依駐,遂聽從張邈之意,此后又邀自封豫州刺史的郭貢入兗州,郭貢在梁沛間被袁術(shù)所迫,于是將兵相從。”
“彼時謀劃妥當,曹操又趁勢興兵攻彭城、下邳,我與張邈、呂布等遂趁機發(fā)難,意圖一舉傾覆曹操;渠料謀事不密,被程昱、荀彧得知消息,為曹操留下根據(jù)之地;其后各方心思有異,不能并力攻曹,以致功敗垂成。”
陳宮喘了口氣,嘆息一聲,又覺得自白式的剖析有些羞慚,臉色微紅,繼續(xù)說道,“此乃兗州叛曹始末,足可為主公之戒,還望慎思之。”
眼下劉備的情況與曹操初占兗州的境況有些相同,內(nèi)有隱憂,外有強敵,陳宮末了相勸,確是在勸劉備要妥善處理與本州鄉(xiāng)紳豪族的關(guān)系,不可操之過急。
劉備聽出了陳宮的言外之意,久久沉默不語,稍后開口,卻又避開陳宮的話頭,“多方猬集,分不同屬,心懷各異,勢同烏合之眾,公臺之敗,乃是必然。”
“主公,徐郡丞、王從事請主公回衙署議事。”夏侯博見劉備巡城將罷,遂上前稟報。
劉備見城防尚堅固,便命高順繼續(xù)布置守城兵馬,與陳宮、夏侯博回轉(zhuǎn)府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