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朝食已罷,劉備即至前庭左廂房與糜竺、陳群、陳宮議事。
糜竺手拿托盤,上置十數枚銅錢,“使君,這幾枚銅錢分別為‘剪邊五銖’、‘綖(yan)環五銖’、‘四出文錢’、‘無文小錢’、‘雜五銖’及常制五銖錢?!?
糜竺拿起兩枚銅錢,“這兩枚民間稱為剪鑿錢,即將一枚五銖錢沿邊剪開,當兩枚使用,有文字者稱為‘剪邊五銖’或‘對文五銖’,僅剩環狀外廓者稱‘綖環五銖’。”
糜竺將兩枚銅錢遞與劉備,又拿起一枚,“這一枚是先帝新鑄錢幣,比常用五銖錢略重,因其背面四角各出一凸線,連接外闊,故稱‘四出文錢’,又稱新五銖錢?!?
劉備將手中剪鑿錢遞給陳群、陳宮,又接過‘四出文錢’及常見五銖,細看之下,‘四出文錢’北面四角果然各有一道凸起硬線。
“先帝性喜斂財,故鑄此錢,鑄成后民間流布甚廣,曾有人言此錢預示災禍,說‘此錢成,漢室財貨必四道而去?!癫涣瞎粦??!标惾耗眠^‘四出文錢’,將其背后異聞說出。
糜竺又拿起另外一枚銅錢,“此言流布甚廣,民間百姓多聞,內含不少怨懟之念,這小小錢幣卻牽動民心向背呀?!?
“這一枚是‘無文小錢’,民間又稱‘董卓小錢’,乃是董卓挾天子都長安后,銷熔五銖錢及長安、洛陽兩城的銅人、飛廉等器物制成,十分低劣,又輕又薄,入水不沉,且十分易碎,正面文字難辨,故百姓譏之為‘無文小錢’,或直接以董卓之名名之?!?
“這幾枚則是青州、彭城、丹陽、南陽等地豪族民間私鑄錢幣,品質不一,只為謀取利益?!?
“如今幣制混亂,民間物價飛漲,錢也越來越不值錢,各地多以谷物布帛為準,互相交易有無,但又有不良人將谷物浸水加重,布帛做薄減重來謀取實利,坑害百姓,以致黎民怨聲載道,苦不堪言?!?
劉備盯著眼前數枚錢幣,略作沉思,“依子仲之見該當如何?”
“我意使君占據彭城后,當開鑿銅山,仿常制錢幣,自鑄五銖錢,而后禁斷雜錢,以常制五銖錢將各類雜錢徐徐淘換之,而后方能使民心安定,稅賦有章;再另鑄大錢,或當十或當百,稍行之,以補府庫之不足。”糜竺將自己的想法合盤說出。
“如此怕有不足。”陳宮接著說道,“徐州無關塞險阻,商賈百姓盡可出入,各類雜錢必將隨之而來,想要穩定錢幣,禁斷雜幣,確實不易。”
“我意州內穩定后,可沿各條防線多設壁壘,一做防守戒備之用,二來防止流民百姓及商賈將雜錢私自攜帶入境,再于各津關渡口及各城設專吏,嚴加盤查更換雜錢?!?
“還有兩項,也需注意。”陳群接著說道,“一者須依雜幣優劣,定下詳細更換細目,如幾枚‘無文小錢’可換一枚常制五銖錢,不使侵奪百姓財貨,損傷州府信義之名;二者須明文禁令州府上下,嚴禁私鑄錢幣,違者處以極刑,如此方可止住私鑄之風。”
“可行,就依三位所言,子仲專司此事。”劉備點頭同意了三人方案,“我意待新幣鑄成,可于軍中先行使用,以作賞賜之用,也便于今后民間流通?!?
“長文,各處糧草可準備妥當了?”劉備又問向陳群。
“關將軍、郝校尉兩處已經準備妥當,明后日即可發出,至于義津亭差往良成、司吾的五千役卒及差往取慮的兩千役卒、從良成二城調往取慮的一萬余口糧草尚在核算,大約還需三五日?!标惾耗颊f道。
“城中及各地獻糧如何?”
“漢瑜公獻糧五百斛,城中豪族蘇濤獻糧三百斛,其余各商戶鄉紳獻糧計六百余斛,城內共獻一千四百余斛,今日即可交割清楚,其余各縣尚未回報?!标惾禾统鲎蛲斫y計的獻糧細目詳細說道。
“嗯,那蘇濤獻糧有功,讓他去做下相令如何?”
“可行,稍后我就安排?!标惾夯貞馈?
“出征東海的糧草呢?”這是劉備當下最關心的。
“不知使君要動用多少兵馬?何時動兵?”陳群反問劉備。
“等公祐消息,若瑯琊、青州事情順利,當于十日后動兵,至于兵馬,公臺屆時隨我出征,不知公臺之意如何?”劉備又問向陳宮。
陳宮沉思片刻,“葛嶧山張校尉、曹司馬一千四百兵,城中魏續、魏越、成廉、呂由四部兩千七百兵,四千一百兵足矣?!?
“加上高順陷陣營,及夏侯博、白壽兩部一千三百兵,長文準備五千五百兵糧秣。”劉備定下出兵細目及將領。
“五日內即可籌備妥當?!标惾荷约铀妓?,盤算一下手上各種事務,給出了確切日期。
“主公,魏續在衙前請罪。”夏侯博進入廂房,一臉晦氣地向劉備稟報。
陳宮聽魏續前來,想起昨晚宴席上魏續戾罵自己和劉備的言語,臉上陰晴不定,氣得哼哼直喘粗氣。
“讓他滾進來。”劉備橫著臉說道。
頃刻間,只見魏續光著膀子,綁著荊條,戰戰兢兢地步入庭院,走至廂房前,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咚咚咚’連連磕頭不止,顫巍巍地說道,“罪將魏續,冒犯主公和公臺先生,萬死萬死,請主公責罰。”
“公臺以為當如何處置?”
“借酒使氣,辱罵官長,侮辱主公,有失將格,不是主公顧及大局,依著我的脾氣昨晚就按軍法砍了這個畜生,但念及主公不日還要用他,略作懲處罷了?!标悓m氣呼呼地說道,末了還是為他開脫。
“也好,看在你還算驍勇的份上,暫且留下你這條性命,子淵,給我抽他二十鞭子?!眲湔f著,將桌上的馬鞭丟了出去。
夏侯博聽魏續昨晚辱罵劉備,就想趁機將其斬殺,但顧忌劉備之意,忍下了一口窩囊氣,今日聽了劉備軍令,正好借此出氣,隨即拾起地上的馬鞭,‘啪啪啪’地抽打起來。
夏侯博是用盡了全力,幾鞭子下去,魏續背部便冒出了道道血痕,再接著打,便是一鞭一道血水,直打得魏續嗷嗷直叫。
“主公,打完了?!毕暮畈⒄礉M了血沫的鞭子丟在地上。
“把他抬到后庭廂房,喚醫匠給他涂上金瘡藥,在府中養傷。”劉備吩咐道。
魏續后背火辣辣地疼,被打的倒抽冷氣,趴在地上動彈不得,聽了劉備言語,還是忍著疼咬著牙說道,“謝主公不殺之恩。”
夏侯博將魏續抬下后,陳群對劉備說道,“使君,我看此人對使君及公臺多有不滿,恐怕難以恩養,何不......”
“軍中關系復雜,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何況大軍即將出征,正值用人之際,此時不能妄動?!标悓m沒讓陳群把話說完,卻是將劉備的心里話說了出來。
劉備沒有接話,從桌上拿起一份簡牘,其上字體雋秀,寫著府衙內各方執事應役傭人的名字。
“府內雜役太多,我讓酌情裁減了一些,這是出府人員,長文著手安排一下?!?
陳群接過簡牘,看著上邊密密麻麻有三四百個名字。
“每人按職守發給錢糧,遣散歸家,也可充實地方人口。”劉備囑咐道。
陳群頷首應下,“前日使君說州府上下吏員俸料要減等供應,此舉牽動各方,使君新占州府,當以穩定吏員之心為上,我意不可操之過急,還需緩行。”
劉備略作沉吟,“可行,那就等州內安定再說,不過你要先擬好條策,以備日后實行。”
“哦,對了,毛子奇所言軍屯之事,甚合我心,但細目如何實行,卻無頭緒,依三位之見該當如何?”劉備看向糜竺三人。
三人見問都悶聲沉思,無人言語,劉備看向糜竺,“子仲以為如何?”
“此事雖好,但以愚意度之,還需漢瑜公出面執掌此事為好?!泵芋眯⌒囊硪淼卣f道。
見三人模樣,劉備心中了然。陳群、陳宮不屬徐州本土之人,糜竺又起自商賈,根基在東海,田畝雖廣,但卻不及陳氏田多。
如今治下田畝雖然多有荒蕪,但陳氏乃是徐州首屈一指的豪族,田畝土地廣布各個郡國,更不論各地大大小小的豪強了,皆以陳氏為觀。那些無主田土,也不是說碰就能碰的,三人雖然握有權柄,但此時卻不好慷他人之慨。
劉備明白其中利害,也不相強三人,“子仲所言有理,但漢瑜公年邁,此事繁重,不可使長者操勞,軍屯之事還要落在三位肩上?!?
劉備略作思索,“此事就以漢瑜公為主,子仲為輔,長文、公臺從旁佐助,你三人先商討出腹案,再請漢瑜公斟酌,而后報我,此事不急于實行,但要在我出征前定下,以厲士氣?!?
糜竺三人知曉軍屯事關重大,遂鄭重地起身領下劉備之令。
劉備揮了揮手,讓三人坐下,“還有一事,也需早做籌備,此事就請長文主持。”
“下邳城小,官民商賈混居,頗顯雜亂,我意可在城周營建數座小城,或屯兵,或囤糧,或為水津渡口,或為造作器坊,即可衛護主城,也便于統轄治理?!?
下邳城有水陸之便,上接彭城,下連淮陰、盱眙,是徐州的生死之地,怎能不好好經營一番。
陳群聽劉備說完,立刻明白劉備的意思,“此事可行是可行,但現在州中事務雜亂,府庫空虛,且百姓未穩,驟然役使民力,怕也會使民心動蕩......”
劉備止住了陳群,笑著說道,“我知道我知道,長文莫急,建城非一朝一夕之功,不急于此時,我的意思是你可先行安排,招募匠人、勘察城址,這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可以先做一些,日后州力轉圜之時再著手建城也不遲?!?
陳群聽劉備說清了意圖,心下方才安定,輕輕喘了口氣。這跟著劉備是不好混呀,事情一樁樁一件件,天天累得跟狗似的,這又能怪誰呢,還不是自己選的路?念及此處,陳群無奈的苦笑了。
劉備不知道陳群眼下的小心思,繼續說道,“算時間,云長今日便可到呂縣,若有軍情馳報,不可耽擱,公臺這幾日要嚴密關注此事;還有郝萌處,若有消息,即刻報我.....”
“稟主公,臧霸遣兵三百,相助主公,現已過祖水,陳中郎將使人回稟,請求主公處置?!眲湓捨凑f完,一名州府假佐便來稟報。
“此乃好事,何人領兵?”劉備有些興奮。
“孫觀之兄孫康,其使者現已在府外等候?!毙±艋胤A道。
“快請前庭相見?!眲浼纯唐鹕砼c糜竺三人向前庭走去。
“昨日公臺方才書信于臧霸處,這孫康怎么來的如此迅速?”劉備有些納悶。
“不足為怪,公祐已經前往瑯琊十余日,料想彼時臧霸、孫觀已經安排孫康前來拜謁。”陳宮步履不停,為劉備解惑道。
劉備聽陳宮說得有理,也不再計較。
不一刻,小吏便兩人引行至庭前,一青年文士,一粗壯大漢。
“稟主公,陳中郎將及孫司馬使者前來拜見?!毙±衾事暦A報。
“快請?!眲涠俗?,沉聲說道。
“稟主公,臧都尉、孫都尉聞主公重占徐州,又擊退袁軍,特派孫司馬將兵三百前來襄助主公,陳將軍遣我前來通報。”卻是青年文士率先開口,講明了陳登的意圖。
“俺奉俺家司馬軍令,先行來此向將軍致意?!蹦谴謮汛鬂h雖然口齒清晰,說明了來意,但有些膽怯,只是深深地弓腰俯首,劉備根本看不見他的面目。
“二位辛苦了,來人,為兩位先生看座。”劉備吩咐道。
仆人取來蒲席,二人坐定,劉備方才開口,“聽聞先生口音,乃是泰山人士?”
“俺,俺是即丘人?!贝鬂h還有些緊張,有些口吃。
“先生叫什么名字,從軍前以何為生呢?”劉備不疾不徐,緩緩問道。
“俺叫閭丘和,老家在即丘,是削厲工,蛾賊鬧事時,家沒了,俺避居華縣,受臧都尉、孫都尉恩惠,就投了軍。”大漢咽了咽口水,緩解了一下緊張情緒。
說起削厲工,劉備再熟悉不過,游俠素愛馬匹寶劍,而高級寶劍費用高昂,幾與牛價相當,又常需保養,故此就有了削厲工這個專門保養高級寶劍的行當。
削厲工技藝高超,收費高昂,凡刀劍打磨光凈,用金絲礬礬之,其花則見;刀花打磨,則需將羊角鍛灰,用粉心水提酸,酸草燒灰硝醬而后乃成,其技藝可謂繁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