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群諫魏明帝講武勸農
背景
陳群其人。陳群,字長文,潁川許昌(今河南許昌)人。出身名門望族潁川陳氏,為東漢太丘長陳寔之孫、大鴻臚陳紀之子。早年被劉備辟為豫州別駕,后隨曹操,被辟為司空西曹掾屬,轉任參丞相軍事。曹操封魏公時,任魏國御史中丞,封昌武亭侯。曹魏建立后,歷任尚書令、鎮軍大將軍、中護軍、錄尚書事。曹丕駕崩后,陳群受詔輔政。曹叡即位,任司空、錄尚書事,累封潁陰侯。青龍四年十二月癸巳日(237年2月7日)病逝,謚號“靖”。正始四年(243年),配享曹操廟庭。陳群為人不伐己功,言行舉動依據禮法,多次提出禮治、法制等方面的政治主張,為曹魏政權的禮制及其政治制度的建設作出了突出貢獻。
奏疏背景。魏明帝時期不斷增加宮室的建造,百姓苦不堪言。且當時三足鼎立,曹魏政權不斷與吳國、蜀漢政權發生軍事沖突,陳群建議當此之時,應講武勸農,有以待之。陳群言辭懇切,針砭時弊,魏明帝看到奏疏后深受感觸,有所減省。
原文段一
青龍中,營治宮室,百姓失農時。群上疏曰:“禹承唐、虞之盛,猶卑宮室而惡衣服,況今喪亂之后,人民至少,比漢文、景之時,不過一大郡。加邊境有事,將士勞苦,若有水旱之患,國家之深憂也。且吳、蜀未滅,社稷不安。宜及其未動,講武勸農,有以待之。今舍此急而先宮室,臣懼百姓遂困,將何以應敵?昔劉備自成都至白水,多作傳舍,興費人役,太祖知其疲民也。今中國勞力,亦吳、蜀之所愿。此安危之機也,惟陛下慮之?!钡鄞鹪唬骸巴跽邔m室,亦宜并立。滅賊之后,但當罷守耳,豈可復興役邪?是故君之職,蕭何之大略也?!比河衷唬骸拔魸h祖唯與項羽爭天下,羽已滅,宮室燒焚,是以蕭何建武庫、太倉,皆是要急,然猶非其壯麗。今二虜未平,誠不宜與古同也。夫人之所欲,莫不有辭,況乃天王,莫之敢違。前欲壞武庫,謂不可不壞也;后欲置之,謂不可不置也。若必作之,固非臣下辭言所屈;若少留神,卓然回意,亦非臣下之所及也。漢明帝欲起德陽殿,鐘離意諫,即用其言,后乃復作之;殿成,謂群臣曰:‘鐘離尚書在,不得成此殿也?!蛲跽哓M憚一臣,蓋為百姓也。今臣曾不能少凝圣聽,不及意遠矣?!钡塾谑怯兴鶞p省。
注解
在青龍年間,朝廷著手營建宮殿,導致百姓失去了農時。陳群上疏進諫道:“大禹承繼唐堯、虞舜的盛世,尚且以簡樸的宮室和粗劣的衣物為美,更何況如今正值戰亂之后,人口銳減,與漢文帝、漢景帝時期相比,不過相當于一個大郡的人口規模。加之邊境戰事不斷,將士們辛勞困苦,若再遭遇水旱災害,將是國家深重的憂患。而且,吳國與蜀國尚未平定,國家社稷尚不安寧。我們應當趁著他們尚未行動,加強武備、勸勉農耕,以做好應對準備。如今卻舍棄這些急務而先建宮殿,我擔憂百姓將因此陷入困境,將來如何抵御外敵?昔日劉備在成都至白水一帶,大量建造旅舍,耗費民力,曹操深知這是疲民之舉。如今中原的勞力消耗,也正是吳、蜀兩國所樂見的。這是關乎國家安危的關鍵時刻,懇請陛下深思。”
皇帝回復說:“作為王者,宮殿的建造也是必要的。待消滅敵人之后,再停止修建守衛即可,豈能因此再興徭役呢?這是君主應有的職責,也是蕭何等大臣的遠見卓識?!?
陳群再次進言:“昔日漢高祖劉邦僅與項羽爭奪天下,項羽滅亡后,宮室被焚毀,因此蕭何才建議修建武庫和太倉,這些都是當務之急,但即便如此,他也并未追求宮殿的壯麗奢華。如今我們尚有兩大敵國未平,實在不宜與古人相提并論。人心之所欲,皆有其說辭,更何況是天子,無人敢于違抗。之前陛下想拆毀武庫,說是不得不拆;后來又想重建,又說是不得不建。如果陛下執意要建造宮殿,自然不是我等臣下的言辭所能勸阻的;但如果陛下能稍加留意,毅然改變主意,這也非我等臣下所能及。漢明帝曾打算建造德陽殿,鐘離意進諫勸阻,明帝采納了他的意見,但后來還是決定建造。宮殿建成后,明帝對群臣說:‘如果鐘離尚書還在,這座宮殿是建不成的?!跽哓M會懼怕一個臣子,實在是為了百姓著想。如今我不能使陛下完全采納我的意見,實在跟鐘離意相去甚遠。”皇帝聽后,對宮殿的建造規模有所減省。
附錄一
陳群曾經多次上書論政治、君主得失,但是他的奏疏手稿都被他銷毀,以至于親朋子弟都不知道他曾上書過。因此有人譏笑他身居高位卻緘默不言。后來有人整理曹魏時期的《名臣奏議》才發現陳群前后上書幾十篇,對政治,民事,軍事都有涉及。
《魏書》曰:群前后數密陳得失,每上封事,輒削其草,時人及其子弟莫能知也。論者或譏群居位拱默,正始中詔撰群臣上書,以為《名臣奏議》,朝士乃見群諫事,皆嘆息焉。
附錄二
發現領導(君主)有過失,當即勃然發作、痛批領導過失,這樣的人算是全心全意為領導著想嗎?父母有過失,于大庭廣眾之下,不留情面的指責,算是孝子嗎?在陳群看來,用這種方式勸諫,是極其不合適的,君親有過,諫而不入,求之反復,不得已而言,不忍宣也。
陳群對心學也有獨到見解,他說:夫仁者愛人,施于君謂之忠,施于親謂之孝。忠孝者,其本一也。這與一千多年以后的王陽明心學何其相似。王陽明在《傳習錄》中說:“以此純乎天理之心,發之事父便是孝。發之事君便是忠。發之交友治民便是信與仁?!?
《袁子》曰:或云:“故少府楊阜豈非忠臣哉?見人主之非,則勃然怒而觸之,與人言未嘗不道也,豈非所謂‘王臣謇謇,匪躬之故’者歟?”答曰:“然可謂直士,忠則吾不知也。夫仁者愛人,施于君謂之忠,施于親謂之孝。忠孝者,其本一也。故仁愛之至者,君親有過,諫而不入,求之反復,不得已而言,不忍宣也。今為人臣,見人主失道,直詆其非而播揚其惡,可謂直士,未為忠臣也。故司空陳群則不然,其談論終日,未嘗言人主之非,書數十上而外人不知。君子謂群于是乎長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