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本來是顏如兼職的工作時間。因為大雨,鋼琴培訓班在停課。她的本職工作這周也沒有開工。
她看到公司群里的照片,整個園區還是一片汪洋。她從沒有想過自己的城市會變成這樣,當她在街上看到不時駛過的救援車輛時,恍惚間以為是電影中災難片的情節。
陡然空下的時間甚至讓顏如有些不知所措。她在洗手間看到云何的洗漱用品,看到床上多擺放的一個枕頭,甚至空氣中都能嗅到一個男人的氣息,她生活就這樣改變了。
按照生命的進程,這一切都是在計劃之中,只是它來得這樣迅捷,沒有時間讓她準備,或者說,沒有讓她去經歷初始的過程而直接跳到了婚姻的當口。
兩天了,她沒再收到妹妹錦如的信息。錦如是離開了,還是因為車次的停擺而躲在這個城市某個角落,在心底她又暗暗地擔心,萬一錦如忽然回來了,看到眼前的云何會怎么樣呢?
母親打電話問她這邊的情況,這幾日她每天都會向父母報平安,明天就要見云何的爸媽了,如果一切可行,她也要盡快向父母告知她這忽然到來的婚姻,而這一件事,她好像也沒有完全準備好。
下午時,她穿過幾條街去商場下面的進口超市,購買去云何家帶的禮物。
一些街道還沒有通電。許多店面門前堆著被暴雨洗劫后的物品,許多小區的門口聚著等供電的居民。
她看到外省的電力工作人員來回奔走工作,一輛救援車停在道邊,上面拉了一條橫幅,寫著:明月何曾是兩鄉。
就在那一瞬間,顏如的眼睛濕了。她拿出手機拍下這張照片發給了念苗。
念苗回了一張圖給她,是一個鞋城廣場前的照片,各式各樣的鞋鋪了一地,念苗說,全泡壞了,都是在論斤賣呢。太慘了。
念苗又說,因為這一場大雨,可能很多人的人生都改變了呢。
那么自己也算是吧,雨中的那一份婚姻協議,是她人生又一次轉變的開始。
商場邊側的一家店面門前在排隊。很醒目的門頭:紫芝記烘焙坊。里面傳出買一贈一的廣告語,熱鬧得與這個受傷的城市似乎沒有半點關系。
顏如站在那里多看了兩眼,里面除去服務生,還站著一位很美的女士。三十左右的年紀,是老板嗎?顏如猜測,還是門市經理?
她被那一抹溫柔吸引到了。
就這樣看著時,那名女子走了出來,對顏如一笑:“新店開業,喜歡就買一些嘗嘗哦。”她手中托著一個盤子,用牙簽扎了一塊甜點遞給顏如。
顏如不好意思拒絕,接過來放到嘴里。原來美的人賣的點心味道也美得很。
不如明天去之前再買吧,可以作為禮物送給云何的父母。只是現在她不好意思走。她排著隊向前,給云何發了一條信息:你喜歡吃甜點嗎?
念苗就很喜歡吃,在她們成為好朋友之后,念苗經常倒著念她的名字:顏如蘇,就是顏如酥呀。我要開家點心鋪,就用你這個名字。
直到顏如提著一盒蛋糕回到家里,仍沒收到云何的回信。
早上云何說回來吃晚飯,她配好了菜等他回來就開火,廚房的燈亮了又滅,她餓得饑腸轆轆,而她的屋內從沒有像今天這么安靜過。
她想打電話過去,兩人之間的生疏感又讓她不敢確定打通后,她要說些什么。是作為女友的關心問候嗎?這一個讓她一直覺得還陌生的身份。
八點的時候,她忍不住發了信息過去:“是有什么事耽誤了嗎?我給你留著飯。”
然后顏如就握著手機坐在那里空等。一直等,等到手機屏幕忽然亮起,云何終于回電了,“我在醫院,受了一點傷,手機也泡水了,現在才找到新手機。”
“在哪個醫院?怎么受傷了呢?我現在過去。”
“你不用來啦。沒什么大事。包扎好就沒事了。”
“讓我去看看行嗎?這樣我也心安。”
就像是戀愛劇中的橋段,為了愛人深夜奔赴而去。云何的家人會不會也在那兒,湊得巧的話,連周日的相見都要提前了。
云何說他就在急診的觀察室。在顏如要走到急診大樓門前的時候,忽然看到了念苗。
顏如以為眼睛花了,再仔細看,那個人在往外走,但確信就是念苗,自己的好姐妹怎么會認錯。
只是念苗沒有看到顏如,她走的很匆忙,手里提著一杯奶茶,像是逃離一樣,在顏如要開口喊她時,她已遠遠地走開了。
觀察室里云何卷起褲腳的左腿上面纏著紗布,他幾乎全身都濕了,貼在身上的衣服讓他狼狽而又滑稽。
“你掉水里了嗎?”顏如問,“傷得嚴不嚴重?”
云何搖了搖頭:“沒事的,被下面的鋼筋劃了一下,回去歇兩天就好。”
“我可以走路的,我說了是小傷。”他執意要自己走,顏如跟在后面,手腳無處安放,最后只能象征性地托住他左邊的身子。
“我是想出去拍一些雨后城市的樣子,鞋城那邊水比較深嘛,不知道前面有一個塌陷的坑,掉到那里面了。”
鞋城呀。
顏如忽然想到了念苗拍的那個照片,念苗也是在那里啊。
“聽說那里的鞋子都泡壞了。”
“是呀。水倒灌進了負一層,里面的商戶賠慘了。”
“有人請你們去拍嗎?”
“不是,我只是想記錄一下,想做一個有關這次雨災的專題,借此為公司賺點流量。沒想到,連人帶設備都掉到了水里,白忙了一場。”
回到顏如那里,云何換掉濕衣服,顏如打開熱水,用毛巾給云何擦拭身體。
云何忽然一笑把毛巾接了過去:“你怎么了?我只是腿上一點傷,一切正常,你怎么像照顧一個不能動的殘疾人一樣?”
顏如伸出去的手只好又收回去了。
云何說道:“真的,你這樣,倒讓我不好意思呢。”
這樣的關切與親昵不同于那五十萬的金錢交易吧,兩個人可以在床上歡愛,但在這樣的燈光下,云何坦露著自己的身體擦拭時,他與顏如都覺到了尷尬。
“你還沒有吃飯吧。”顏如問。
“嗯,也忘了。”
“那,我做飯給你吃吧。”
“你是不是也沒有吃?”
“一個人,也不想做了。”
“那,點外賣?”
“不不,很快的。我都準備好了。”顏如走進了廚房。
周三采購的食材。周四云何沒有來。周五來了又出去逛街,擬定的菜譜只做了今天早上的一個簡單早餐,余下的還擠在冰箱里面,等著吃下,或者過期扔掉。
她好像沒有一點脾氣。云何看著顏如在廚房忙碌,不知道這種卑微是不是因為那一筆錢的原因,讓她一直在討好自己。
“你把你的手機號給我說一下。我記一下。我原來的手機看來是報廢了,還好那時卡能用,不然你真找不到我了。”
只是一張小小的SIM卡,弄丟的時候,仿佛與整個世界失聯了。
“你原來手機呢?要不要吹干,聽說還能用。”
“一個朋友拿走了。不過,”云何一笑:“這倒是一個理由,明天見我爸媽,我可以說與你有關的記憶都隨著那個手機一塊墜入水中了。”
“我還以為是你公司的員工同你一起拍攝呢。”
“我讓他們放假了。他們租的房子都進水了。在收拾呢。”
“明天幾點去你家里?”
“十一點吧。明天睡個懶覺。”
“嗯。我今天買了一些水果,明天再買一些點心。”說完這句話,顏如停了停,想要說什么,停下了。
云何看出了她的心思,寬慰她道:“你怎么又擔心了?我說了沒事的,一切順利。”
嗯,一切順利。顏如心底默默地想。明天過關了,那幾十萬才能攥得更牢一些,讓那些惶恐變成安穩。
同床共枕的第三個晚上。今晚沒有歡愛,云何應該是很疲憊,很快就睡去了。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前兩次的夜晚,都是云何主動脫去她的衣服,她陷落在床榻間小心順從,然后在黑暗中睡去。而此時身邊多了一個熟睡的男人,將她這些年獨自就寢時的場景一下子打破了。
這時念苗發了一條信息過來:你明天要去見家長嗎?多準備一些禮物哦。
顏如說:如果明天一切順利,我請你吃飯,你不會還那么忙吧,前天覺都沒有睡好。
念苗發了一個鄙視的表情:呸,別謝我。再說謝謝跟你絕交。
隨后又發一個壞笑的表情:哎,他是不是就在你身邊?
顏如害羞了,不去接這一個話題,反問道:你今天去鞋城了?
是啊。念苗回答道:想拍點人文的照片,以后參加個比賽什么的。
那好呀。這是個好想法。你拍得怎么樣?
沒什么啦。好些人不讓拍,我拍了一點就回去了,一下子睡到現在。
是睡到現在嗎?明明幾個小時前,在醫院看到了念苗。
好像是第一次,顏如察覺到念苗對她說謊了。
也是因為第一次,這種感覺讓顏如心里像是扔進了一根小刺,雖然不痛,就是不舒服。
是自己眼睛看花了?如果沒有,念苗為什么要騙自己?
也可能就是念苗隨口一說吧。她去哪里,也不必都要告訴顏如。
這樣去想,心緒就慢慢轉移,想到明天要見云何的父母這一節,顏如的心才開始越發的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