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是以后，現在的閆悅，還是每天處于對路廣志抓狂的狀態當中。

這段時間的她，就在“媽的我不干了！”和“算了先就這么著吧！”的情緒中反復橫跳，韋小潔也看出了她的低氣壓，除了必要工作溝通外，輕易不跟她說話。

從閆悅入職那天算起，也快小兩個半月了，這幾十天內，閆悅眼看著韋小潔摸魚時候刷完了近200多部電影解說。

從本土商業巨制到美國爆米花電影，偶爾還夾雜著一些歐洲浪漫文藝片。

跟固定打卡似的，韋小潔每天中午等外賣到了，或者改完單品設計稿后就一動不動地坐在辦公桌前刷視頻，要是路廣志從背后的老板間出來去廁所或是叮囑她兩句設計進度，她便順手把手機翻過去，操起鼠標扮演嘔心瀝血“啊，這款衛衣的圖案我還能如何改進到更好呢？”

等路廣志進去自己屋后，她便再換個姿勢繼續刷視頻，這時她若抬眼環顧一下，會發現坐旁邊的閆悅正看著她。

“這Up主講的太好了，你想一起看嗎？”她問閆悅，閆悅搖搖頭，反問，“你要這么喜歡看電影，干嘛不直接看原片非要看解說呢？這種營銷號也講不出個啥，不如自己細細體會下?！?

韋小潔理由充分：“這叫碎片化合理利用，我要把節省出的時間放在更有意義的地方！”

而所謂更有意義，便是小程序里的游戲——講真，韋小潔是閆悅人生中第一個見過的，能把消消樂、消滅病毒、彈珠之王給打通關的人。

這兩個多月，閆悅也眼見柴力買了8雙限量版的球鞋。

雖說柴力的銷售工作負責線下渠道拓展，是整個公司架構里唯一一個除底薪外還能賺提成的，但依照DOM的發展規模跟那點實體店露出，閆悅覺得他怎么也不可能有那么多獎金。

趁路廣志外出跟人談事時，他會專門來到李子、韋小潔跟閆悅這一片的辦公區域晃蕩，專要挑在眾目睽睽下拆盒，等待大家的嘖嘖稱嘆。

“又買鞋？你蜈蚣啊買那么多！”李子總是最先發出羨慕的。

聽到李子這么講，柴力便會露出飄飄然的得意：“怎么樣？是不是可以！”

每到這時候韋小潔也會摘下耳機加入討論：“你要這么敗家，還有錢泡妞嘛？”

“用你管，哥這么玉樹臨風，不用泡，有的是大把妹子倒追！”

偶爾閆悅會忍不住抬眼瞟下柴力新買的鞋，然后繼續盯著電腦——她并非真心冷漠，只是她實在看不懂那些球鞋的精妙之處到底在哪，不管什么椰子、AJ，在閆悅眼里全都一個樣，但凡柴力買的是大牌名包，或者盲盒、手辦，她都饒有興趣會跟著湊個熱鬧。

“我建議你工資還是省著點花吧！現在大眾點評上稍微次點的情侶燭光雙人餐都要快500了！”

待柴力被韋小潔懟完悻悻回到座位后，閆悅會小聲問她：“他買的那些鞋子，那么貴么？”

“怎么說呢，反正不便宜！一般點的一兩千，好一點的估計得四五千了?！?

閆悅心里一顫，“柴力工資……這么高吶？”

韋小潔俯下身子悄咪咪道：“這雙是真的，但他之前有好幾雙是假的，我懶得戳穿他，給他留個面子而已?！?

閆悅聯想到自己也愛打腫臉充胖子，雖說并不是買高仿充門面這樣的做法，但總不自覺愛在社交上粉飾自我，她和柴力又有什么區別呢？

柴力的虛榮不過是過于露骨了些，與自身未必有品格高低之分，閆悅不知道該羞愧還是該笑。

與此同時，對比起其他兩位的閑散，最近只有李子忙得似不可開交。

不過想想也正常，柴力的工作只要維護現有渠道，每月拓展一兩個新客戶即可交差，韋小潔的服裝及配飾設計，僅需樣式通過路廣志認可后，跟進工廠出樣品跟大貨就OK，而且路廣志也是設計出身，他明白韋小潔有時候“著實沒靈感，容我再緩緩”的理由并非全都是想偷懶的搪塞。

包括閆悅的文案宣發工作，輕車熟路下每天四個小時就能輕松搞定，只是路廣志一些不合常規的要求，加重了閆悅的情緒內耗，才會讓她有手頭任務并不多，但卻產生出異常疲憊的錯覺。

可李子不光負責了DOM每張模特圖和單品圖的精修，還有網店后臺的上傳與頁面設計，尤其路廣志在視覺細節上極為苛刻，光是詳情頁跟海報上標語字體的顏色和版式，李子都要跟他討論一周多才能確定。

爭辯激烈的時候，李子還會頗為魯莽地反向教育路廣志：“你這個想法要不得，思路太局限，咱要是一言堂那公司沒得做了，反正我覺得你選這個顏色不OK，不行你在公司群里讓大家投個票吧！或者你發個朋友圈看看支持誰的更多！”

每每聽到這里，閆悅心里就對李子多親近幾分。這家伙可真行，像極了小時候還沒被社會徹底打磨過的自己。

“你可夠直接的！”閆悅的微信敲了過去。

“這有啥，老板做錯事兒不能提啦？他對你有要求，你就要對他有更高的要求，這叫魔法打敗魔法！”

閆悅真的要笑出聲了。

“晚上一起喝酒嗎？我和柴力、小潔有個小群，我們剛才商量這段時間有點累，我也把你拉進來，是時候出去聚聚了?！?

李子似乎并沒有覺得有小群這件事說出來有何不妥，但好在閆悅當下并不敏感，她立刻秒回：“喝！”

其實閆悅向來不喜歡參與同事們社交。

原來在《自愉Myself》的時候，她不愛摻和，是因為那個環境下眾人聊一陣，又吃一陣，句句話都在暗暗較勁，傳遞出的情緒無非兩種：要么“我會更好”，要么“我比你好”。

就算閆悅樂此不疲愿意加入其中，但散場后獨自癱在合租房獨衛主臥里的她心里明鏡似的：什么車子房子曖昧對象，我有什么是真能比得過的？

可來了DOM后，閆悅又覺得大家過于Local，哪怕條件優渥如喝過洋墨水的韋小潔，張口閉口也是炒肝豆汁兒。

她也承認自己是個挺擰巴的人，放到紐約嫌物欲橫流，擱置西藏又說不夠摩登，這點子被時尚雜志養出來的虛榮臭毛病一直梗在軀體里不上不下，閆悅也不知道自己在這方面究竟要什么。

所以她也理解為什么來DOM有段時間了，但依然沒被同事們拉進小群里。

還自戀于獨來獨往的高冷中真沒必要，也該適時作出改變，融入下集體的環境。

韋小潔把餐廳訂在了離公司不遠的一家百子灣燒烤店，下班后大家一同步行過去。

“同志！你現在終于加入組織了！”剛出園區，韋小潔便像樹懶似的大半個身子掛在閆悅肩上。這一次，閆悅沒有躲開。

“老以為你不好接觸呢，現在終于能熟悉起來了?！闭f這話的是柴力，他跟李子二人在后面并排邊走邊抽煙，“看來還是我們李子有人格魅力，能讓人家迅速升溫，你才應該去當《破冰行動》的男主角！”

“去你大爺的！就知道瞎貧！本來這么長時間，也該到大家建立更深革命友誼的階段了！”

“就是，以前是我還比較社恐，不知道怎么跟各位更好地交流，多少有點裝了，這樣吧，不如今天這頓我來請，只當是給過去沒和大家更快建立連結賠罪！”閆悅接過李子的話，不知道為什么她今天格外高興。

到達飯店包間入座后，大家點完菜商議著喝什么，柴力正巧坐在大圓桌的對面，挑起眉毛饒有興致看著閆悅來了句：“咱倆都是山西人，竹葉青不整點兒？”

“別別別，咱們還是老規矩，喝啤的吧！”李子連連擺手。

“好啊。”閆悅對于酒量向來自信，多半來自于爸媽的遺傳，不過很久沒喝過竹葉青的她此刻還是有些虛，萬一真喝多了太沒面子，可她受不了柴力這略帶挑釁的語氣。

“你們喝我可不喝！那酒也太容易上頭了，你可真是個人，跟我們女孩子喝這么重口味的酒。”韋小潔轉身摸著閆悅胳膊：“別搭理他，柴力就喜歡給人灌酒！”

“沒事兒，今天心情好！我也好久沒喝過老家的酒了！”閆悅把兩側的頭發挽到耳后，直接喊服務員上酒。

“就是，我老鄉都沒說啥，你倆起什么哄？”柴力一臉興奮，“今天大家都不能有例外，先喝竹葉青再換啤的，小酌一下嘛，能有啥！”

韋小潔和李子的臉上浮現出“又開始了”的無語。待單子上點的東西都上齊后，他倆因為喝不慣，只喝了兩杯便換成了啤酒。

倒是閆悅，面兒上絲毫不怵，一杯接一杯跟柴力對飲。

飯桌上的話題主要圍繞個人生活跟工作難題展開，四個人你一句我一句，把最近的壓力和煩躁全都傾吐個痛痛快快，而聊到工作時，自然路廣志也就變成了今天的話題焦點。

“我最近設計的衛衣圖案跟帽子他都看不上，我真不知道他到底要啥！”最先發出抱怨的是韋小潔，她兩手托著腮，生無可戀，“明明我也看了他給我的那些樣式參考，但就是不通過，還老讓我多思考多思考，說為什么我簡歷上的畢業作品就不是現在這個水平，我拜托他老人家想想，我那些畢業作品都是女裝，你要我思考什么?。≡蹅兣谱邮瞧醒b的運動風，本來就比女裝可選范圍要少很多??！”

“唉，志哥就那樣，人是個好人，就是有時候太想當然！”李子一面寬慰韋小潔又一面自嘲：“我發現人要是活得舒服，就得逼自己邏輯自洽，他那么一說，我也就那么一聽，這不還是你教我的嗎？反正工作這回事兒，越來越讓我深刻體會到，30%是干活，剩下70%，就得全用于跟老板周旋上！”

或許是酒精作祟，閆悅用極大的音量深表同感：“沒錯！不然每天情緒崩潰，遲早要讓我變老10年！”

“對哦，閆悅，之后他沒再刁難你了吧？”韋小潔又閃爍出她那大大的眼睛。

“要沒有就好了，還是原來那點事兒唄，又要做出炫酷的文章內容，又不在視覺畫面上投入成本，逼著漲粉還不讓我聯絡藝人合作！”說到憤憤處，閆悅又下了一杯酒，“主要是非鉆牛角尖找樂隊這種事兒！現在別說北京了，放眼全國有幾個商業潛力無限的年輕小眾樂隊？”

李子默默端起酒杯：“嗐，我去年剛入職那會志哥也問我幫他找樂隊，我都不知道咋說，這明顯投入產出不成正比的事情，我勸他他還不聽，也不知道我是老板還是他是老板……”

眾人一籌莫展，都不再說話。

突然韋小潔猛拍桌子：“我有辦法！”

就在這時，柴力也立馬站起來。

李子看著他好奇問道：“怎么？你也有辦法？”

柴力沒說話，只是搖搖頭眼睛迷蒙地朝包間外走。

可人還沒到廁所，就聽到“哇”的一聲——柴力吐了。

李子聞聲立馬出去攙扶，留在餐桌上的閆悅面不改色，問韋小潔：“你有什么辦法？”末了又對著外面喊了句：“服務員，麻煩您再給我一瓶竹葉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