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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序言(1)

復(fù)旦大學出版社社長賀圣遂先生、總編輯高若海先生,要我為易中天先生的大作《帝國的終結(jié)》寫一篇序言,當即欣然同意。如何下筆頗費躊躇。以易先生目前“學術(shù)明星”的聲望,正如他的名字一樣——“如日中天”,所寫的書,都是讀者爭購的暢銷書,無須我的序言來錦上添花,何況我的序言未必能夠“添花”。之所以“欣然同意”,不僅僅是作者和出版社方面的盛情難卻,而是確實發(fā)自內(nèi)心。在我認識易先生之前,已經(jīng)在新聞媒體上有了文字之交。

2006年上海書展,我應(yīng)邀在書展現(xiàn)場(上海展覽館)做一次演講,推介中華書局出版的拙著《國史十六講》,演講的題目叫做“重新解讀國史”。演講完畢后,有人提問:易中天在央視“百家講壇”的“品三國”是不是“戲說”?我說:不是。他再問:是不是介于“戲說”與“正說”之間?我說:不是,就是“正說”。他問:為什么這樣說?我說:他用《三國志》,而不是用《三國演義》來講三國歷史,對歷史事實與細節(jié)有所辨析,所以是“正說”。只不過講的方式和歷史學家有所不同,生動活潑,引人入勝,令人耳目一新,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我還特別強調(diào),由于他和“百家講壇”各位“講師”的努力,通俗生動地講解歷史,為大眾所喜聞樂見,激發(fā)大眾對歷史的興趣,形成了近年來盛況空前的歷史著作暢銷的“歷史熱”,這是一件大好事。我作為從事歷史教學與研究的專業(yè)人員,非常感謝他們,對他們表示深深的謝意。

沒有想到,這些話竟然在第二天的《新聞午報》上發(fā)表了,標題赫然是“史學大師樊樹志教授力挺易中天”,使我感到意外。所謂“史學大師”當然是那位記者“加冕”的,本人何德何能,敢戴這樣的“高帽子”!無論道德、文章,都與前輩大師相去不可以道里計,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不過“力挺易中天”倒是事實,并未違背我的原意。后來聽易先生說,同樣標題的報道,也見于香港《大公報》。可見,敏銳的新聞記者,感覺到這是吸引眼球的“新聞”。或許是因為,與大眾一片叫好形成強烈的反差,在學者圈子里,對易先生頗多非議。我大概屬于學者中的另類,敢于“力挺”,便成了“新聞”。我感到很高興,新聞記者能夠把不同聲音公之于世,表明學術(shù)界并非只有一種聲音。

此后,我在復(fù)旦的課堂上,多次重申了上述觀點,并且向“講師”們學習,盡力把歷史講得生動活潑,而又要入木三分,發(fā)人深思。這幾年來,我每個學期都在復(fù)旦開講“國史概要”,每次聽講者都有二百多人,看來“歷史熱”已經(jīng)影響到大學。

央視“百家講壇”掀起的“歷史熱”,對于我們歷史學界來說,實在是一件大好事。不僅使得全民關(guān)注歷史,而且也影響到了高考。據(jù)我從權(quán)威部門獲得的信息,這兩年上海高考文科考生,“3+1”的“1”,多數(shù)考生的選擇,已經(jīng)由以往的政治轉(zhuǎn)移到歷史。“歷史熱”對于幾代人的影響,將是無可估量的。

看來,歷史應(yīng)該寫得“好看”,講得“好聽”,已經(jīng)不單是一個形式問題。要從象牙塔里面出來,為大眾所接受,必須寫得“好看”,講得“好聽”。但是,這個“好”,并非“戲說”。對于歷史題材的電視連續(xù)劇的“戲說”之風,人們愈來愈厭惡。歷史劇的編導(dǎo)們似乎依然故我,有人批評他們胡亂“戲說”,他們就借口“我們不是編歷史教科書”來回敬。人們當然喜歡看有趣的戲,而不是乏味的教科書演繹。但總不能老是讓大家看“關(guān)公戰(zhàn)秦瓊”啊!

換一個角度看問題,人們也可以批評歷史學家,為什么歷史著作老是寫得枯燥乏味,面目可憎,令人望而生畏?老是寫成八股腔的高頭講章?其實歷史本身的人物與事件、情景與細節(jié),是極其生動活潑、豐富多彩的,充滿了波詭云譎、風雷激蕩,無須“戲說”,就可以寫得有聲有色。司馬遷《史記》就是一個最佳典范,無須“戲說”,照樣引人入勝,很“好看”。多年來持續(xù)暢銷的黃仁宇《萬歷十五年》,把萬歷時代的歷史用別具一格的筆法展現(xiàn)出來,既深刻又生動,令看慣了高頭講章的讀者耳目一新。最近有一篇評介《黃仁宇全集》的文章,引用美國文學家厄卜代克的話:《萬歷十五年》把往事與現(xiàn)實糾結(jié)在一起,盡管它是一部嚴謹?shù)膶W術(shù)作品,卻具有卡夫卡小說《長城》那樣的超現(xiàn)實主義的夢幻色彩。也有人感嘆,黃仁宇講故事的本領(lǐng),使今日絕大多數(shù)職業(yè)史家無法望其項背。

這說明了一個道理——“史無定法”,歷史可以有不同的表述方式和解讀方式。使歷史成為科學的德國歷史學家蘭克主張“如實直書”,倡導(dǎo)客觀、冷靜、無色彩;以皇皇巨著《歷史研究》聞名全球的英國歷史學家湯因比,用文明類型來闡述歷史的走向;年鑒學派的法國歷史學家布羅代爾主張總體史觀,遠距離觀察一千五百年以來的世界。到了美國歷史學家史景遷那里,又是另一番景象,他用“講故事”的筆法,向讀者介紹他的研究成果,《曹寅與康熙》、《王氏之死》等膾炙人口的佳作,英文版和中文版都十分暢銷。美國歷史學界并不因為他擅長“講故事”,而貶低他的學術(shù)地位。

然而,在我們國內(nèi)一些學者那里,非常排斥用“講故事”的方法解讀歷史的路數(shù),不屑一顧。大概是多年來習慣于一種模式,看慣了“八股文”,一旦“百花齊放”,反而不習慣了。

“史無定法”的另一種意思是,歷史是需要不斷解讀的。英國歷史學家卡爾有一句名言:“歷史是現(xiàn)在與過去之間永無止境的問答交流。”他的意思是說,人們只有借助于現(xiàn)在才能理解過去,也只有借助于過去才能充分理解現(xiàn)在。“現(xiàn)在與過去”是相對的概念,“現(xiàn)在”無止境地在延伸,它與“過去”的對話當然永無止境,永遠不會停息,因此對于歷史的解讀絕不會停留在一個水平上。正如荷蘭歷史學家蓋爾所說:“歷史是一場永無休止的辯論。”如果同意他們的觀點,那么我們應(yīng)當提倡不同的作者用不同的視角、不同的方法來重新解讀歷史。

易中天先生的《帝國的終結(jié)》,就是他對于中國歷史的一種解讀方式,或者說是對于中華帝國從形成、發(fā)展到終結(jié)的歷史的一種獨特理解。讀者諸君如果靜下心來,細細品味,便不難發(fā)現(xiàn),他對于“封建”本意的理解,對于“天下為公”的“公天下”的理解,對于中央集權(quán)的理解,對于官僚制度與官僚社會的理解,都有一些獨到的看法,顯現(xiàn)了一個公共知識分子對歷史與現(xiàn)實的睿智與敏感。

本書與他的《品三國》不一樣,它是史論體裁,而不是敘事體裁,因此具有更大的自由度與主觀色彩。讀者諸君需要關(guān)注的重點并不在于“故事”,而在于作者對歷史的點評與議論,所閃現(xiàn)的思想火花。

序言難寫,容易落入俗套,充滿八股腔,很難令自己與讀者滿意。為名人的書寫序言,更加難,這種難處,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俄羅斯天才作家萊蒙托夫曾經(jīng)感嘆,所有文章中,最難寫的就是序言,為別人的書寫的序言。實在是至理名言。

雖然難寫,還是要寫。寫得不當之處,希望讀者諸君和易先生的崇拜者諒解。

樊樹志

于復(fù)旦大學

2007年10月5日

引言

轟然倒塌的帝國

公元1911年10月10日晚,湖北武昌的一個軍營里響了一槍。隨著槍聲倒下的不僅是大清王朝,而且還有存在了兩千一百三十二年之久的帝國制度。

起義是在倉促間舉行的。我們現(xiàn)在甚至不能確切地知道,到底是誰開了第一槍。然而這一槍的影響和意義卻極其深遠。用佚名《輜重十一營革命史略》的話說,即“是聲一響而專制倒矣”。10月12日,武漢三鎮(zhèn)全部落入革命軍手中。十天以后,即10月22日,湖南宣布獨立,陜西、江西等省繼而響應(yīng)。到12月初,全國宣布獨立的省份已達十四個之多,約占當時二十二行省(不算被日本侵占的臺灣省)的三分之二。12月29日,宣布獨立的奉天、直隸、河南、山東、山西、陜西、江蘇、安徽、江西、福建、浙江、廣東、廣西、湖南、湖北、四川、云南十七省代表在南京舉行會議,選舉孫文為中華民國政府臨時大總統(tǒng)。一個半月后,即1912年2月12日,隆裕皇太后頒發(fā)了宣統(tǒng)皇帝的退位詔書,大清王朝和帝國制度從此退出歷史舞臺。從武昌首義,到清帝遜位,前后只有半年工夫,正所謂摧枯拉朽。

有興趣的史料學家盡可以繼續(xù)去考證和爭論武昌首義第一槍是誰開的,是熊秉坤,還是羅金玉、金兆龍、蔡濟民?是在工程營,還是在輜重營?但我以為這并不十分重要。因為這一槍遲早是要打響的。不在武昌打響,就會在別的地方打響;熊秉坤或羅金玉不開槍,也會有別人開槍。用句俗套的話說,他們不過是“替天行道”。或者說,在做歷史要求他們做的事情,在完成歷史賦予他們的使命。因此,弄不清誰開了第一槍反倒更好,因為這種不能確知和無法確證,恰恰證明大清王朝也好,帝國制度也好,都已病入膏肓,行將就木,只用一個手指頭輕輕一推,就全線崩潰,轟然倒塌,而且一朝傾覆,便再難回春。

帝國,怎么就如此不堪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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