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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共死(上)

  • 鑒詭
  • 葉莫
  • 14225字
  • 2024-07-26 14:14:01

一個人去死多可怕,你們都陪我吧。

三十年前,七月初八。

靜陽縣衛生學校,女生宿舍。

馬上就要開始第三學年了。第三學年從下半年開始,基本上都是以實習為主,所以學校的課程也盡量提前、壓縮,原來兩個月的暑假便只放了一個月。

徐巧姐天沒亮就醒了,抓過放在床頭的鬧鐘,放出微弱綠光的熒光針指向凌晨三點多。她現在是起又起不來,睡又睡不著,閉著個眼睛發呆。其實她一晚上都沒睡好,都是昨晚上不知道哪個宿舍鬧的。幾個人在走廊里嘰嘰喳喳地說有什么怪味兒,后來把宿管都鬧了上來,接著又鬧了大半天,得有十二點多了,還是什么也沒找到。最后還不是各回各房,乖乖睡覺。

這人多了就是事多。一個宿舍八個人,總有那么一個兩個沒事也能給你找出事來。

徐巧姐揉了揉干巴巴的眼睛,嘆了一口氣。

昨天還是她的生日呢。七月初七,七夕節要向七仙女乞巧,她正好生在這一天,所以才叫巧姐。小時候,人人都說她生在這一天有福氣,結果也沒給她帶來什么好運氣。這不,連個囫圇覺都睡不好。

徐巧姐在床鋪上來回地翻身。不過她每次翻身都很小心,盡量不讓床鋪發出聲響。其他人都還在呼呼大睡,吵醒別人就不好了。集體生活就這樣,不能全圖自己痛快,哪怕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好不容易熬到快五點,天開始亮了。

徐巧姐迅速地起床,準備去上個廁所。這個時候的宿舍條件還不能跟后來比,沒有獨立的衛生間,只有每層樓才有一個公共廁所。

她的宿舍在東頭,廁所在西頭,上個廁所幾乎要經過一整層樓所有的宿舍。

兩邊的宿舍大多數還是一片安靜,偶爾傳出幾聲細碎的聲音。早起的鳥兒還是少。但她走在走廊還是得仔細腳下。因為很多宿舍都把垃圾袋放在了門口,走廊本來就狹窄昏暗,這下更是窄得九曲十八拐,不小心就等著踩雷吧。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總共就這么大的地方。宿舍里已經擠了八個人,垃圾只能放門口了。

平時還好,只要及時扔掉就行。但現在天氣正熱,一夜下來,走廊里充滿了各色臭味。有一些臭味,都不能用臭去形容。反正就是什么味兒都有。

徐巧姐掩著口鼻,一邊小心地走,一邊也是佩服昨晚鬧了半天的那些人:就這臭得一個角落都沒落下的地方,竟然還能聞到什么怪味兒……

她忽然停住了。

不知不覺穿過了大半個走廊,她忽然發覺是有一種……怪味兒。

可能是之前沒注意,等到現在發覺已經是特別濃烈了。很臭,還有點兒像大蒜的那股葷味兒,但是比大蒜味兒刺激多了,一下子沖進了腦子里一樣。

徐巧姐趕緊把口鼻捂得嚴實些,來來回回走了好幾遍,好像味道就在這幾間宿舍。

其它幾間宿舍里面還沒有聲音,只有正對著她的那一間,好像有人已經起床了。

徐巧姐猶猶豫豫地走上前。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猶豫什么。昨晚上那些人鬧了大半天,她都不感興趣。別人還開了門,站到走廊里看兩眼,她就躺在她自己的床鋪上,連眼皮都沒抬。

她應該扭頭就走,管它什么味兒,跟她又沒關系。再說了,一個衛生學校的女生宿舍,上上下下全是十幾二十歲的大姑娘,能有什么事兒?

但是……她就是走不了。

徐巧姐站定在門前,正要敲門,冷不防門開了。門沒有打得很開,只剛夠一個人站在門邊。兩下里都沒有防備,雙雙吃了一驚。

“有事嗎?”那人問,是個挺漂亮的女生。

徐巧姐忙道:“沒什么,就是你們宿舍里怎么有這么大的味道啊?”

“哦,你說這個味道啊!”她皺著眉頭,“不是我們宿舍的。”說著迅速地從門里出來,又將門給關上了,“我室友他們還都在睡覺。”

徐巧姐連忙輕輕地哦了一聲,點了點頭。

“昨晚味道才大呢!”她說,“現在已經好多了。”

徐巧姐不禁又哦了一聲,附和道:“也許再等一會兒就散了。”

“希望吧,不然也沒辦法,”她笑了,“不好意思啊,我要去跑步了。”說完,對徐巧姐擺了擺手。

徐巧姐忙也擺了擺手,人家已經小跑著離開了。

徐巧姐便也不想再作逗留,正要走,眼角的余光不自覺地帶到了門縫底下。門好像動了一動,門縫擴大了。

她不禁再次停住,定睛一看:沒錯,門是虛掩的,并沒有關上。

她當時也沒有多想。宿舍條件簡陋,門板很薄,門鎖質量也很一般。有好些門鎖都不怎么靈光,不注意的話經常關不上。一定是剛才的那個女生走得太匆忙了。

里面的女孩還在睡覺,徐巧姐便想走上前替她們把門關上,舉手之勞而已。但是當她走到了門邊,抓住了把手,她又悄悄地改了主意。

也許是因為走近以后,好像那股怪味變得更濃烈了,也許是因為她好像聽到了里面有一些奇怪的聲音,仿佛是有人在呻吟,模糊而又顫抖……讓她的腦海里一下子閃過那一年,奶奶臨死的情形。

那一年,她七歲,剛上小學。她忘不掉奶奶干枯得像老樹枝一樣的手向她抬了抬,似乎是想叫她過去,但是她不敢。奶奶就歪著頭看她,嘴里一直發出低低的,又很微弱的呻吟。

這時候的聲音,跟那時候的聲音,好像是一樣的。

雖然恐懼,但心頭還是掠過一絲莫名的難過。徐巧姐沒辦法再次棄之不故。她握緊了把手,吸了一口氣,猛地推開了門。

眼前的景象頓時讓她渾身僵硬。她睜大了眼睛,眼珠子都快瞪了出來,全身就像一把弓在無聲中被拉扯得越來越滿,直到弦嘭的一聲崩斷。

“啊!”

她歇斯底里地慘叫出聲。但在當時,她其實根本就沒有聽到自己的慘叫,她只知道不停地張著嘴,從身體里用力,仿佛這樣就能把所有的恐懼都發泄掉。

走廊上很快掀起騷動。

對面宿舍和隔壁宿舍的門最先打開。馬上,又多了好幾道和徐巧姐一樣的慘叫。有人還不如徐巧姐,一屁股癱坐在地上的也有,哇的一聲吐出來的也有。

越來越多門打開了,越來越多的人圍了過來。

狹窄的走廊擠得水泄不通,驚恐和怪味在一片悶熱中彌漫得到處都是。

但就是沒有人敢踏進出事的那間宿舍。

最先看到的,就是趴在地上,也是離門口最近的一個女生。她的身體扭曲得不可思議,光是十根手指就在水泥地面上抓得都骨折變形了,嘴邊吐得全是白沫,兩只眼睛也翻著白眼。

她是朝著門口爬過來的。

在她后面一些,有一個女生坐在椅子上,仰頭靠在椅背上,背對著門口。旁邊,另一個女生從椅子上跌下來,椅子也被帶翻了。

然后才是兩旁的床鋪。一間宿舍四張鐵床,都是上下鋪。

靠西邊墻的兩張鐵床,一張上下鋪都是空的。另一張上鋪掛著一個長頭發的女生,她臉朝里,兩只手也垂了下來,一條腿正好卡在上下鋪的鐵梯子的間隔里,可能是想下床的時候不小心踩滑了,就再也沒能爬起來。下鋪仰面躺著一個女生,但是臉上糊得滿滿的都是白沫和頭發,她用力地抓著自己的肚子,抓得衣服都撕破了,露出來的肚皮也滿是血痕,仿佛想要把肚子里的什么東西掏出來似的。

靠東邊墻的兩張鐵床的下鋪上,各有一個女生。一個緊扒著床沿,上半身都懸在床鋪外,吐了不少東西出來。一個頭甩向里面,頭發散亂得像把打開的扇子,一條腿垂到了地上,腳指都是痙攣的。

一共七個人。

這一幕,成為很多人的噩夢。尤其是徐巧姐。

她是第一個看到這可怕一幕的人,也是距離最近、看得最清楚的人。

多少個夜晚,她從黑暗里驚醒,只能睜著眼睛等到天亮。多少個天亮,她也沒辦法將那七個女生凄慘又恐怖的模樣從眼前揮走。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這件事還被傳成了“七仙女”顯靈。

章衡看完了這篇帖子,確切地說,只是這篇帖子的其中一篇回復,也不禁露出有點兒被嚇到的表情。他又回頭掃了一眼主帖,帖子的主題就是:那些年,曾經嚇到你的人和事。

下面的回復層出不窮,熱貼個個都是寶藏。

但是即便是沒有相關經驗的人,多看幾個回復也能看得出來,有些是真事,有些是故事,最多的還是道聽途說,添油加醋,可能有原型但傳得多了就越來越假了。

簡婕給他看的這篇回復,寫得也像故事,但是以他對她的了解,要只是個恐怖故事,可不足以引起簡婕的關注。

于是他的視線又掃回了那三個字:“七仙女?不會真有這個事兒吧?”

簡婕一握拳頭:“你猜對了。”

章衡很樂意聽她慢慢講,是怎么查出來的。

簡婕:“我當然是一開始就搜了和七仙女有關的重大事件。誰讓咱們《鑒詭》欄目最感興趣的就是這些神神鬼鬼的元素呢?”

“但是出來的,全是我們中華民族的神話故事七仙女,還有相關衍生出來的民間故事、戲曲、小說,又叫《天仙配》。”

章衡笑問:“沒搜到《歡天喜地七仙女》?”

國內零幾年拍的一個電視劇,號稱一代童年記憶或者審美陰影,見仁見智。章衡雖然沒有從頭看到尾,但對里面滿頭亮晶晶、穿得五顏六色的仙女們印象深刻。后來影視片里的仙女感覺又矯枉過正,一水兒的零頭飾白衣喪葬風。

對此,簡婕的回答就是瞪他。

章衡趕緊收起一臉的笑。皮一下很開心,皮多了就是欠揍了。

他正經地道:“也許這個‘七仙女’并不是我們熟知的那個‘七仙女’。中國這么大,有個別地區會有自己的傳說,也很正常。只是我們調查起來就很困難了。”

看了一眼簡婕的臉色,馬上又加一句:“當然,還是難不倒你!”

有道是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簡婕得意地翻了一個白眼。她的確找到了。

簡婕:“在東南沿海的一些地區,流傳著另一個‘七仙女’的故事。”

“解放前,有七個心靈手巧的繡娘,感情都特別好,于是結為異姓姐妹。其中一位姐妹的父母迫于惡霸淫威,只得同意讓她給惡霸作妾。”

“七姐妹擔心父母家人受牽連,不能逃走,但又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好姐妹受人逼迫,便一起從各自家中搬出,出資建了一所宅院住在一起,并且立下誓言:終身不嫁,彼此照應,不能同生,但求共死。”

“但惡霸依舊不肯罷休,時時逼迫七姐妹。當時正是亂世,根本沒有地方說理,七姐妹只好相約,在七巧節那晚,拜完了七仙女,便一起喝了毒藥。”

“于是,她們自己也成了‘七仙女’。”

章衡哦的一聲:“原來是這個‘七仙女’。”摸了摸下巴,“聽著好像也有點兒熟。”

簡婕:“是有點兒熟。因為這個故事背后,其實反應的是自梳女這一獨特的地方文化現象。”

章衡:“自梳女,”用手比劃著梳了一下自己額角上的半長頭發,“自己梳頭?”

簡婕笑道:“就按照字面上的意思理解也不錯。”

“從明朝中后期開始,東南沿海地區蠶絲業很發達,大批女性從中獲益,最直接的影響就是經濟方面的改變。許多從事蠶絲業的女性收入比普通男性還要高,這為她們提供了獨立謀生的機會,不必再受封建包辦婚姻的虐待和壓迫。她們相互扶持,終身不嫁,聚居在一起。”

“古代女子出嫁,須由家中長輩梳發髻,立志不嫁的女子則舉行一定的儀式來自行梳髻,所以稱為自梳女。”

“這些自梳女,被稱為媽姐,或者姑婆、姑太。”

“這是那個時代的女性勇敢卻也有限的反抗,仍然會時有欺凌發生。”

“就像這個故事里,最后七人不能同生,只能共死。”

“香港也有類似的故事,義結金蘭的異姓七姐妹,因其中一人受到婚戀的挫折,只好手牽手一同投海。”

章衡把手一拍,終于想起來了:“是不是七姐妹的傳說?我記得小時候看過TVB的電視劇。”

簡婕:“對了。”

“不管是‘七仙女’,還是‘七姐妹’,有人相信她們變成了一方神靈,也有人相信她們死的時候滿懷怨恨,一定是化作厲鬼,到處找替身。”

章衡抱著胳膊抖了一下:“有這樣的想法也很正常啊。特別是咱們這個‘七仙女’。”

“七巧節,七人同時中毒而亡,也太巧了。換成我,我心里也哆嗦啊!”

“搜索東南沿海區域內,九十年代是否有多人中毒的事件,應該會有線索。”章衡有點兒犯難,“不過要想確定的話,恐怕還是得知道她們中的是什么毒。”

可是難不倒簡婕:“可以推測個大概。”

章衡微微一驚:“你知道?”

簡婕:“帖子里的徐巧姐說了,她聞到的那種很刺激的怪味兒,還有點兒像大蒜。”

“有機磷的氣味就像大蒜。”

“而且有機磷中毒的典型癥狀,就是嘔吐、肢體痙攣,包括瞳孔強烈收縮,能收縮到只有針尖大小,也就是一般人以為的翻白眼。”

“這也是我認為這個回復雖然像是在寫故事,但還是值得注意的原因之一。這些中毒的癥狀不是瞎編的,普通人沒有相關的知識,不是親眼見過根本寫不出來。寫這個回復的人也許并不明白他看到的景象意味著什么,但還是忠實地記錄了下來,這也更加證明他確實是見過的。”

章衡點頭:“癥狀都符合有機磷中毒……有機磷不難獲得吧?農藥里不是很常見嗎?”

簡婕:“對。有機磷農藥非常常見。”

“尤其在上世紀的九十年代,對這方面的管制也不嚴格,即便一些劇毒的農藥,也可以在普通的商場、商店買到。”

章衡:“所以,我們接下來該去什么地方調查了?”

簡婕抿著嘴,笑了起來,晃了晃手機:“動車票都買好了。”

章衡一拍手:“行。”

簡婕趕緊又加一句:“我拿我的支付寶買的,回頭你得給我報銷!”

章衡笑得滿面桃花:“這還用說?必須的。”

姑且就當它是靜陽縣吧,真實地名也不用糾結那么多,跟案情沒有半毛錢關系。

所謂的徐巧姐跟她的真實姓名也相差不遠。

當簡婕和章衡找到某個小區的某戶人家,很快就有人開了門,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手上還抱著一個不到一歲的小嬰兒。

簡婕問道:“瞿七巧?還是應該叫你徐巧姐?”

瞿七巧:“你們怎么找到我的?”

簡婕:“當年你們學校宿舍發生的那件事,省報有過報道。我們從省報找到了你的學校,再從學校找到了你。畢竟你是第一發現人。”

瞿七巧:“你們也是記者?”

章衡:“算是吧。我們有自己的視頻專欄。”

瞿七巧還不至于那么老古董,點頭道:“懂了,就跟以前的自由記者差不多,只不過現在又多了網絡平臺可以自主管理了。”

章衡笑了笑:“你放心,沒有你的允許我們不會進行任何的拍攝、錄音。就算我們最后做成專欄節目,也不會暴露你的真實情況。”略停了一停,才道,“不過,你要實在不愿意接受我們的采訪……”

“沒事。”瞿七巧已經改變了主意,往里面讓了一讓,“進來吧。”

孩子被放回嬰兒房睡了。瞿七巧很多年前就離婚了。因為這事兒,她常年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半夜經常驚醒,有時還會夢游。她老公受不了,就跟以前的一個同學走到了一起。瞿七巧后來才知道原來自己有夜驚癥,治療后穩定了許多。她一個人把女兒拉扯大,兩年前退休后,就專門幫女兒女婿帶孩子。

“你們想知道什么?”她主動地問,“這件事你們已經知道多少了?”

簡婕正想入正題,隨即回道:“我們找到你們學校的時候,有幾位老教師還在。他們告訴我們,當年出事的那個宿舍在你們學生之間還挺受歡迎的,也很得老師們的青睞。”

“他們還清楚地記得每個人的名字。”

“杜曉薇、車玉娟、羅敏、崔莉、江彤霞、賈紅梅、王萍,還有金琪。”

聽到最后一個名字,瞿七巧心口本能地一顫。她勉強扯出一抹笑:“你都記下了?這里面,有的人我都忘了。”

簡婕笑了笑:“既然要調查,當然就要好好做。”

瞿七巧抬頭看她一眼,很贊賞地點了點頭。

章衡也微微一笑。簡婕也許沒有那么八面玲瓏,但她也有她自己的方式可以獲得別人的信任。

簡婕便接著說了下去:“這一個宿舍的八個女生,成績都挺好的,長得也都挺好看的。當時一聽說是這個宿舍出了事,好多老師都特別吃驚。”

“七個人全死了,我本來還以為可能有幸存者。只有那個金琪沒事,但她根本就沒中毒。”

“后來,警察在她們宿舍找到了沒用完的劇毒農藥,把金琪也帶走了。”

“傳聞有很多很多,說什么的都有。因為就在前一年,北京的一個大學女生宿舍里,也發生了中毒事件,后來基本可以確定就是被人投毒的,但究竟是誰投的毒,一直沒查出來。”

“所以,大家難免會把這兩件事拿到一起說。”

“有人說是因為金琪忌妒同宿舍的其他人比自己成績好,要么就是嫉妒有人比自己漂亮,所以就投毒了。”

“也有人說,可能正好相反,宿舍里其他人都排擠金琪,欺凌她,金琪不堪忍受就給全宿舍下毒了。”

“還有人說,金琪其實也被投毒了,但她沒吃也沒喝,所以就逃過了一劫。”

“還有干脆就認為她們其實是受不了學習的壓力,所以一起自殺的,跟金琪沒關系。”

“但究竟是怎么回事,也沒人知道。他們都是聽別人說的,大家傳來傳去早忘了到底是從哪里傳出來的。”

“反正金琪也沒再回到學校,時間一長,大家也就漸漸地忘了。”

瞿七巧淡淡地笑了一笑。這就是親眼目睹和道聽途說的區別。親眼目睹就是多少年都忘不掉的噩夢,道聽途說則是風靡一時的新聞。

瞿七巧滿意地松了一口氣:“你真地做了很多調查。”

簡婕:“這是我的工作。”

瞿七巧點點頭:“但不是所有人都會認真地對待自己的工作。”

“那你覺得那些傳聞有靠譜的地方嗎?”她又問。

簡婕:“其實都很不合理。”

瞿七巧有些意外:“全部嗎?就沒有一點合理的地方?”

簡婕想了想,盡量說清楚:“有一些猛地一看,似乎有合理的地方,但經不起推敲。”她點了一下頭,再次肯定,“對,全部。”

簡婕知道瞿七巧就等著她說下去,她也不用再等瞿七巧問出來了。

“說是因為忌妒,”簡婕接著道,“難道整個宿舍的人都比她成績好,都比她漂亮?”

“據我跟學校的了解,并不是這樣。以成績來說,她們宿舍的成績都挺好的,特別是金琪,她是全宿舍成績最好的,全校前幾名。”

“漂不漂亮真是見仁見智。但幾位老師都說金琪的漂亮是會讓人眼前一亮的。”

“如果是因為成績或者容貌,金琪真的沒必要嫉妒。”

“反而比較有可能因為太出挑,成為宿舍其他人嫉妒的中心,受到排擠和欺凌。”

“這樣一來,第二種傳聞金琪因為不堪忍受集體欺凌,所以向整個宿舍投毒,就很合理了。”

“但其實,還是不可能。”

“因為她們中的那種農藥毒,是有機磷農藥。這種農藥有很強烈、刺激的氣味,七個人不可能無知無覺地喝下去。”

“同樣的道理,第三種傳聞也不可能了。如果金琪也被投毒,只不過她沒吃沒喝,就逃過一劫——本來就有很強烈、刺激的氣味了,現在有人沒吃沒喝,只會帶動更多人心生疑惑,不肯吃不肯喝了吧?”

“這其實也是最大的疑點:為什么即使有很強烈、刺激的氣味,七個人還是把可疑的食物或者飲料吃喝掉了?除非她們七個人就是明知道味兒不對,還是不在乎。”

“第四種傳聞里的自殺一說,倒真能解釋這一點,想死的人當然不在乎。但說什么學業壓力太大,就鬼扯了。先不說她們幾個成績都挺好,再者說那時候的衛生學校基本是包分配的,學費也沒多少,在校還是很輕松的,根本談不上思想壓力。”

“她們不可能為了什么學業壓力而七人同時自殺。”

“退一步講,就算不是因為學業壓力,而是確實有其它的什么原因,導致她們決定七人同時自殺,”簡婕略略一停,“金琪呢?金琪作為第八個人,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金琪真地很奇怪。”簡婕坦白地道,“我真地完全捋不順她的行為。”

“不管投毒跟她有沒有關系,總之她沒有中毒是真的吧?也就是說當那七個人都中毒的時候,只有她是好好的。”

“有機磷中毒會有劇烈、明顯的反應,頭昏、惡心、視物模糊、嘔吐、肢體痙攣……直至死亡。這些都和你所見到的現場一一呼應。有的人甚至掙扎得手指都骨折了。”

“我不知道具體的劑量是多少,即使都一樣,每個人攝入的多少也會不一樣,但顯然,她們都不是立刻就死的,至少還有十幾分鐘,哪怕還有幾分鐘的掙扎吧。”

簡婕深深地皺起眉頭,拳頭都不知不覺地握緊了:“她為什么沒有呼救?”

這個問題一拋出來,章衡的眉頭也不禁跟著皺起來,神色也變得凝重。他不發一語地聽到現在,越來越覺得這個所謂的七仙女事件很詭異。

而對面的瞿七巧更是明白其中的不寒而栗。那些畫面仿佛又在她眼前快速地閃動,有時候是殘缺的,有時候又是特寫……她努力地讓自己保持鎮定。

短短的暫停里,簡婕用力地抿著嘴唇,幾乎將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她做了一次深呼吸,才繼續說下去:“在前一晚的半夜,就有人聞到了刺鼻的怪味兒,鬧到宿管都上來了。但一直鬧到十二點多鐘,還是什么發現也沒有。”

“那個時候,她要呼救是很容易的。”

“可她就是沒有。那么長的時間,她就眼睜睜地看著那七個人苦苦掙扎,直到死去。”

“我甚至都懷疑她不止是沒有呼救。”

“毒發那么痛苦,七個人都掙扎成那樣了,難道就沒有一個人求救嗎?”

“再退一步講,就算那七個人就是沒人求救,或者因為肢體、肌肉的痙攣,沒辦法說話了,或者神智不清了……但還是會發出各種聲音啊!”

“呻吟、嘔吐、掙扎……這都是她們自己控制不了的。七個人啊,怎么可能安靜?”

“怎么可能宿管和那些學生找了那么久,居然一點兒都沒發覺呢?”

“走廊就那么大,是吧?來來回回不就那么幾間宿舍有那種怪味嗎?”

聽到這里,章衡不禁咬了咬牙。每次和簡婕出來做調查,兩人都有一種默契。他幫忙走一些過場,至于案情的部分則讓簡婕包辦。特別是下結論的時候,他一定不會插嘴的。他倆也習慣這種分工了。

可是這次,他忍不住了。

“她一定阻止、掩蓋了她們的聲音。”章衡聲音低沉地道,臉色冷得像結了霜,“她一個人面對著她們凄慘的死狀,還和她們在同一個宿舍待了一夜。”

“是的。”簡婕望向章衡,章衡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她想說的,然后再望向瞿七巧,“第二天一早,她還神色如常地跟你站在宿舍門口說了幾句話。”

“我敢說,你當時根本對她就沒有任何的懷疑。”

瞿七巧的臉色蒼白得就跟紙一樣:“何止,我還覺得她人挺好的,”她也想苦笑,可連苦笑也沒成功,“長得又漂亮,又有禮貌。她還特意跟我說了,不好意思,她要去跑步。”

“我實在忘不了她跟我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還有每一個表情,每一個舉動。她的臉,她說的話,她的一舉一動,怎么都那么自然?”

“你們相信嗎?”瞿七巧抬起頭來,眼神有點兒發直地望向簡婕,“我甚至覺得,她那一夜一定睡得很好。”

簡婕、章衡不約而同地流露出吃驚。

瞿七巧的語速變快了,與其說是急著跟他們解釋,不如說是想把憋在心里太久的不安發泄出來:“她一點兒也不像是一整夜沒睡著,臉色那么好,連黑眼圈都沒有。我覺得她還洗了臉,梳了頭,不然不會那么整潔。”

瞿七巧一臉的想不通:“她怎么做得出來?”

簡婕、章衡也很想知道答案。

簡婕:“根據學校里留下的資料,當時金琪也不過十七歲,還沒成年。”

簡婕盡量讓自己保持客觀、理智:“我現在只能說,根據現有的資料,她的行為完全無法用常識來理解。”

“其實我那個帖子沒寫完。”瞿七巧白著臉道,“你要是知道后面發生的事,只會覺得更加無法理解。”

面對金琪這樣一個女孩,姑且說她是奇異吧,簡婕實在沒有那么多的想象力去猜測她還能做出什么樣令人心底生寒、不可解釋的行為。

他們只能靜等下文。

徐巧姐,也就是瞿七巧,她站在那人間地獄的門前嚇得魂都飛了,怎么被人拖到其他宿舍,誰去報的警……這之后的事,她一概不知道。

只知道當她渾渾噩噩地恢復意識,她已經坐在一張下鋪的鋪沿,對面還有兩三個女生在白著臉哭哭啼啼,一位老師正在安撫她們,也沒注意到她。

瞿七巧又發了好一會兒的呆,老師才回頭看了她一眼,驚訝地道:“你醒了?”連忙走過來,“好點了嗎?”

話音剛落,瞿七巧哇的一聲吐了出來。但她從早上五點鐘醒來,直到現在一滴水沒喝,一粒米沒進,吐得都是黃水。

老師也是倒霉,趕緊又是給她拍背,又是給她喝水,好一通服侍。

這時候來了兩個警察,一個有五十多歲,兩鬢都花白了,一個三十歲上下,個子不高,但很結實。小警察管老警察叫師父,一進來,就自動地拿起宿舍里的拖把,把她吐臟的地方拖得干干凈凈。

警察問她們能不能談兩句,老師為難地看著她們,別的女生還在哭,倒是瞿七巧愣愣地點了點頭。警察知道她是第一發現人,正好就跟她先談,讓別的女生再緩緩。

聽她說完了發現的經過,小警察直看老警察。

老警察不緊不慢地問:“你說,你是聽到門里有呻吟聲,正好門也沒關上,所以才去推門的?”

瞿七巧點了點頭:“嗯。”

小警察忍不住叫了一聲:“師父……”

老警察示意他稍安勿躁,依舊不緊不慢地道:“你們是學醫護的,應該知道什么叫尸僵。”

“嗯,知道。”瞿七巧被老警察的眼睛看著,不自覺地就開口了,“一般情況下,人死亡一到三小時后,尸體就會開始僵硬,九到十二小時會擴散到全身。如果死前有過劇烈運動,尸僵會提前到死后半小時,甚至死后十幾分鐘就開始。”

“說得很對。”老警察點了點頭,“你學得不錯。”

不過這些都是一些醫學的基本常識,距離法醫學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

老警察接著補充道:“除了你說的那種情況會影響到尸僵的形成,環境和溫度也會有影響。就像現在天氣這么悶熱,也會加速尸僵的形成。”

“還有死因也是一個重要的影響。比如痙攣性藥物中毒,一樣會加速尸僵的形成。但如果是磷中毒,則恰恰相反,只會延緩尸僵的形成。”

瞿七巧聽得很認真。所有人都在認真地聽。

老警察:“但是不管出現的快慢、早晚,有一點是毫無疑問的:只要出現尸僵了,這個人就肯定死了。是嗎?”

瞿七巧有點兒不安,她能感覺到在這個屋子里的幾雙眼睛都在盯著她:“……是。”

老警察:“可是我們趕到的時候,七具尸體都已經完全僵硬了。這意味著不管怎么推算時間,你當時在門外都不可能聽到任何一個人的呻吟。”

“她們已經死了,已經僵硬了。”

瞿七巧震驚地睜大了眼睛。

“我,我沒有撒謊,”瞿七巧又驚又慌,“怎么會這樣……我真地聽到呻吟了。”

老警察沒有阻止她,更沒有安撫她,只是淡淡地看著她慌亂地解釋。

瞿七巧:“金琪走了以后,我本來也想走開的,就在那時候聽到呻吟了。”

老警察:“你確定你聽到了?”

小警察忍不住道:“怎么可能……你聽錯了吧?”

老警察擋住了他,對瞿七巧道:“沒事。你照實說就行。”

瞿七巧:“我真地聽到了。”

老警察點點頭:“好,這個事可以先放一邊。”然后又問,“你覺得金琪會去哪里?”

瞿七巧:“她跟我說,她要去跑步?”

老警察眉頭一皺,不敢相信似的:“跑步?”

小警察真是一臉“你逗我呢”:“這還有心情跑步?”

瞿七巧點頭如搗蒜:“她跟我是這么說的。”小心地問,“你們還沒找到她嗎?”

兩個警察一片無言。

衛生學校自己沒有操場,但是附近有一個人民體育場。聽名字就知道,這是縣里建造的公共體育場。九十年代,老百姓遠沒有現在人過得瀟灑。現在什么廣場舞、健走隊、太極拳……別說體育場了,但凡有一塊巴掌大的空地都給你跳起來,舞起來。九十年代的時候,人民體育場可一點兒也不吃香。就這么說,縣里就這一個體育場完全夠用了。

瞿七巧和老師也跟著警察一起找過來了。

早上七點多鐘,早鍛煉的高峰期已經過去了,只剩下一些退休的老頭老太太在拍著手快步走,還有不多的幾個人在場邊打羽毛球。

他們很快就發現正對著體育場的一塊看臺上,坐著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她先沖他們微笑著招了招手。那就是金琪。

別說瞿七巧和老師了,警察都有點兒懵。

在金琪的旁邊還坐著一個幾歲的小男孩,手里抱著水壺還有毛巾,正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幾個人打羽毛球。看樣子,他是跟著家人出來的,他的家人就在那幾個人里。

警察擔心金琪會對小男孩不利,也不敢貿然發作,只能帶著瞿七巧她們慢慢地走過去,準備隨機應變。他們都繃著一根弦。

金琪反而挺輕松的,就坐在那里一直看著他們。她看起來那么的無害,就是一個美麗又純真的十七歲少女。任誰看到她,都會忍不住多看一眼。

以前的瞿七巧也是如此,然而現在,瞿七巧生平第一次對美麗產生了恐懼。

她從她的身上,她的美里,感受到了一種邪惡。

人們總是樂于將丑陋和邪惡聯系在一起,但現在活生生的例子告訴瞿七巧,美麗也能和邪惡聯系在一起,還能聯系得更加緊密,更加可怕。

“你們怎么現在才來。”這就是金琪對他們,對警察說的第一句話,“我都練了兩回八百米了。”

瞿七巧愣愣地看著金琪。

老警察:“你,在等我們?”

金琪嗯了一聲,站起來拍了拍短褲:“我還以為你們很快就會找來了。”轉頭望向還在一旁愣得腦筋都快轉不動的瞿七巧,“我不是明明白白告訴你,我去跑步了嗎?你沒有早點兒告訴他們?”

瞿七巧張了張嘴,但根本不知道說什么。

旁邊的小男孩還很好奇地睜著又黑又大的眼睛看他們。打羽毛球的幾個大人發覺了情況不對,有人匆匆地跑過來把小男孩抱走了。

老警察:“她剛剛緩過來,就告訴我們了。”

金琪微微地睜大了眼睛。那一臉的驚詫,好像在說:這有什么好緩的?

瞿七巧都不能反應了。她和金琪不過幾步之遙,卻仿佛是在兩個世界。

金琪忽然又問:“那你們不會還沒發現磁帶吧?”

老警察:“磁帶?”

小警察忽然想起來:“對了,她們宿舍窗臺上是有一個小錄音機,但不知道是誰的。”

金琪的聲音有點兒冷:“那是我的。”

老警察:“什么磁帶?”

金琪:“就錄音機里的那一盤。錄音機本來是我帶過來練英語的,后來被她們拿去聽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特別是杜曉薇。”

“那一盤好像是港臺的流行歌吧?不過現在不是了,”金琪繼續微微地笑,“我用那盤磁帶把她們最后的聲音都錄了下來。”

眾人都驚呆了。三十幾度的天,忽然身上冷得起雞皮疙瘩。

老警察是唯一還能穩住的。他定了一定,沉聲問道:“你把她們毒發而死的過程錄下來了?”

金琪:“不長,只有十來分鐘。但是我當時沒法確定到底是不是結束了,她們總是斷斷續續的。所以我就讓磁帶全錄完為止。你們直接聽前面十幾分鐘就行了。”

老警察:“……”

一直都插不上嘴的老師,終于顫抖著問了一句:“金琪,你怎么這樣……”

金琪才覺得奇怪:“老師,我怎么了?”她笑得還是那么自然、好看,“我一直都是這樣。”

老師呆呆地望著她,又說不出話來了。

所有人對著這么漂亮的少女,都要得失語癥。

老警察帶著小警察上前一步,一左一右地夾著金琪:“走吧,跟我們回去慢慢說。”

金琪一點兒也沒反抗。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里,她挺胸抬頭,走得不慌不忙,倒好像警察不是來抓她的,而是來保護她的。

當她經過瞿七巧,老半天呆得猶如魂魄不全的瞿七巧猛地打了一個激靈。

“金琪,”她大聲地叫住她,渾身都有點兒發抖,“你是不是還重新播放了錄音?”

金琪笑得就像被問了一個很愚蠢的問題,但她還是好心地回答了:“嗯,重播了好幾遍。”

瞿七巧從心底里升起一股惡寒,絞得她的胃都在抽搐。對著金琪年輕美麗的臉,她哇的一聲又吐了出來,停都停不住……

面對面聽著當年的親歷者講述,和只是閱讀文字帶來的震動,差距還是太大了。

簡婕和章衡都不是沒經過考驗的人。就在前不久,他們還經手了一樁親生女兒把老父親的頭砸得稀巴爛的慘案,但金琪這樣的人,真是從來沒遇到過。

你說這事兒血腥嗎?也沒見血。

你說作案手段復雜嗎?就是摻農藥。

你說她面目可憎,惡言暴行嗎?恰恰相反。她很漂亮,很有禮貌。她甚至坐在那里等警察過來,還主動告訴他們有一盤重要的磁帶。

殺人不見血,最簡單的手段就是最有效的手段,最可怕的惡魔都披著天使的外衣,在金琪的身上都有了很生動的詮釋。

瞿七巧緊握雙手,一直在摳自己的手指。簡婕和章衡也沒有急著追問什么。

信息量夠大了,他們都需要緩沖一下。

好幾分鐘后,瞿七巧才開口:“那是我最后一次見到金琪。”

“雖然后來,警察也找我問過好幾次話,我也去過公安局好幾次,但是都沒再碰上金琪。”

簡婕:“那庭審呢?”

瞿七巧:“我沒參加庭審。我那時候也還不滿十八周歲,我父母替我作主,拒絕出庭作證。而且在我父母的強烈反對下,警察后來也不找我了。”

“說實話,我知道的就那些,再問也問不出來什么了。”

簡婕和章衡都對瞿七巧父母的做法表示理解。

瞿七巧苦笑:“但是其他人就沒那么好打發了。再加上后來,”臉色又漸漸發白,“這件案子被很多人都認為是‘七仙女’顯靈……”

“你們說,會不會真是……”瞿七巧不大敢說出來,“不然怎么會無緣無故七個人一起中毒死了呢?”她眼神有點兒發直,“正好七個人。”

簡婕和章衡也無法解釋。

不管怎么樣,七個人自己喝下了氣味強烈的有機磷農藥總是事實。

是她們自己喝下的。

一片壓抑的沉靜中,門口突然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驚得三人頭皮一緊。抬頭一看,一對小夫妻正開門進來,原來是瞿七巧的女兒女婿。女婿手里還拎著一袋熟菜,上面印著百味雞。

瞿七巧忙站起來,嗔道:“怎么又亂花錢!”

簡婕和章衡連忙也跟著站起來,和小夫妻倆點點頭。

女婿笑道:“媽你喜歡吃嘛,正好我們醫院附近新開的分店。”望向簡婕和章衡,“家里有客人?”

瞿七巧有點兒不知道怎么說:“哦,他們是……”

章衡隨機應變,一把攬住簡婕:“我們倆就是進來看看。這小區不錯,我們也打算在這里買個二手的毛坯房自己裝修,想多看幾家戶型和裝修做參考。沒想到阿姨特別熱情。”

女兒便也笑著道:“你們是不是要結婚啊?二手毛坯房就跟新房一樣,還劃算。”

章衡對著簡婕低頭一笑,桃花眼又開始發動。簡婕暈了一眼,默默地轉頭,用最后的倔強直視前方。

章衡笑得更開心了,還搖了搖簡婕的肩膀:“謝謝你們啊,我們就不打擾了。”

兩個人剛走到樓道里,瞿七巧又追了上來,手里拿著一張小紙條。

“這是當年,那個小警察的手機號。”瞿七巧呵地一笑,“現在也不小了,人家本來就比我大。”

“前些年,我們在街上碰到了。他一眼就認出了我,我倒是半天沒認出他。”

“我感覺……他好像挺想跟我聊聊那件事的,但是我當時真不想再提。臨走的時候,他就留了這個手機號給我,讓我有事就聯系他。”

瞿七巧還是把紙條遞給了簡婕:“你們跟那些只想搜奇獵異的人不一樣,去找他吧。他知道的一定比我多。”

簡婕兩手接過來,很著重地道:“謝謝。”

小警察確實不小了。

他真名叫周傳志,后來做到了副局長,去年過的六十大壽,已經退休了。

打通手機后,雙方淺聊了一下,周傳志表示他要先看一下他們《鑒詭》專欄的節目,然后再做決定。

這都在意料之中,人家本來就是警察,怎么可能兩句話一說,就立刻給他們開綠燈。

兩個人一直等到第二天下午,才接到周傳志的來電。

通關了。

周傳志中年離婚,唯一的女兒跟著前妻過了。他跟前妻原來是自由戀愛結的婚,在那個普遍由人介紹、父母拍板的年代,簡直是鳳毛麟角,感情當然沒話說。可惜真結了婚,過起日子來,不是光有愛情就夠的。柴米油鹽,雞毛蒜皮,再加上他工作起來不著家,孩子生病了他都回不來,再好的感情也一點一點地消磨光了。

后來,也有不少人想給他再介紹個伴兒,他覺得只要工作不換,一樣是不著家,再找誰都一樣,所以索性不找了。現在退了休就一個人過,請了一位鐘點工,每天中午過來給他做頓午飯,再打掃收拾一下。早晚飯他就自己對付對付,有的是時間到處蹓跶蹓跶,過得也挺輕松散漫的。

半輩子的刑警生涯,經手了很多案子,他基本都拋諸腦后了。就只有七女中毒的案子,他怎么也拋不掉。特別是那個叫金琪的女學生。

“唉!”周傳志背靠在沙發上,還沒說話,先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他的腰不太好,也是當年老是連軸轉的工作落下的病根。

“那是九二年的案子,到今年整整三十年了。也是我經手的唯一一件上過省報的案子。”

“別看我當刑警混到了副局長,”他笑著說,“其實也沒有見識過多少大案要案。我們這所謂的縣級市,就是個大點兒的小縣城。”

“不過衛生學校,在當年還是小有名氣的。這附近的幾個縣,只有我們這里有衛生學校,還包分配,都往我們這里考。特別是農村的孩子,要是能考到我們縣的衛生學校,那就等于提前端上飯碗了。”

“她們那個宿舍,杜曉薇、車玉娟、羅敏、崔莉、江彤霞、賈紅梅、王萍,”七個人的名字,周傳志流水般地往外說,一點兒磕絆都沒有——他記得太清楚了,“都是從各縣農村考上來的。”

“只有金琪不是。”

這倒是個值得注意的細節。之前,簡婕、章衡接觸到的老教師,都沒有直接教過她們,知道的也都是道聽途說,根本提供不了這么具體的情況。

看來這一趟真是來對了。

簡婕問:“金琪是城里的?”

周傳志點點頭:“而且金琪不是我們這個小縣城里的,是省城里的。”

簡婕、章衡不覺意外地一頓。

周傳志:“但是,她雖然是省城里來的,家庭條件很一般,她爸媽都是下崗工人。”嗐地一嘆,“要真是家里條件好的,肯定也看不上我們這里的衛生學校了。別的不說,省城就有衛生學校啊,比我們這里的強多了。她成績又不差。說白了,就是因為到我們這里上學便宜啊,各方面都便宜多了。”

“要說家庭條件,她比杜曉薇可差多了。”

周傳志直接提前預告:“你們可要多留意杜曉薇,她也是個很關鍵的人物。”

簡婕:“杜曉薇家里條件很好嗎?”

周傳志重重地嗯了一聲:“全宿舍條件最好的就是她。她雖然是生長在我們這里小鎮上的姑娘,但是父親、母親都是當年從大城市過來的知青,父親是衛生所的所長,母親是小學老師,夫妻倆在當地都挺有人望的。而且在海外還有親屬,給他們家寄過不少美金。她自己呢,從小成績就好,一直是班干部,到了衛生學校也是班干部,個性比較自信開朗,屬于學生里的風云人物。”

“其他的六個女學生就都差不多了,普通的農村家庭。”

簡婕:“那杜曉薇她們七個是不是更抱團?還是說其他六位根本就是以杜曉薇馬首是瞻,金琪則被有意無意地孤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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