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干戚舞2
- 伏妖語錄
- 楊柒七
- 9229字
- 2024-07-24 16:57:12
當大地終于恢復了平靜,孟桑榆也才睜開了眼睛,渾身的骨頭被摔得仿佛要散了架一般,才微微一動,就‘嘶’的一聲,倒抽了口涼氣。
她看了看四周,發現自己這是掉進了一個山洞里,而她的正前方就是一個洞口。
她忍痛爬起身來,緩步朝那洞口走去,卻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自外面響起,“所以說啊,這娃娃還是要從小抓起,趁著小就應該多見見世面,這樣長大了才不容易被騙,你看看你那個刑天老爹,倒是把你保護得挺好,簡直天真的像個傻子!”
花妖!
孟桑榆大喜,登時就加快了腳步,一踏出洞口,果然就見到了兩個身影正站在外面,其中的一個不是花妖又是誰?
“蠢花!”
花妖正在教育長生不該輕信他人,聞聲扭頭一看竟是孟桑榆,怔了一下,隨即卻只是淡淡地一點頭,“你來了?”然后就繼續回頭對著長生,仿若老母親一般地喋喋不休了起來。
孟桑榆站在原地有點發愣,對花妖的冷淡實在有些不適應,卻也沒說什么,而是端詳起了那個被花妖教育的身影。
看了半晌,忽地柳眉一豎,“是你?!”
雖然在破廟時她并未看清楚那偷襲之人的相貌如何,卻也記住了他的氣息,可不就是與眼前這人一般無二嗎?
孟桑榆一把抽出腰間骨笛,踱步上前就要打向長生,手腕卻是忽然一緊,跟著花妖的聲音就傳來,“別鬧。”
“你干什么?”孟桑榆看著被花妖緊攥的手腕,問道。
花妖伸頭湊了過來,在她耳邊低低說了幾句什么,她聽得先是一驚,又是一嘆,隨即才有些復雜地看向了長生。
半晌,孟桑榆沉聲道:“可他終究還是殺了人,即便是惡人,也輪不到他出手。”
花妖附和道:“嗯嗯,我也是這么教育他的。”
孟桑榆白了花妖一眼,“你也不是個好東西,還好意思教育別人?”
“我……”花妖正想辯白,一聲洪亮的狗叫,忽然自剛才孟桑榆出來的洞中越來越近的傳來,跟著就見一只肥胖肥胖的大黃狗自那洞口跑了出來。
“富貴兒?”長生忽然驚訝道。
“富貴兒?”孟桑榆和花妖異口同聲的看看大黃狗,又看向長生。
只見那只大黃狗壓根兒看都沒看孟桑榆和花妖一眼,奔著長生就沖了過去,扒著他的腿就不停地“汪汪汪汪”的狂吠。
長生看著大黃狗,臉上的神色似有些復雜,又有些痛苦。
“這狗是你的?”花妖問。
“它叫富貴兒,是小翠養的。”長生道。
“小翠又是誰?”花妖繼續問。
“小翠是……”長生抿了抿唇,垂在身側的雙手不由得攥成了拳,“是個賤女人!”
此言一出,孟桑榆和花妖皆是挑了挑眉,然后對視了一眼,用眼神交流了起來,這很顯然是又故事啊……
“來來來,快說說,快說說!”花妖頓時興致沖沖了起來,揚手憑空就變出了一把瓜子兒,給了孟桑榆一把,自己又變出來一把,也不顧長生的臉色有多難看,就嗑了起來。
孟桑榆倒也難得來了聽八卦的興致,竟也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長生,磕起了瓜子來。
小翠本是常羊山的村民,自幼喪父又喪母,在村中是吃著百家飯長大的。平日里總會上山采摘一些草藥送到山下去賣,來換些糧食布匹。
這日,她像往日一般背著竹筐上了山,誰知在半途中先是不慎崴了腳,后又被山上的毒蛇咬了一口,蛇毒迅速蔓延,而她也漸漸失去了意識。
長生原本正在一棵參天古樹上打盹,卻是被林中那聒噪至極的犬吠聲給吵得再也睡不著了,氣急之下便尋了過去,這一去便發現了中毒已深的小翠,而那狂吠的狗就是小翠養的大黃狗富貴兒。
富貴兒發了瘋地在小翠身邊轉來轉去,慘叫的聲音就好像是在求救一般,看到長生來了,富貴兒頓時就沖了過去,在長生的腳邊來回轉圈。
長生走近蹲下,看了看小翠被蛇咬的傷口,搖了搖頭,對富貴兒說,“她沒救了。”
富貴兒就好似聽懂一般,悲號一聲后,就咬著長生的衣袖嗚咽了起來,似乎是在央求他想想辦法一般。
許是那天陽光很好,他的心情也還不錯,竟就真的動了惻隱之心,以自身修為將小翠給救了過來。
三個月后,這日,長生仍在樹上打盹,卻聽樹下竟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喂,上次救我的人就是你嗎?”
長生一怔,扭頭向樹下看去,只見一個身著粗布麻衣的姑娘正站在自己的正下方,高高地仰著下巴望著自己。
“喂,你能不能下來?”姑娘向他招了招手。
他從未接觸過人,即便是接觸也不過是直接將那些壞人的頭顱割下而已,他左看右看這姑娘,覺得也不像惡人,既割不得頭,便打算直接飛走算了。
哪知他剛要動身,卻聽樹下姑娘一聲尖叫,他低頭一看,竟又是一條大花蛇正盤在樹上,虎視眈眈地看著她。
姑娘挪著自己發抖的腿向后退著,富貴兒則是沖那大花蛇“嗚嗚”的警告著,而那大花蛇根本對富貴兒的恐嚇視而不見,只是用一雙豎瞳盯著姑娘,吐著信子,緩緩逼近。
突然,大花蛇筆直了身軀,張開那血盆大口驟然就攻了去,姑娘驚呼一聲,腳下一滑直接就跌在了地上,眼看花蛇已經近在眼前,只能認命地閉上了眼睛。
一縷清風忽自姑娘面前掠過,就聽一個聲音在她的面前,幽幽道:“怪不得你總被蛇咬,你摘了人家的口糧,不咬你咬誰?”
姑娘茫然地睜開了眼睛,看了看蹲在自己身旁的少年郎,又看了看面前那只被少年郎單手捏住了七寸的大花蛇,先是松了口氣,隨即竟是露出了一抹極其燦爛的笑容,“謝謝你又救了我,我叫小翠。”
小翠的眼中還仍有受驚后未來得及流出的淚光,長生看著那透亮的眸子和那燦爛的笑容,心中竟不知為何漾起了一絲絲從未有過的暖意。
幾百年了,還是幾千年了呢,已經好久沒有人對他這樣笑過了吧?
“你們在一起了?”花妖問。
長生撫了撫終于安靜下來的富貴兒的狗頭,輕聲應道:“嗯。”
孟桑榆卻猜到了重點,“后來……你不會是割了小翠的頭吧?”
花妖驚訝,“什么?”
長生咬牙,“我以為這世間真的還會有人愛我,真心愛我!可她,她騙我,她竟與村中一個男人做了那般茍且之事,而那個男人也早已娶妻!”
孟桑榆和花妖沉默了。
富貴兒這時卻突然再次狂吠了起來,拼了命地扒著長生的腿,就好似有什么話要對他說一般,急得直跳腳。
孟桑榆瞥著富貴兒,“這狗好像有話要對你說。”
長生這次卻是無情地將腿從富貴兒的狗爪中抽離,隨即背過身去,冷冷道:“我是不會原諒她的,永遠都不會!”
富貴兒果然是個通人性的狗,聽聞長生這話,竟是一下呆住了,跟著聳了耳朵,一副傷心模樣地輕聲“嗚咽”了起來。
花妖瞧著,突然湊近孟桑榆,“這狗不一般……”
孟桑榆撇過去,“怎么?這次是看上狗腿兒了,還是狗頭啊?”
花妖砸了咂嘴,咽了口唾沫,卻是鄭重其事地瞪了孟桑榆一眼,“俗,俗不可耐!”
孟桑榆懶得再搭理他,而是打量起了此刻他們幾人所處的位置,他們現在被埋在了常羊山的山體之中,巨石亂石早已將上面塌陷的入口給封住了,若想出去還得想想辦法才行了。
突然,剛剛安靜了沒多久的大地再一次開始晃動了起來,而那震撼天地的嘶吼咆哮聲也同時響起,只不過這一次似乎是因為距離近了,那嘶吼咆哮聲聽起來更加真切了,甚至真切到他們可以斷定那聲音就是從他們面前的這堵墻之后發出的!
幾人左晃右晃地極力讓自己站穩,孟桑榆扶著墻,“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花妖一腳朝長生踢了過去,“還不是這臭小子干的,早說他已經啟動了祭祀陣法,我才不會跟他廢話那么久浪費時間,這下好了,祭祀陣法啟動了,刑天也離成魔不遠了,你我就等著死吧!”
“要死你去死,我可還沒活夠呢!”孟桑榆言罷,手握骨笛便向面前石壁砸去。
“你,你要干啥!”
花妖在驚呼的同時,那石壁上就已經裂開了數道裂紋,跟著“轟”的一聲就塌了下來,塵土飛揚,幾人縱身躍起,身法迅速地避開了撲簌簌砸下的落石。
塵埃散盡之時,眾人也終于看清了這石壁之內究竟是何光景。
這是個圓形的山洞,最中央是一個一丈高的圓臺,而那圓臺之上,只見一個少說也有三丈高的巨人正一手揮著盾,一手舞斧地咆哮嘶吼著。
巨人無頭,胸前雙乳是眼,肚臍為嘴,那嘶吼聲便是從他的肚臍中發出的。
此人不是刑天,又是誰!
再看周圍的石壁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會有一根嵌入壁中的鎖鏈,而每一根鎖鏈的盡頭則皆是深深地嵌入了那巨人的體內,仿若已經與其肉體融為一體一般,任由那巨人如何掙扎,那鎖鏈卻始終都未曾有過半點脫離的意思。
“果然是鎖神鏈!”花妖神色沉重地喃喃道。
“現在怎么辦……”孟桑榆道。
“他已成魔,若非有鎖神鏈,你我早已駕鶴西去。”花妖道。
這時,卻見一抹身影如風般地沖向了最中央的圓臺,不待孟桑榆和花妖阻攔,那身影就已經一躍而上,跳上了那圓臺。
“刑天,是我,是我啊!”長生高高地仰著頭,眼中滿是淚光。
無奈刑天根本認不出他來,揮動巨斧竟就砍了過去。
長生縱身跳到了巨斧之上,仍舊不懈地吶喊著,“刑天,我是長生,我是長生啊!這名字是你為我取的,你忘了嗎?”
刑天一聲怒吼,猛然一甩手中巨斧,長生這次未來得及反應,整個人直接就被甩飛了出去,生生地撞在了石壁之上。
“我說過了,那邪術會讓他成魔,這下你信了?”花妖走到長生身邊,想要將他扶起,卻反被其將手甩開,跟著咬牙起身,竟就再一次朝刑天沖了過去。
巨大的刑天之下,長生顯得是那般渺小。他不停地在刑天周圍轉圈,吶喊,試圖喚醒他,然而卻都是徒勞。
刑天的周身皆都被一層血色霧氣籠罩著,而他胸前的雙眼此刻也是血紅的,不斷嘶吼的嘴中更是飄出一股又一股的血紅色魔氣。
花妖看這光景,心下暗忖道,倘若魔氣越來越強,只怕這鎖神鏈也會……
那廂的長生仍不放棄在刑天周圍嘶聲吶喊著,哪怕是嗓子都已經沙啞了,也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
“刑天,你醒醒,你醒醒啊,我是長生,我是長生啊!”
“我聽你的話了,我沒有再去過昆侖,沒有去報仇,你醒醒好不好,你醒來啊!”
“刑天,我……”
終于,在長生一次又一次避開了刑天的攻擊后,還是被巨斧擊中了。
半空中,他整個人的胸膛都毫無保留地躺在了巨斧之下,鮮血頓時染紅了他的一身長袍,花妖怒罵一聲,“蠢鳥!”
跟著身形化作了一縷紅光,眨眼間便已經到了長生的身下,單手拎住了長生的脖領兒,便將其朝孟桑榆這邊扔了過來,“接著!”
孟桑榆手忙腳亂地比畫了半天,生怕沒接住長生,再把他摔死,待她一把穩準地接住長生,又將其平放在了地上時,扭頭向花妖那邊一看,卻是登時愣住。
只見花妖那渺小的身影此刻正在刑天的巨斧之下左右飄忽,任由刑天毫無章法地亂砍亂劈,可花妖卻是躲閃得相當輕松自如。
孟桑榆若有所思地喃喃著,“這花妖……”
花妖忽地大喝一聲,“找到了!”然后一抹紅光便瞬間到了孟桑榆眼前,“那斷頭之處就是他的弱點,你用骨笛攻他,定能先讓他昏個一時半刻!”
孟桑榆看著他,默不作答。
花妖蹙眉,“說話啊!”
孟桑榆道:“你是不是忘了我被封了經脈?根本就飛不到他的斷頭之處好嗎?”
花妖聞言也是愣了愣,道:“誰讓你飛上去了?我是讓你吹,吹笛子!”
骨笛本就是個笛子,雖然平時也能敲打敲打小妖什么的,可終究還是用吹得才最厲害。
“吹,吹?”孟桑榆臉色更難看了,看了看手中的骨笛,又瞧了瞧那不消停的刑天,一咬牙,起身,便將骨笛湊到了唇邊。
笛音忽起,猶如一根根弓箭那般在這偌大的山洞之中來回碰壁,來回徘徊。
震動的大地忽地就停了下來。
花妖愣住了。
長生也愣住了。
躲在一旁亂石后瑟瑟發抖的黃狗富貴兒也呆在了原地。
就連一直都發瘋發狂的刑天竟都停止了嘶吼,朝孟桑榆這邊看了過來。
孟桑榆心下也是一陣驚嘆,沒想到自己這笛子竟吹得這般好?啊……大地終于恢復了一片寧靜,真好……
就在這時,刑天忽然揚手一把攥住了一根鎖神鏈,跟著用力一拽,竟生生地就將其從石壁之中給拽了出來,跟著又是一根,一根又一根……
“靠,你快閉嘴吧!難聽死了,刑天都讓你給吹暴走了!”花妖捂著耳朵,毫不留情地給了孟桑榆重重一擊。
“嘴,嘴下留……”長生重傷在地,胳膊則是顫巍巍地伸向孟桑榆求饒,最后一個“情”字還未說完,卻是一口鮮血噴吐而出。
就連那躲在亂石后面的大黃狗都翻了肚皮,一副現在死了都比聽孟桑榆吹笛子強的模樣。
孟桑榆心里這叫一個不服氣啊,剛想再吹奏一曲試試看,一只大手卻是忽地抓住了她握笛的手,扭頭一看,竟是長生。
“你干什么?”
“道長莫要沖動,我,我來試試……”
長生說罷,咬牙忍痛地從地上爬起,揮袖之時,一柄巨型鐮刀就出現在了他的手中,跟著青光乍現,那鐮刀忽地變化了模樣,竟變成了一架箜篌!
長生撥動了箜篌的弦,一縷清幽的音律便陡然響起,又化作了縷縷青絲在空中百轉千回,最后皆纏繞在了刑天的身上。
此時的刑天已經將那鎖神鏈拽得僅剩下兩根,青絲纏身,使他頓時暴怒掙扎了起來,箜篌之音仍舊,纏繞在刑天身上的青絲也越發多了,到最后竟愣將刑天整個人都給纏繞成了一個巨型的蛋。
孟桑榆只覺此番場景當是嘆為觀止,先不說長生居然制服了戰神刑天,就說他剛才用箜篌奏的曲子,也實在是此曲只應天上有啊!
花妖不忘挖苦道:“瞧瞧人家這音樂造詣,再瞧瞧你,真是浪費了骨笛啊……”
孟桑榆此時卻沒有與他爭論的心,而是對長生說:“長生啊,你看啊,不管怎么說呢,你也是殺過人了,而我身為道士,理應降妖除魔的對不對?不如這樣,你教教我音律,我饒你一命,如何?”
“呸呸呸,你分明就是不想掏拜師費,也不想欠人情!”花妖吐槽。
“怎樣呀?”孟桑榆看都不看花妖,只是笑吟吟地盯著長生。
“這,當然可……”長生也沒想到孟桑榆會突然向自己求學,愣了一下,話未說盡,洞內中央的那個以青絲纏繞成的蛋竟“轟”的一下被戳出了一個洞,只見一條鎖神鏈自洞內飛出,直朝長生而來!
事出突然,孟桑榆和花妖都有準備,待反應過來時,先是看到長生還完好無損便松了口氣,跟著才看到原來是一抹透明的身影擋在了長生的身前,讓那鎖神鏈穿透了自己的胸膛。
“小……翠?”長生不敢置信地瞪大了雙眼,沙啞的聲音在這偌大的洞中顯得無助悲涼。
“長生……”小翠笑了,笑得很是燦爛,仿若當初她與他初見之時的笑容那般溫暖。
“你……為什么!”長生此刻已由驚訝轉為憤怒,“為什么死了還要糾纏我!”
“對不起。”小翠仍舊在笑,她半透明的身軀在被鎖神鏈穿透之后就已經開始漸漸破碎,星星點點的靈魂碎片正在一點一點地崩離瓦解。
她的聲音很好聽,柔柔的,讓人聽著就好似被春風撩動著心弦一般。
她揚起了手想要去摸一摸長生的臉,可手觸及他臉龐的時候卻直接穿了過去,她不過是一個沒有實體的靈魂,又如何能摸到他的臉呢?
“你……”即便再恨,再怨,長生在看到了小翠眼中的失落痛苦時,卻還是心痛了一下,他死死地咬住了唇,讓自己不再說話。
小翠從始至終都只是看著他,就那么看著,仿佛只要能一直看著他就心滿意足了似的。
這時富貴兒終于相信了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覺,它嗷嗚一聲,一個猛子就撲向了小翠,卻撲了個空,可它并不放棄,轉身繼續撲向小翠,一次又一次,可小翠那半透明的身軀也已經消散到了脖子。
小翠看著富貴兒,表情是欣慰,是難過,是不舍,是內疚,終于在她完全消散的最后一刻,才喃喃喚了一聲,“富貴兒……”
而就在小翠消失的一剎那,長生的臉上驟然浮上一抹愕然,他下意識地伸手就去抓,卻撲了個空。
“小翠……”長生因失血過多而臉色有些慘白,他的雙眼中全是淚光,他仰頭望著那些緩緩升起的靈魂碎片,嘶吼道:“我不要你救我,我不要你救我!”
孟桑榆眉頭微蹙,卻是嘆了口氣,搖了搖頭,“何必呢……”
一旁的花妖聲音卻略顯沉重,“他要出來了……”
孟桑榆扭頭看去,只見那被青絲纏成的蛋因為剛才被鎖神鏈給破了一個洞而馬上就要完全破裂,她不由得握緊了手中骨笛,心中暗罵自己果然不爭氣,若是得到骨笛后就馬上去學習音律,就不會如此了!
這時,長生忽然走了過來,看著孟桑榆手中的骨笛說:“骨笛一旦認主,他人便再不得吹響,既如此,我便將自己這一身修為化入你的元神中去,青鸞天生擅音律,得了我的修為,你便能吹奏骨笛!”
孟桑榆皺眉:“那你不就死了?”
長生笑了,卻是轉而看向了花妖,“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輕信惡人,才導致了今日的惡果,且我殺孽深重,自當受罰,只是那騙我之人居心叵測,是斷然不能留的!”
花妖竟未阻止,而是點了點頭,“你放心,其他的,就交給我吧。”
長生聞言,竟是拱手向胸前一推,深深地給花妖鞠了一躬,跟著不等孟桑榆說話,便單手彎曲三指,僅豎了食指中指,喃喃地念起了口訣。
“你住……”孟桑榆欲要阻止,怎料長生抬手一指她的額間,一道青光自長生指尖緩緩注入到了她的額間,她只覺一股灼熱的氣流涌入了自己的體內,而任憑她如何想要掙扎,卻竟都不曾動過半分。
青光籠罩了長生,越發刺眼,孟桑榆甚至被刺得睜不開眼睛,那灼熱的氣流不斷地涌入她的體內,同時她也感覺到了自己體內被封住了經脈,也正在一處一處地被沖開。
不知過了多久,當一只手忽地放在了她的肩頭上時,她猛地睜開眼睛,站在了她面前的卻已經變成了花妖。
花妖將一根青色的細長羽毛在她面前晃了晃,“別哭,即便他不這么做,壽數也不長了。”
孟桑榆抽了抽鼻子,“為什么?”
花妖嘆了口氣,“青鸞的壽數只有一萬年,雖然喜火,卻不同于鳳凰,無法浴火重生。”
孟桑榆垂了頭,“無法重生么……”
忽然,青絲所纏成的蛋猛地被一股強大的力道給震碎,只見刑天一手盾,一手斧的仰天長嘯一聲,巨大的身子猛然向后連退幾步,竟就生生將最后兩根禁錮著他的鎖神鏈給拽斷了!
花妖提醒,“快吹骨笛!”
孟桑榆當即將骨笛送至唇邊,這次果然和以往不同,待她吹響骨笛之時,一縷悠揚悅耳的笛音隨之響起,同時只見一口比刑天還要大個兩圈的半透明金鐘出現在了半空之中,隨即猛地就像刑天壓了下來!
刑天試圖扛起大鐘,可那大鐘壓在他的身上就好似泰山壓頂一般,任憑他如何用力,他最終卻還是被壓在了鐘下。
笛音仍未停下,而鐘內刑天也仍在掙扎,“咚咚咚”的一聲聲巨響從鐘內傳出,孟桑榆的額頭上也漸漸沁出了細汗。
終于,鐘內的聲響越來越輕,直到靜止,而孟桑榆的身子也是一軟,好在花妖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沒事吧?”
孟桑榆搖了搖頭,卻連開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這時,那罩住刑天的大鐘也漸漸地化作縷縷金絲,裊裊散去,而刑天此時的體形也恢復了正常,他周身的血紅魔氣也已經消失得干干凈凈。
花妖嘆道:“骨笛果然厲害,我終于知道臭道士為何非讓你上這常羊山了。”
孟桑榆點頭,“若非此番,我怕是不知還要多久才能擅用骨笛,想來那臭道士定是算到了我這遭上常羊山后便能擅用骨笛,這才非讓我來此不可。”
花妖點頭贊同:“嗯,臭道士對你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刑天有些茫然地癱坐在地上,看了看自己身上已經斷裂的鎖神鏈,又抬頭向孟桑榆花妖這邊看來,卻是一怔,“長生……”
只見孟桑榆的周身皆都泛起了一層青光,一抹透明的鸞鳥模樣的光影自她頭頂緩緩升起,飛向了刑天。
刑天恍惚的伸手去摸,那光影卻是一下就消散的無影無蹤,一個聲音悠悠然地響起,“爹爹,保重……”隨即孟桑榆周身的青光便也漸漸地淡去了。
就在這時,花妖臉色忽然一變,轉身對著洞外大喝一聲,“什么人!”
一抹黑影登時一掠而過,速度之快竟猶如一道閃電那般一縱即逝!
花妖起身就要去追,卻忽聽山洞上方“轟”的一聲巨響驟然響起,跟著無數巨石就落了下來,隨即就是一個聲音自空中由遠到近,“徒兒,我來救你啦!”
道士從天而降,落在了一塊巨大的石頭上,左看看,右望望,只見這山洞幾乎已經被落石給填滿了,有點茫然,掐指邊算便道:“就是這兒啊,沒算錯地方啊……”
須臾,一個石頭堆發出了聲音,跟著就見刑天手握盾牌將壓在自己身上的巨石們向上一頂,人便已經跳了出來。
道士見出來之人是刑天,不由得指其大罵,“你,你將我徒兒如何了?”
刑天那胸前的一對眼睛落下了淚花,“我將你徒兒如何了?你徒兒都將我兒子給吃了,我,我……”
這時,另一邊的一個石碓也發出了聲音,跟著就見兩個身影自石頭堆下爬了出來。
“臭道士,死道士,一來就想弄死我!”孟桑榆灰頭土臉,嘴里罵罵咧咧的,懷中則是抱著黃狗富貴兒。
“我的老腰啊,快幫我看看是不是斷了?”花妖哀嚎著。
天空灑下了第一縷陽光,他們也終于離開了該死的山洞。
常羊山上,孟桑榆和花妖坐在一棵大樹下休息,不遠處的一個土堆邊上,刑天正拉扯著道士要一個說法。
說是那土堆是刑天給長生立的衣冠冢,還說非讓道士給他一個公道,讓孟桑榆賠他兒子的命來。
道士嘻嘻哈哈地連敷衍帶忽悠,刑天坐在地上,摸著眼淚,滔滔不絕著,“我的兒啊,我從小養到大的兒啊就這么沒了,小時候還是個小娃娃的時候我就總逼他叫我爹爹,他倔,就不肯,誰知道我這第一聲聽見他叫爹爹,卻也是最后一聲啊……”
花妖在這邊聽著,不屑地“嘁”了一聲,“還不是被他慣得,怕他出事就事事都護著,圈養著他,不讓他接觸外界事物,否則能這么容易就被人騙嗎?”
孟桑榆抱著富貴兒,便撫著狗頭便嘆息道:“小翠也是命苦,到死都還被長生誤會著。”
花妖問:“什么誤會?”
孟桑榆說:“自從得了骨笛,我便就能聽懂獸語了,這富貴兒之前一直汪汪汪個不停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大概,真相根本就不是小翠勾引有婦之夫,而是那同村的張大奎夫妻倆因為成婚多年卻不得一子,后來查出是她妻子不能生,偏偏那張大奎又是懼內的,不敢休妻,于是這夫妻二人竟想出了找人代生的法子。”
花妖心頭一驚,“找人代生?”
孟桑榆點頭,“沒錯,他們盯上了小翠。只因為小翠無依無靠,即便是出了什么事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于是那張大奎的媳婦就找上了小翠,以讓小翠教她繡花為由將其騙到了自己家中,然后讓張大奎對小翠施暴,他們將小翠囚在家中半月有余,張大奎每日都要好好折騰她一番,直到她懷上孩子才肯罷休。”
花妖忍不住怒罵出口,“畜生!”
“不!”孟桑榆道,“根本就是畜生不如!小翠若非是想最后再見一次長生,早就自盡了,后來她對張大奎夫妻說一直將她這么囚,村中人若是一直見不到她也會起疑,不如放她回自己家去,這樣張大奎也可以每天夜里去她家里。這夫妻二人覺得小翠說得有道理,也不信他一個丫頭片子能翻出多大的浪花來,便就答應了。”
花妖不解,“這是為何?”
孟桑榆說:“因為小翠只想最后看長生一眼,并且死在他的手里。”
花妖恍然大悟,那小翠定是因為被侮辱而不想茍活,卻又因知道長生一直都在積累人頭,固然也是要死,她寧愿用自己的死去幫助長生,所以這才故意讓長生看到了她和張大奎茍且的場景。
“竟是如此……”花妖不由得唏噓。
孟桑榆懷中的富貴兒則是可憐巴巴地耷拉著頭,嗚咽了幾聲。
孟桑榆幾人離開的時候,常羊山已經恢復了往昔的草長鶯飛,鳥語花香。
道士最后不知是答應了刑天什么條件,這才肯放了他們下山,花妖好奇地問了好幾次,孟桑榆卻是對此毫無興趣,一路上只是抱著富貴兒垂頭喪氣。
而回道觀的半路上,臭道士卻突然說自己有事就先不回去了,讓孟桑榆和花妖先自己回去,說罷,便一陣風地消失在了天際。
就這樣直到半年之后的一日中午,道士風塵仆仆地沖進了孟桑榆的房間,不由分說便將其連扯帶拽到了城中的一家舞坊中。
孟桑榆皺眉,“你帶我來這干什么?”
道士喝了口桌上美酒,“你可知何為干戚舞?”
“不知。”
“喏,你看。”
露天舞坊內,一個環形湖中央的高臺上早已站好了數位舞女,只是這些舞女卻又平常舞女所穿衣裙不同,她們竟是各個身披盔甲,長發高束在腦后,儼然是一副女將軍的颯爽模樣。
孟桑榆看著她們一手握盾,一手握斧,待那樂曲響起的一剎那,皆如戰場上的戰士一般揮舞著時,氣勢如虹。
她茫然地看向道士,“這是什么舞?”
道士笑了,“干戚舞,舞干戚,干乃盾,戚乃斧。”
“道長來了。”忽然,一男一女兩個聲音自孟桑榆對面傳來,她抬頭一看,卻是猛然站起身來。
女子微微欠身,“奴家小翠,是這舞坊的老板娘,這位是奴家的相公。”
男子身著一襲青衫,彎腰拱手向胸前一推,道:“在下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