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庸關到宣府。
京城到宣府。
京城到天津。
京城到山海關。
京城到山東登州。
一段比一段的距離遠,一段比一段的規模大。
五萬石的糧料運輸順利抵達居庸關,額外的順利,讓商家商行原本信心滿滿,等見到了皇帝真正的計劃后,被震懾的無以復加。
傳聞是真的。
皇帝真的要大用商人。
這是把朝廷的權柄,分給了商人們啊。
事到臨頭,張宗輝反而有些膽怯,半晌說不出話來。
“按照皇上的計劃,我等按照如此規模去招募人手和采買牲畜,花費巨大的代價搭建起攤子,如果只是一錘子買賣,我等將會家破人亡?!?
突然。
周宏德問道。
如果王承恩還在,他必定呵斥。
王承恩已經不再瓊華島了,內心失望,告老歸鄉,其實朱由檢不想王承恩離開,可思來想去,還是放了王承恩出宮。
王承恩對皇帝是有感情的。
可他不是機器人。
既然他不想留在宮里,朱由檢愿意成全他。
“生意上的損失,并不是你們獨自承擔,朕也是真金白銀的花了出去的,所以要付代價,朕與諸位是一起付的。”朱由檢平靜的解釋。
杜興松臉上的肉抖了抖。
如果生意砸了,皇帝的確賠錢了,可他們不光賠錢,生意散攤子,還要背負巨額的債款,他們能承擔如此大的責任么?
大明局勢如何搖晃,皇帝也是皇帝。
眼前的皇帝手里握著幾萬兵呢。
真要是撕破臉。
皇帝不會找他們找補?
皇帝連自個的內廷抄起來都毫不手軟。
其實這筆買賣的核心問題,是否能長期進行下去,真如皇帝所言,以后各地物資運輸轉動皆有商行們承接,就像明初的開中法,又或者簡單的形容,類似民間鏢局。
三家商行,實力真正強大的其實是聚慶和。
聚慶和最強盛的時候,甚至有了自家的學堂,說明規模大到了一定的境界,有了這方面的需求,這也是明代徽商頂層的表現之一,研究明代徽商學徒們的學堂史料并不在少數。
之所以研究這個群體,因為這個群體與其他的行業群體是不一樣的。
商業行為上更加的純粹。
不像晉商靠與關外走私的模式,也不像傳統的鹽商,又或者依附勛貴,或者當地地頭蛇,名義上是商,實則乃權的模式。
既然是更為純粹的商人,那么競爭必然要激烈些。
越是激烈,越容易脫穎而出,并且對新生事物的接受能力程度要更高,更容易擁抱未來。
所以三家商行中有兩家來自于徽商,并不是巧合。
屬于必然。
三家商行的規模不同,帶來的底氣也不同。
來自山海關的東家張宗輝出于對權力的畏懼,徽商杜興松則是考慮風險,還有就是實力自強的聚慶和東家周宏德,他考慮的是可行性。
周宏德畢恭畢敬,言辭卻毫不客氣。
“皇上如果能放手支持我等,只要有錢,何愁招不到伙計,再多的人手,越能招足,也不怕買不到東西,京畿地區不購買,就去更遠的地方買,只要利益足夠,甚至能去關外購買,如何不行呢。”
“只是皇上是否考慮過,當初放棄開中法,還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成本越來越高,朝廷負擔不起,所以改成徭役,直接由地方官府征召民夫,自帶干糧為朝廷辦事?!?
厲害了。
朱由檢內心佩服。
這位徽商中的代表一針見血,指出了問題的關鍵。
海權與陸權。
不是簡單的組織模式,而是地理環境帶來的無法扭轉的區別。
“朕從內廷抄沒了一兩千萬兩白銀,并不是隱晦的事,朕也不怕天下人說這件事,因為朕站得住腳,朕抄沒的是贓款,所以朕理直氣壯,不怕天下人議論。”
“這一兩千萬兩白銀,足夠了吧?”
朱由檢問道。
“哪怕只有一千萬兩白銀,對于商行而言也是天大的數字,只是要比起皇上做的事情而言,卻并不算了不得的數字?!?
十余萬牲口的運輸規模,需要幾十萬的人力。
用錢來維持。
的確是皆大歡喜。
每天的糧料口糧高達一萬三千余石,如此多的糧食需求,損耗并不是小數目,哪怕糧價最穩定的時候,一兩銀子兩石米,一天六千六七百兩白銀,一個月二十萬兩白銀,還有損耗呢。
工錢更是不小的數目。
三十萬人的規模,每個月不就是五六十萬兩白銀。
還有商行的利潤呢。
車馬的損失呢。
特別是當下,一切需要采購。
十萬頭牲口,至少要準備一百多萬兩白銀,還有馬車、籮筐、馬鞭等等物料,擴張成本得多少才能滿足。
朱由檢不怕講道理。
愿意講道理,那么道理越辯越明。
只有不愿意講道理的人,才不會允許辯論。
講真話。
是需要勇氣的。
但是當你把真話講出來,認真的討論,不怕非議,相信老百姓的眼睛,而不是害怕說真話,以至于認為講真話后,引起老百姓失望,最后失去了民心,這種屬于從心底里不相信老百姓。
或者。
不敢講真話。
真誠永遠是討論的前提。
所以朱由檢非常認真的講故事。
“從前京城郊區某地,每個人都債臺高筑,某天來了一位有錢的外來人,走進了客棧,拿出二兩銀子放在柜臺,說想先看看客房,挑一件合適的過夜?!?
“就在此人上樓看房期間,掌柜拿著二兩銀子,跑到隔壁屠戶那里支付了他欠的肉錢,屠夫有了二兩銀子,橫過馬路付清了豬農的豬錢?!?
“豬農拿了二兩銀子,連忙趕去棺材鋪,付了去年下葬父親后,拖欠至今的棺材錢。賣棺材的老兄呢,拿著二兩銀子還清了拖欠妓女的嫖資?!?
“有了二兩銀子,那名妓女沖到客棧,付了她所欠的房錢。此時,外來人正下樓來,拿起二兩銀子,聲稱沒一間滿意的,把銀子收入囊中,走了……”
周宏德怔住了。
這故事好奇妙,為什么讓人越來越迷糊呢。
張宗輝和杜興松也埋頭苦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