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友莫慌，小老兒不是壞人。”

聲音由遠及近，須臾后，便有一道老叟鬼魂自洞府頂上的夜明珠中飛出，飄飄然落于蘇陽眼前。

“你是何人？”蘇陽問道，手中桃木劍依舊橫立。

這老叟鬼魂，道行不淺，是一頭大鬼！

蘇陽能感覺到一股極危險的氣息，絕非他能對抗的。

老叟笑道，“小友弱冠之年，能在靈氣衰減的天地間以陽氣入道，一身陽氣精純至極，可謂天縱之資，世所罕見，前途不可限量。”

“想來，小友定是天命之人，機緣匪淺，背后定有高人指點，不知小友出身純陽道觀還是上清道門？”

蘇陽眉頭微皺，這老頭上來就探他跟腳。

還將其誤認為仙門中人。

老叟所說兩脈，乃是最負盛名的兩處仙門道統，其中純陽道觀是陽修一脈的執牛耳者，門人皆以陽修立身，斬鬼名氣極盛。

至于上清道門......

那可是傳承最久遠，道藏最豐富的仙門，陽修一脈只是其道統的一種，傳承浩瀚，就是大周皇朝最鼎盛之時，也得給三分薄面。

“若是純陽道觀一脈當如何，若是上清道門又當如何？”

“這...”

老叟臉色微頓。

看來，這小子不是個好相與的，不透口風。

可是，若是錯過此人，他又要等多久？

難道又一個千年？

“罷了，罷了，小友不愿透露跟腳，小老兒我就不廢話了。”

“小老兒本是一頭金魚龍鯉，后來鯉躍龍門成為魚龍，忝為潯陽江水神。”

“水神？”

蘇陽冷笑，“大周境內，也敢自稱妖神？”

“是是是”，老叟下意識擦汗，只覺得后背冰涼，“大周之后，小老兒就不是水神了。”

“其實潯陽江當初不止小老兒一個水神，皆為龍屬，只不過那些龍太貪，喜食人族，這才被斬。”

“小友是不知道，當年那些龍有多慘，抽筋拔髓都是小事，魂魄被鎮入煉妖壺才是真的生不如死。”

“小老兒不吃人，僥幸得了一命，卻也被抽了龍筋，茍延殘喘一段時日。”老叟苦著臉，想起當年事，他依舊心驚膽戰。

當年“甲子斬妖”，至今都讓天下眾妖聞之色變。

“你有求于我？”

蘇陽冷不丁打斷，老叟啰啰嗦嗦個沒完，就是不切入真題，估計沒啥好事。

“額...”

老叟錯愕，旋即嘿嘿笑道，“小友聰慧，小老兒確實有求于小友。”

說著，他學著人族的禮儀，深深一拜，“小老兒死后，魂魄本該遁入輪回，可憐我修道千載，一朝被抽了龍筋，潯陽江龍屬皆被斬盡，并無傳承留下，小老兒唯有化為鬼道，已有千載。”

“好在多年前有一頭龍鯉偶然闖入，小老兒的傳承終于有著落了。”

“所以，小老兒心愿已了，想請小友度我入輪回。”

蘇陽面色一時有些古怪。

說了半天，合著這老頭其實就想讓我給他度化了？

“前輩既然遁入鬼道，只需舍了這一身鬼氣。心愿已成，再無執念，想來入輪回是沒問題的，無需在下出手。”蘇陽神情緩和些許。

“小友有所不知，這度化一門有著大學問，其中彎彎繞繞很多，地府也有些奇怪的規矩，小友天資聰慧，又是出身陽修大派，其中門路即便不知，也應當有所領悟，小老兒無法明說。”

老叟擠眉弄眼，“總之，若得小友度化，小老兒下輩子，應該就不會是一頭畜生了。”

蘇陽樂了。

有關于陽修一脈的秘辛，從一個鬼物口里說出來，著實有趣。

不就是做一場法事，讓你有機會轉世為人嗎？

這種事，我在行啊。

桃花觀傳承數百年，不僅是供奉道門祖師，其實也會做些法事，度化亡魂，可以說，桃花鎮里的亡人，大多是桃花觀一脈度化的。

度化，本就是為亡靈指路。

地府中人，也會看臉色行事，指路人身份越尊貴，亡靈就越有機會如愿。

聽說，若得洞天大能度化，成龍成鳳，可隨意挑選。

這老龍鯉顯然是認為蘇陽出身尊貴，必是仙門中人，這才死命巴結，想求個指路緣法。

“好，度你入輪回，本道可以答應。”

“前輩可想好了，若入輪回，便是拋棄前世一切，所謂前世素慧，可都是虛無之言，就是道祖再世，也不可能有尋回前世的可能。”蘇陽告誡。

“省得，省得。”老龍鯉大喜過望。

沒想到蘇陽竟答應得如此輕松。

輪回有望，輪回有望啊。

“不過，在做法事前，前輩還需做一件事。”蘇陽道。

“無妨，無妨，別說一件事，便是一百件，小老兒也愿意。”老龍鯉滿口答應。

蘇陽抬手，一道陽氣在手中凝聚。

“前輩只需吞下這縷陽氣。”

“吞下陽氣？”

老龍鯉狐疑，不過他并沒有拒絕，畢竟，度入輪回，轉世為人，對于他這種千年孤魂來說，誘惑力實在太大了。

取過陽氣，張口吞入。

老龍鯉雙目圓瞪。

“美味！太美味了！”

老龍鯉不由得發出癡迷贊嘆。

他甚至可以感受到，身體內的每一縷鬼氣，似乎都在發出靈魂深處的吶喊。

“小純陽！”

老龍鯉驚呼，“你居然身負小純陽，而且還以此入道，成就小純陽道軀。”

要知道，小純陽可并非單指陽年陽月陽日陽時陽刻出身之人，還需先天一縷純陽入體，在出生之時，度過陽劫，而后一生皆為鬼物覬覦。

條件苛刻，萬中無一。

“果然是仙門中人，唯有仙門中人，方能保住這天生的鬼物大藥，輪回有望啊！”

“可是...”

“我若是吞了他，就是不度輪回，也能再世為人！”

老龍鯉臉上浮現猙獰之色。

一瞬間，極致的貪念浮現腦海。

可他旋即一怔。

因為蘇陽此刻竟然放下戒備，笑瞇瞇地看著他。

“他竟然不怕我反悔吃了他？”

“他有依仗！”

本就是謹小慎微的性子，轉念間，老龍鯉立時神清。

差點著了道！

這小子心思狠毒，這是故意設下陷阱，要考驗我哩！

哼~

這陷阱，我偏不跳！

不僅不跳，小老兒我還要讓你欠我一個大人情！

“小金，過來！”

老龍鯉張口怒吼，周身鬼氣森森。

一把抓住身側游來游去的金玉小龍鯉，“取一絲本命精血給我。”

金玉小龍鯉目露驚恐，死命掙扎，不停搖頭，搖尾企憐。

“哼，由不得你！”

老龍鯉陰涔涔一笑，一道鬼氣便度入小龍鯉體內，帶出一滴金色血液。

雙手翻動，老龍鯉于身前畫出無數詭異紋路。

最后凝為一道魂印，落于小龍鯉身上，刻在靈魂深處。

“小友，這是小金的靈魂契約，只需吸納，日后小金生死，皆在你手。”

老龍鯉伸手一指，那滴精血落于蘇陽手中。

“小友日后還請善待小金，不負小老兒所托。”

說罷，老龍鯉再次怒喝一聲，那洞府中堆得如小山般的枯骨中竟然浮現點點金光，大量金光匯聚于手中，竟有拳頭大小。

“小老兒一身龍血龍肉皆已消散，卻有一點龍髓千年未朽，如今便送于小友，這一點龍髓，可助你熬煉根骨，錘煉法力，使你身具一點龍威，日后潯陽江內，你可來去無憂，修至深處，甚至可號令水族。”

做完這些，老龍鯉昂首而立，俯視蘇陽，“小友，本水神，誠心可足？”

蘇陽輕笑，這老龍鯉，生氣哩。

“也罷，今日本道爺便應了你這君子一諾！”

蘇陽猛然拍擊在胸口，張口吐出一口鮮血。

“不過前輩，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你這一身精純鬼氣，便送給本道爺修行罷。”

對于老龍鯉一身鬼氣，蘇陽眼饞已久。

“陰陽有序，吞鬼立命，福澤難測，九叩玄關，往生有道...”

“攝魂！”

蘇陽張口吐出無數陽氣，化為旋渦，開始吞食老龍鯉一身鬼氣。

“你！”

老龍鯉驚怒，想要反抗，卻發現不知何時一身鬼氣盡數被禁錮。

“這！”

“鬼門秘術！”

“你不是仙門中人，你是鬼門一脈！”

“也罷，鬼門一脈，也是一樣的。”

老龍鯉長嘆一聲，面帶笑意，有些眷念地看了這方洞府一眼，深深一拜，隨后一身鬼氣，連帶著魂魄，盡數被蘇陽吞入腹中。

蘇陽打了個飽嗝。

實在是鬼氣太多，撐得肚子生疼。

旋即蘇陽張口，吐出一點靈光。

“前輩，上路了！”

屈指一彈，靈光立時遁入大地，消失不見。

蘇陽微笑，相比于度化白靈，他對老龍鯉可是用出真本事，動用一絲精血。

不過相較收獲...

一頭有龍族傳承的金玉龍鯉，一滴金玉龍髓，一身大鬼的精純鬼氣...對了，還有那顆冒著靈氣的夜明珠，

不虧！

血賺！

蘇陽哈哈大笑。

“小金，走咯。”

蘇陽將小龍鯉的本命精血吸納，翻身騎到身上。

小龍鯉大怒，想要掙扎。

蘇陽卻不惱。

看來還是要培養培養感情啊。

蘇陽有自信，人族的馴養之道，可是極為嫻熟。

就是一頭真的狼，都給你喂成真的狗。

就是一頭熊，也能給你養成貓，臨了還得學人齜牙掰竹子。

......

“錢家嫂子，早些回去吧，莫熬壞了身子。”

“是啊，錢家嫂子，阿良落水有些時日了，估摸著尸身都被魚給啃干凈了，你就別等了。”

“閉嘴，你會不會說話？”

“我聽張三哥說，他當日是看著阿良被一條魚帶走的，那魚沒傷他，或許過些日子阿良就回來了，你要是熬壞了身子，阿良不就成了孤兒。”

“先別管錢家嫂子了，你們今日魚獲如何？”

......

夕陽將落，潯陽江里的打漁人也紛紛收工。

魚販子張三揉著惺忪睡眼，來到江邊收魚，一眼便瞧見了江邊的錢李氏，不由一嘆。

錢李氏也就三十來歲，模樣端正，依花滿樓里那些老嫖客的話來講，正是蜜桃最成熟的時候。

可惜四年前喪夫，如今又喪子。

生活的殘酷早就將錢李氏摧殘得不成人樣，雙眼無神，身上臟得跟個乞討婆子似的，每日望著江里，口中“阿良，阿良”喊個不停。

十多天了，水米不進，骨瘦如柴。

若不是他撒個謊，騙錢李氏說他兒子被魚叼走了，那魚通靈性，沒傷阿良，錢家嫂子怕是早就投江自盡了。

事實上，那天他就聽了個水聲，回頭阿良就不見了。

想了想，張三自魚簍里提了一條一斤重的青花水鰱，用草繩穿了，默默地放在錢李氏身邊。

他能做的也就這些了。

看著那條青花水鰱，他一陣肉疼，他最大的夢想，就是去一次城里最有名的花滿樓，可花滿樓價錢貴得能嚇死人。

他也就只敢在門口蹭蹭，不敢進去。

似乎離夢想又遠了些...

旋即他將目光轉向潯陽江，江水滾滾，流向遠方。

想起苦了一輩子臨了葬在江里的老爹，他復而嘆息，“人生苦短，及時行樂，還是青樓里快活。”

很快，他臉色就一變。

“快看，快看，江里有人！”張三大叫。

“江里有人有啥好稀奇的，許是回來得晚些的打漁人。”一旁圍著的漁民滿不在乎道。

“放屁，你張三爺的眼睛也是你們能比的”，張三轉首怒罵一聲，繼續看向江里，旋即瞪大著眼珠道，“是一個道人，踩著...一條魚？還抱著一個孩子。”

“是蘇小哥，還有...錢良！”

張三一臉的不敢置信。

聽聞“錢良”二字，一旁錢李氏無神地眼中浮現一絲清明。

“錢家嫂子，是錢良，真是錢良！”

也有打漁人看清了。

小金游得極快，很快就游到江邊。

“娘！”

錢良早就醒了，隔著老遠就興奮地大聲高喊。

一聲“娘”，如同炸雷，猛然喚醒那道近乎干涸的軀體，也喚醒那快要離散的魂魄。

錢李氏活過來了。

“阿良！”

聲音沙啞，近乎無聲。

蘇陽一步跳起，抱著錢良飄飄然落在錢李氏身前，擺擺手，小金心領神會，很快消失在江里。

“好大的魚！”

有打漁人驚呼。

“娘！”

錢良早就等不及了，顧不得娘親臟，一把撲進錢李氏懷里。

兩人抱著一頓痛哭。

蘇陽瞧著羨慕。

“娘，是蘇小哥救我回來的。”

半晌后，錢良道。

“對對對，趕緊拜謝恩公，拜謝仙師。”

錢李氏拉著錢良就要磕頭。

蘇陽側過身子。

錢李氏早就謝過了。

【尋回錢良，應愿已成，得壽元十年】

蘇陽輕笑，有這些就夠了。

“仙師，仙師啊。”

這些打漁人哪里還不明白，是蘇陽救了錢良，而且...踏魚渡江...

這是神仙手段哩！

烏壓壓跪了一地。

蘇陽不管不顧，只是盯著人群里的張三。

心頭火起，惡向膽邊生。

姓張的，今天不打死你，本道爺就不姓蘇！

話都想好，臨出口卻變成，“張三，你口無遮攔，騙我徒兒，今日本道爺便讓你長長記性！”

說罷，蘇陽挽起袖子，手中桃木劍迎風暴漲，抽得張三慘叫連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