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鏖戰，衛籍同樣是身心俱疲，直到此刻終于能夠安心休息。

直到午后時分，衛籍才悠悠醒來，他收拾齊整后來到府衙內。

衛固正在公案前忙碌，見衛籍進來，他連忙起身相迎并開口說道：“仲道，我軍傷亡已統計完畢。”

“此役我軍共陣亡近千人，余下也皆有不同程度的傷勢。”

戰爭何其殘酷，即便是再精妙的計謀也不可能不死人，更何況還是以三千對兩萬。

“傷亡竟如此之巨？”衛籍眉頭緊皺說道。

就這么點家底，一次性丟了一小半，衛籍焉能不心痛。

見衛籍皺眉，衛固連忙又說：“雖然傷亡甚巨，可也并不是沒有收獲，我軍得白波戰馬千余匹，俘獲降……”

還沒等他說完，衛籍點打斷他驚呼道：

“一千多匹戰馬？”

不要覺得這一千多匹戰馬數目不多，事實上漢代騎兵的數量本就不多，直到建安以后曹操最精銳的騎兵‘虎豹騎’也從不過萬，由此可見組建騎兵的艱難。

而且，并不是有一千匹馬就能組建一支千人騎軍，畢竟正常情況下的野戰騎兵大多是一人兩馬，更有甚者一人三馬都有。

衛固點了點頭，接著話說道：“皆是匈奴良馬，應該是來自南匈奴于夫羅。”

衛籍喜出望外，說道：“如此一來加上原本的五百騎，我軍騎卒便可破千！”

在這個時代，一支千人的騎兵隊伍放到哪里都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

衛固卻搖了搖頭，適時說道：

“恐怕不行，我軍離開時，太守只撥了五千石糧草，加上我們衛家籌來的糧草，總共一萬石，要是再養這些戰馬，恐怕糧草支撐不了幾日。”

須知，戰時戰馬的口糧遠遠比尋常時候好得多，甚至比人吃的都好！

衛固又說道：“更何況，現在營中還有近萬人的俘虜！”

白波雖然大敗，可真正死在戰場上的也就五成，剩下的除一小部分逃逸外，大部分都成了俘虜。

衛籍眉頭一凝：“這些降卒如何處置？”

衛固只是一個小小的功曹而已，哪里干過這種事；

“還需仲道定奪。”

衛籍：“……”

“先去看看再說吧！”

城北大營，萬余白波降兵被關押在此，徐晃命士卒不斷巡視四周，防止這些降兵嘩變，見衛籍進來，他連忙行禮：“見過司馬！”

衛籍微微頷首，看向大營中的白波軍。

事實上，對于這萬余人，衛籍在來的路上已經有了一些安排，這些人雖然是降兵，可畢竟也算是沙場老卒，若是能夠收編，未必不能為他所用。

可衛籍看著面前的景象，大勝的喜悅蕩然無存，不禁想起了一句話。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這些士卒的鎧甲均已被收繳，衣著破爛面露疲憊，再加上一天沒吃東西，此刻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小聲哀嚎著。

當衛籍目光掃過他們時，這些人又露出驚恐的神色，似乎是害怕這位守將一聲令下將他們這些‘賊寇’全部處死。

也不怪他們會這樣想，在這個時代處死降卒司空見慣，許多人都曾這樣做過，不用考慮降兵鬧事，也不用考慮他們的口糧，更有甚者為了彰顯軍力用敗軍筑京觀。

可衛籍畢竟來自后世，人命大于天的觀念早已根深蒂固無法改變，他嘆了一聲，轉頭對衛固說道：

“兄長，你去安排些人，在大營中支幾口大鍋，給這些人熬些粥。”

說罷衛籍走上高臺，朗聲道：

“某乃是河東衛仲道也，爾等皆是窮苦出身，現如今楊奉胡才等賊首均已伏誅，某向爾等保證，只要爾等安分守己，之前的事某既往不咎。”

緊接著他又開口：

“愿意繼續從軍為朝廷效命者，某歡迎之至，不愿留下的，某也會稟明太守，待來年春耕之際，將爾等妥善安置。”

衛籍無意間的真情流露，令這群饑腸轆轆的底層百姓放下心來，紛紛高呼：

“多謝將軍……”

衛籍微微頷首，這是他能為這群人做的最大限度的事，他還天真到把這些就地放了，來到戰火連綿的漢末，就要遵守這個時代的規則。

“公明，剩下的事就交給你了，盡快擴充兵源，郭太的大軍恐怕不日便會到來！”

徐晃微微猶豫，拱手說道：“司馬，這些人都是賊寇，將這些賊寇充入軍中去攻打郭太，末將擔心他們會臨陣倒戈。”

徐晃會這樣想也無可厚非，畢竟當下的朝廷還沒徹底失去威嚴，收納原本的黃巾降卒這種事情還很微妙。

可衛籍卻沒有這樣的擔憂，他看著這些衣衫襤褸的人說道：

“公明啊，這些人皆是窮苦百姓，若是能夠有一口吃的，他們當中又有誰會造反呢？”

徐晃怔了怔，嘆了一聲，繼而開口道：“司馬高義也！”

反觀這些降兵，先是做了多年的黃巾賊又成了郭太手下的賊寇，他們沒想到有朝一日能夠成為朝廷的正規軍，而且還能吃飽飯，自然是十分高興，爭先恐后的都要留下來。

徐晃意外的看著面前混亂的場面：“司馬，這些降兵居然真的愿意加入我軍麾下！”

衛籍笑了笑：“這也不難猜，這群人多年來以劫掠為生，早已沒了去處，如今我以朝廷名義對他們既往不咎，他們自然感恩戴德。”

“你去將愿意加入我軍麾下的人登記造冊，晚些告訴我。”

“是！”

……

傍晚時分，徐晃拿著絹布進入府衙，他將絹布展開，對衛籍說道：

“除去老幼，共有七千余人愿意加入我軍，加上此次繳獲的戰馬，如今我軍共有步卒九千，騎卒一千！”

衛籍沒想到自己不過是動了動惻隱之心，便多出這么多兵馬，心中豪氣頓生。

就在兩人為此事高興之際，衛固急匆匆的而來：

“仲道不可，汝現在還是別部司馬，如何能夠統領近萬人，況且我軍糧草也供應不了這么多人！”

徐晃倒沒想這么多，聞言也從興奮中反應過來：“那該如何？”

到手的兵馬，衛籍自然不會放棄，他瞇眼道：“看來只能去找太守了。”

有些人就是不經念叨，衛籍剛說完，親兵急匆匆的進來：

“司馬，太守來了！”

衛籍頓時眼前一亮，計上心頭：“快隨我去迎接太守！”

聞喜距離安邑不過百里，捷報中午就已抵達安邑，王邑看著楊奉的首級滿臉不可置信，他沒想到這個衛籍竟然真的能夠擊退來勢洶洶的白波賊。

這是他自上任以來從未有過的功勞，他自然要親自趕來點驗首級，詳細了解此戰情況好向朝廷邀功。

于是，王邑馬不停蹄的向聞喜趕來，終于在此刻趕到。

“籍不知王公駕臨，有失遠迎，還望王公海涵！”

王邑走下車攆，拉著衛籍的手，親切地說道：“仲道言重了，今仲道以弱冠之齡便大破敵軍，有衛霍之風啊，真乃我大漢之福啊。”

王邑身為太守，按道理不該對下屬做這樣親近的舉動，說這樣恭維的話，只不過他眼看著這潑天功勞即將落到他頭上，此刻也顧不上身份的差距。

更何況，此刻他眼中的衛籍早已不是那個弱不禁風的世家子，他動了將衛籍招致麾下的心思。

衛籍雙手被拉著有些別扭，暗自抽了抽，結果沒能成功，他自然是知道在漢代握手是一種十分親近的行為，這王邑大概是把自己當成心腹才會這樣做。

只可惜王邑的計劃怕是要落空了，別說是這庸弱無能的王太守，就是大魅魔劉備來了，也無濟于事。

當然，衛籍明白，此刻自己和王邑還是各取所需的關系，自然不會拂了王邑的面子，于是反手握住王邑，打蛇上棍笑著說道：“皆是王公統帥有方，籍不敢居功！”

王邑聽完眼睛瞇成了一條縫，與衛籍相攜進入正廳。

落座之后，王邑笑著問道：“此役共斬首多少賊寇？”

衛籍笑了笑，將軍報遞給王邑，王邑看完后露出滿意的笑容：“接下來仲道有何打算？”

王邑此刻躊躇滿志，衛籍率三千人便能輕而易舉的大破白波賊兩萬之眾，照此情況，看他看來想要徹底打敗白波賊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王邑的話正中衛籍下懷，他笑著開口：“正要與王公商議，軍中糧草不濟，懇請王公再撥些糧草。”

王邑聞言，愣了愣轉而疑惑道：“這是何故，老夫明明記得仲道在離開安邑之時，可是帶著整整一萬斛糧草，這才幾日就消耗完了？”

“王公有所不知，此次大捷俘獲大批降卒，籍收編了一部分，如今聞喜城內守軍人數已達萬余。”

他也不藏著掖著，畢竟王邑才是河東太守，想要知道這些并不難，與其那樣還不如自己主動說出來。

王邑面色一變，臉上的笑容緩緩消失，凝聲問道：“這么大的事仲道為何不派人來和老夫商量？”

王邑身為太守，對于這樣的事十分敏感，如今安邑城中守軍也不過萬余人，衛籍在短短幾日兵力便可與郡守府相當。

萬一衛籍擁兵自重，再加上他又是衛氏子弟，王邑擔心事情脫離他的掌控，這可是王邑的底線！

衛籍看王邑的表情就已經明白他在擔心什么，其實王邑的擔心完全沒有必要。

衛籍深知歷史走向，他完全沒必要在這個節骨眼上背叛王邑，因為現在背叛王邑就等同于背叛朝廷，今后自己身上就會留下反賊的烙印。

在這個極重名聲的時代，一旦貼上這樣的標簽，那今后便會舉步維艱。

衛籍想了想，說道：“賊兵勢大，聞喜只有守軍三千，無論如何也守不住，籍此舉實屬無奈！”

王邑有些不自然，斟酌道：“若是兵力不足，老夫自然可以再派兵過來，為何要收編降卒，仲道可知這些都是反賊？”

王邑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他自己派過來的兵終歸是自己的心腹，不會脫離自己的掌控，可衛籍這樣不聲不響的納降，卻是在壯大自己的勢力。

王邑的弦外之音衛籍聽得明白，他不露聲色的說道：

“安邑之兵自然要守衛安邑，若是太守調安邑之兵，屆時安邑空虛，籍擔心會給白波賊人可乘之機，更何況若是河東兵強馬壯，太守功勞只會更大。”

通過幾次短暫的接觸，衛籍早已對王邑的軟肋和欲望一清二楚，這位太守性情庸弱可卻十分貪功。

衛籍不認為王邑能夠抵擋這破天功勞的誘惑，再加上自己已經不是之前那個一無所有的世家子，這種局面下衛籍料定王邑必然不會和自己撕破臉。

果然，王邑沉吟片刻后，開口說道：“既如此，老夫即刻差人再送三萬斛糧草！”

頓了頓王邑又說道：“只希望仲道不要忘了你我二人的約定！”

見目的達成，衛籍輕笑一聲：“既如此，籍多謝太守！”

隨后，王邑象征性的在大營中轉了轉，連夜趕回安邑，只不過不同于來時的興高采烈，走的時候王邑面容上卻多了一絲耐人尋味。

就在王邑南歸之際，一支大軍正在涑水下游扎寨，寨門的大纛上打著一個‘郭’字。

幾名白波敗兵在經歷了清晨的戰敗后，一路逃亡，順著涑水來到了這里，看到迎風飄揚的大旗后，立馬跑了進去……

“什么——”

“敗了？”

郭太將手里的陶碗倒扣在案幾上，怒不可遏的說道：

“楊奉兩萬大軍，怎么會敗給區區三千守軍！”

幾名逃命一臉狼狽，哆哆嗦嗦的答道：

“大渠帥，那些守軍十分狡猾，竟趁著雨夜偷襲我軍大營，我軍被打的潰不成軍，四散而逃，就連楊渠帥也落荒而逃，生死不明！”

郭太猛的將陶碗砸向說話的士兵，赫然起身:“蠢貨，楊奉有兩萬大軍，就是兩萬頭豬，這三千人也殺不完吧！“

緊接著，他開口道：“傳令大軍，明日一早向聞喜進發，某倒要領教一番，這聞喜守軍到底有多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