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中,沉水香氣彌漫。
衛籍疑惑的接過蔡昭姬手中的書信,緩緩打開。
躍入眼簾的是蔡邕筆走龍蛇的字跡,飛筆斷白,燥潤相宜。
書信乃是尋常家書,了寄思念,書至結尾才寫出了太尉董卓賞識的衛籍的事情。
另外,蔡邕還說董卓要召他入京,希望衛籍帶著蔡昭姬來雒中一晤。
衛籍多少有些意外,他沒想到自己的短短月余便已進入朝廷視野。
“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啊……”
衛籍暗自感嘆,只是不知道,被董卓賞識算不算好事。
事實上,衛籍并不想與董卓有過多瓜葛。
大亂將至,衛籍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唯獨名聲不可,一旦名聲敗壞,那以后在天下士子面前便寸步難行。
而一旦和董卓扯上關系,難免被貼上董卓黨羽的標簽,對日后行事十分不利。
蔡昭姬俏立一邊,見衛籍眉頭微蹙,好奇道:“夫君為何發愁,是信中有何不妥嗎?”
蔡昭姬的話語打斷了衛籍的思量,他連忙搖了搖頭,說道:“夫人不必擔憂,為夫在想入京之事。”
罷了,走一邊看一步吧。
董卓若是鐵了心要自己入洛,自己也沒法拒絕,須知蔡邕就是董卓強行征辟。
況且,此事也不全是壞事,如今雒中暗流涌動,提前入洛倒也可以布置一番,順帶結交豪杰。
想到這里,衛籍眉目舒展,笑問道:“夫人離家也有一段時間了,可想回去與岳父大人一敘?”
蔡昭姬自是點頭稱是,原本她便與蔡邕四處漂泊多年,父女情深,可自從嫁給衛籍后從未再見過父親,自然是十分想念家人。
蔡昭姬眼眶微紅,對著衛籍說道:“若能如此,妾多謝夫君體貼。”
衛籍沒想到蔡昭姬反應如此之大,轉念一想便也不再疑惑,須知在如今世道,嫁出去的女子是很難回家的。
衛籍連忙將蔡昭姬攬入懷中,輕聲安慰著:“夫人莫要如此,將來機會多的是,夫人隨時可與岳父相聚。”
衛籍說了句模棱兩可的話。
事實上,蔡邕不久后便會身死獄中,只不過衛籍既然來到此世,愛屋及烏之下自然不會讓悲劇再次發生。
好一陣子,蔡昭姬才平復心情。
衛籍見自家夫人不在感傷,想到此次入洛事情不會少,便開口說道:“夫人好生在家歇著,為夫要去太守府一趟。”
蔡昭姬收拾心情,點了點頭:“夫君慢走!”
原本衛籍還在為王邑之事發愁,蔡邕的書信倒也算是雪中送炭,只不過有些事情還要找王邑協商。
事實上,衛籍想的是借著蔡邕一事,向王邑索要一些籌碼。
……
這邊廂,王邑還在做著公卿美夢,聽聞衛籍前來,連忙起身相迎。
衛籍頷首說道:“見過府君。”
王邑現如今對衛籍頗為倚重,連忙扶起他,說道:“仲道有何事,可是已經向雒中報信?”
看著急不可耐的王邑,衛籍心中暗笑,嘴上卻說道:“正要向府君稟告。”
王邑一聽便來了精神,連忙招呼衛籍在他廳中敘話。
衛籍來到府衙內跪坐,緩緩開口:
“前些日子,籍出征在外,尚不知岳父蔡公已來書信,蔡公信中言明,雒陽董太尉十分重視此事,不日后便會召籍前往雒中。”
王邑聞言頓時大喜,正要開口卻發現衛籍面露難色,原本要說的話變成了:
“如此喜事,仲道為何面露難色?”
來了!
衛籍故意做出一副事情棘手的模樣,開口說道:
“府君有所不知,岳父在信中言明,眼下雒中局勢復雜,太尉董卓獨掌大權,行廢立之事,朝中諸公敢怒不敢言。”
王邑皺了皺眉,不明白這和此次河東大捷有何聯系,他疑惑道:“仲道此言何意,不妨直說!”
衛籍斟酌了片刻,開口說道:
“如今雒中董卓與袁氏明爭暗斗,政令皆出自董卓與袁氏之手,雙方彼此制衡,府君若是想要在此次大捷中以功升遷,不管是誰同意,另一方必定不會善罷甘休!”
雖說這些事衛籍乃是信口胡謅,卻也不是全無道理。
現如今雒陽一方面是手握重兵的董卓,一方面是天下仲姓袁氏,雖說董卓手握重兵,可袁氏一族四世三公,門生故吏遍布天下,董卓投鼠忌器,也不好將事情做絕。
一時間,雙方明爭暗斗不斷,誰都奈何不了對方。
殊不知,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雒中官員卻犯了難,不論是誰,都必須在雙方中選擇一方,唯有如此,才能在朝堂站穩腳跟。
王邑瞇了瞇眼,思量片刻后開口說道:“仲道的意思是,如果不經過雙方同意,此事便會不了了之?”
衛籍搖了搖頭,緩緩說道:
“如今雙方還沒徹底撕破臉皮,倒也不至于此,只不過,若是只有一方同意,即便府君入了雒中,也無法在如此形勢下坦然處之。”
衛籍說完后,王邑眉頭緊皺,陷入深深的思考之中……
王邑宦海多年,他深知衛籍說的不無道理,此刻雙方勢如水火,若是不表明立場,怕是寸步難行。
思考許久后,王邑試探的說道:“既然如此,依仲道之見,老夫應當如何?”
事實上,王邑對于朝中之事不甚關心,他此刻依舊是做著公卿美夢。
衛籍瞇了瞇眼,不動聲色的說道:“此刻籍與府君一般無二,對雒中局勢全憑臆測,無法做出應對之策,唯有入京之后方可相機行事,不過……”
說到此處,衛籍略作停頓,轉而看向王邑。
“不過什么?”
衛籍沉吟道:“無論我等如何行事,此番入洛怕是少不了上下打點。”
聽到這里,王邑坐直身子,瞇著眼打量著衛籍,幽幽說道:“仲道此言何意,難不成老夫堂堂大漢兩千石,還要賣官鬻爵?”
衛籍早料到王邑會如此,開口笑道:
“府君,情勢如此,不得不為之,依在下看來,袁氏天下仲姓,領袖天下清流自然不必如此,可那董卓就不好說了,府君難道忘了昨夜牛輔之事?”
王邑聞言,再次陷入深深的思考之中,他不得不承認衛籍說的有理,好在他身為河東太守倒也有些家資。
可王邑轉念一想,若是傾盡家資讓衛籍去謀劃此事,他總感覺衛籍別有用心,王邑審視著衛籍:
“仲道當真在為老夫籌謀?”
衛籍淡淡一笑:“在下不過是向府君諫言,至于如何行事府君自有計較,況且府君若是信不過在下,大可遣心腹前往雒中。”
事實上,雖說漢末賣官鬻爵蔚然成風,可也并不是只認財貨,殊不知天下之大,豪強士紳如過江之鯽,為何不見這些人皆位列朝堂,事情關鍵在于要有人舉薦。
衛籍正是算準了王邑在朝中缺少根基,才敢如此不加掩飾的與王邑做此交易。
王邑掙扎良久,最終下定決心,說道:“既如此,老夫便將此事托付于仲道,還望仲道不要辜負老夫之托!”
王邑終于妥協,衛籍也略微松了一口氣。
放松之余衛籍愈發慶幸自己身為衛家子弟,若是沒有這等身份,在如此亂世中當真是寸步難行。
就如眼前,要不是自己出自衛氏,再加上有蔡邕背書,如何能夠和王邑達成此等交易。
這些財貨衛籍自然不會去替王邑打點,他還要為日后擴充實力做準備,雖說衛氏家財無數,可亂世之中錢財自然是多多益善。
衛籍點了點頭,含笑說道:“府君放心,籍定不負府君之托,只是事成之時,府君不要忘了衛某!”
聽到這里,王邑心中稍安,輕撫胡須笑道:“仲道放心,若他日老夫位列公卿,定然不會忘記仲道之謀!”
衛籍喜不自勝,拱手說道:“如此,籍便先謝過府君!”
緊接著,衛籍再次開口:“事不宜遲,籍立刻去謀劃此事!”
王邑見衛籍一副急不可耐的樣子,不再相疑,頷首道:“仲道且去,稍后便有人將入京之物送到仲道手中。”
衛籍點了點頭,轉身退出府衙。
待徹底走出府衙大門后,衛籍面容上的激動之色一掃而空!
他這樣做自然是為了打消王邑的戒心,須要知道若是衛籍別無所求反而可疑。
……
這邊廂。
蔡昭姬得知要入京與阿父團聚,自是十分欣喜,早早便派人收拾行裝,此刻衛府上下皆在忙碌。
衛籍剛入家門,便看到一干仆從在院中奔走,十分不解,連忙向后宅走去。
“夫人,這是何故?”
蔡昭姬見衛籍回來,快步走上前來,答道:“夫君不是說要入京探望阿父,妾正在收拾行裝。”
衛籍看了看急不可耐的蔡昭姬,有些無奈的笑了笑,說道:“夫人歸心似箭,可此事不急,還未到出發時機。”
蔡昭姬聞言一愣,下意識的問道:“夫君要何時啟程?”
衛籍笑著搖了搖頭,牽起蔡昭姬的小手,說道:“至少等為夫將河東之事安排妥當,再行離去。”
“哦。”
衛籍深知此次入京怕是不能早歸,河東乃是自己的根本所在,自然要安排妥當。
況且,此刻入京名不正言不順。
既然岳父在信中已經言明,不久后董卓會遣使召他入京。
不妨等到使者前來,自己再順勢而為,否則倒顯得衛籍急著去攀附董卓。
……
果不其然,十月中,雒陽使者便來到安邑。
詔令衛籍以功升騎都尉,即刻入洛。
得到詔令后衛籍略顯意外,須知騎都尉在品秩上乃是比兩千石武官,雖無定員,可一郡之太守也才兩千石。
現如今衛籍只比王邑低了一個級別。
當然,漢代官秩不能以此簡單而論,雖說二人只差一個級別,可卻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沒想到董卓如此急不可耐,看來京中局勢愈發嚴峻了,也不知道此事有沒有岳父幫忙。”
衛籍感嘆一聲,繼而吩咐蔡昭姬道:“夫人,收拾行裝,明日啟程,前往雒陽。”
不提蔡昭姬喜不自勝,衛籍再次前往太守府。
朝廷此番升遷衛籍委實沒有想到,既然升為騎都尉,那么河東別部司馬空缺,他自然要想辦法讓徐晃補上。
“府君,朝廷詔令已下,在下來向府君辭行。”
衛籍說罷,王邑便欣然一笑:“沒想到,短短月余,仲道便已身為騎都尉,老夫替仲道賀喜!”
衛籍微微頷首:“府君說笑了,依在下看,府君不日便會位列公卿,屆時我與府君雒中再會!”
王邑哈哈一笑:“既如此,老夫承仲道吉言!”
衛籍升為騎都尉的事情更加堅定了王邑的想法,在他看來,衛籍以區區別部司馬便能一躍成為騎都尉,自己未必不能位列公卿。
衛籍微微頷首,斟酌著說道:“籍此來,卻有一事想求。”
王邑心情大好,也沒多想便開口問道:“哦,何事?”
“籍走后,別部司馬空缺,籍想向府君推薦一人。”
王邑聞言,收斂笑容,沉吟道:“不知仲道所薦何人?”
“軍候徐晃!”
王邑面色一沉:“徐晃在河東為吏多年,可終覺出身寒微,此事恐怕……”
“府君,眼下雖然白波平定,可南匈奴于夫羅依舊虎視眈眈,徐晃治軍嚴整,有他在籍也能安心在雒中籌謀。”
沒等王邑說完,衛籍便說了自己的擔憂,當然在王邑聽來這不單單是擔憂,更多的是利益交換。
王邑深知自己在京中并無根基,此刻只能仰仗衛籍,無奈之下他只好妥協:
“罷了,老夫已經知曉,即刻便上書朝廷,只是此事成與不成還要看朝廷決斷。”
衛籍點了點頭,區區別部司馬,只要太守點頭,朝廷大概不會駁回。
目的達到,衛籍也不多做停留,微微頷首:
“多謝府君,事不宜遲籍便告辭了!”
說罷,衛籍轉身便要離開。
而就在此時,王邑卻叫住了他:“此番入京全賴仲道也,盼你我不久后雒中相逢!”
衛籍沒有說話,點頭離去。
……
次日一早,安邑城門處。
衛固斟酌開口:“京中風云變幻,仲道此去萬事小心!”
衛固實在沒想到,短短月余,自家兄弟便已經是大漢騎都尉,真正的朝廷命官,可此刻自己還是郡吏。
衛籍看著略顯沮喪的衛固,笑著說道:“兄長勿憂,還請兄長好生治理此地,籍還盼早日與兄長相會!”
衛籍模棱兩可的說了一句,雖說此次入京歸期難料,可他深知雒陽即將成為四戰之地。
河東身為衛籍根本,他遲早要回來。
緊接著,衛籍看向徐晃:“公明,我已向太守推舉公明為別部司馬,想來朝廷書文不日便會抵達。”
徐晃聞言先是愣了一刻,繼而連忙下拜:“多謝都尉提攜!”
再徐晃看來,自己出身寒微,能夠做到別部司馬實屬難得。
此刻,徐晃格外感激衛籍。
衛籍連忙將徐晃扶起:“公明有周亞夫之風,要好生操練士卒!”
“是。”
衛籍看著對自己唯命是從的徐晃,心中了然,來到此世月余,此刻他終于將徐晃收入麾下。
“不容易啊。”
衛籍胸中涌起豪情,暗嘆一聲,繼而深吸一口氣,朗聲說道:
“諸位保重!”
說罷,衛籍跨上戰馬,轉身離去,身后是兩百背嵬親兵以及家眷仆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