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仲淹 三首

范仲淹（989—1052），字希文，蘇州吳縣（今江蘇蘇州）人，宋真宗大中祥符八年進士。北宋名臣，曾主持“慶歷新政”，謚文正。詩文及詞作皆佳，晚年作《岳陽樓記》，寫下名句“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有《范文正公集》，存詞五首。

漁家傲

秋思

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①。四面邊聲連角起②。千嶂里，長煙落日孤城閉。

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③。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發征夫淚。

【注釋】①衡陽雁去：傳說秋天北雁南飛，至湖南衡陽回雁峰而止，不再南飛。②角：古代軍中的一種樂器。③燕然未勒：指戰事未平，軍功未立。勒，雕刻。勒石燕然用了東漢竇憲的典故，竇憲追討匈奴，一直追到燕然山刻石紀功后才返回。

【評析】邊塞詞。范仲淹曾率兵抗擊西夏，守邊期間創作了多首《漁家傲》，記下與中原截然不同的邊塞風光，記下邊塞生活的艱辛勞苦，也記下了從征夫游子到戍邊將士歸心似箭卻歸家無望的蒼涼悲壯。此詞寫塞上秋景，因雁南飛，最容易起思鄉之情。在軍號、胡笳、羌管聲的蕭颯中，范仲淹有所感觸，人稱“腹中有數萬甲兵”的他“深得《采薇》《出車》，‘楊柳’‘雨雪’之意”（清賀裳《皺水軒詞筌》），家國之情濃重，不甘無功而返，卻也難掩去國鄉愁。

蘇幕遮

碧云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

黯鄉魂①，追旅思②。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注釋】①黯鄉魂：思念家鄉，黯然神傷。②追旅思：追，緊隨，此處指羈旅之思纏繞不去。

【評析】羈旅思鄉的名作。范仲淹此詞由景入情，筆下的秋日晴朗闊大，全無古人悲秋之意；下片以“酒”化為“淚”來寫鄉愁，又別具一格。芳草當真無情嗎？是，它不懂得體貼守邊多年的游子隔著水天一色遙望故鄉的情意，漫無邊際，擋住了游子視線。酒當真能化作淚嗎？不，那只不過是壯士借酒消愁不得，反倒倍增悲戚的嘆息。由斜陽暮色到明月高樓，又暗含著一層時間的流逝。

御街行

秋日懷舊

紛紛墜葉飄香砌①。夜寂靜，寒聲碎。真珠簾卷玉樓空②，天淡銀河垂地。年年今夜，月華如練③，長是人千里！

愁腸已斷無由醉。酒未到，先成淚。殘燈明滅枕頭攲④，諳盡孤眠滋味⑤。都來此事⑥，眉間心上，無計相回避。

【注釋】①香砌：指飄滿落花的石階。砌，臺階。②真珠簾：即珍珠簾。玉樓：華美樓閣。③練：白絹。④攲（qī）：傾斜。⑤諳盡：嘗盡。諳，熟知。⑥都來：算來。

【評析】秋夜懷人之作。秋葉灑落，是破碎的聲音，如此微弱，卻聽得見，由此襯出詞人在深夜無眠所感受到的寂靜。“酒未到，先成淚”與《蘇幕遮》中的“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相似，范仲淹喜歡寫酒化為淚的愁腸，而此處更甚，酒還沒到，便已成淚，可見愁情更深。為何而愁？為何失眠？當然不可能“無由”。“年年”寫羈旅時間之長，“人千里”寫離人相距之遠，可見無論是望月，還是倚枕獨眠，都不只是范仲淹某幾個晚上的記憶。詞人之所以能深諳孤眠滋味，正是因為這樣思念遠人的夜晚對他而言已經歷過歲歲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