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你昨天是不是去臨江城了，還去了花滿樓？”

“哪個王八羔子說的？”

“是張三哥，他昨天去城里販魚，忙到四更天，正巧看見你從花滿樓里跑出來，后面還有人追著你罵，好像是說你沒給錢。”

“他還說什么了？”

“他還說你戴著面具，肯定是怕人認(rèn)出來。”

一個約莫六七歲，梳著道髻的小童死命地抱著蘇陽褲腿，不顧形象地蹲坐在地上，雙眼泛紅，噙著淚，委屈巴巴地道，“師父，你是不是不要我姐姐了？”

“張三哥說，去花滿樓的，都是去找那種不生兒子的媳婦兒。”

“師父，你救過我和姐姐的命，我姐姐說，無以為報，唯有以身相許，師父，你別不要我姐姐啊，我姐姐屁股大，肯定能給你生兒子，比那種不生兒子的媳婦兒好多了。”小道童抱著褲腿苦苦懇求。

小道童名為云別塵，是蘇陽一年前認(rèn)下的記名弟子。

一年前與姐姐云止水逃難到桃花鎮(zhèn)，因為云別塵身負(fù)陽身，常引來陰鬼環(huán)伺，蘇陽罕見地出手，救下姐弟倆。

當(dāng)然，這其中也有著蘇陽的私心。

不管蘇陽能活多久，按照桃花觀的祖訓(xùn)，蘇陽都要盡早收下一位繼承之人，以陽身之人最佳。

桃花觀觀主的傳聞，蘇陽也如實(shí)相告，姐弟倆沒有猶豫，當(dāng)即磕頭拜師。

至于為何是記名...

蘇陽就是想多活幾年。

云別塵今早遇上自城里回來的張三，聽說蘇陽昨晚去了花滿樓，急得是方寸大亂。

早飯都沒吃就上山，抱著蘇陽的腿就不撒手。

張三！

蘇陽氣得劍眉倒豎。

百密一疏啊。

他都換了衣裳，戴上面具，都這樣了，還能讓張三認(rèn)出來！

“徒兒放心，我不會拋棄你和你姐姐的，而且，師父去城里是給你二狗哥求方子抓藥的，你張三哥肯定是認(rèn)錯了人。”

“真的？”云別塵仰著頭。

“自然是真的，張三一個賣魚的，二十多歲還是個光棍漢子，不去賣魚，卻跑去花滿樓，能是什么好人？”

“你自己想想，你被張三騙了多少次？”蘇陽循循善誘。

云別塵低頭沉思，道，“師父，張三哥喜歡騙人，不是好人，上次騙了我一串糖葫蘆，我詛咒他以后一輩子吃糖葫蘆都牙疼。”

他發(fā)下自認(rèn)為最歹毒的詛咒。

“徒兒乖，師父送你個好東西。”

蘇陽伸手入懷，突然想到了什么，冷汗直流。

打消了將青狐兒臉?biāo)徒o云別塵的想法，看著云別塵一臉的期待的樣子，蘇陽不由惱羞成怒。

都六七歲了，還不長記性，今日就給你個教訓(xùn)。

旋即將咬了一口的燒餅?zāi)贸鰜恚f給云別塵。

小道童的臉色肉眼可見地從期待變成苦瓜臉，“師父，李爺爺?shù)臒灢缓贸浴！?

“浪費(fèi)可恥！”蘇陽板起臉教訓(xùn)，“吃完了就去我那株桃樹下修行，我要下山一趟，你守好道觀。”

“下山干嘛？”

“救人。”

......

“想不到人皮居然有此等妙用。”

蘇陽暢快地游曳在潯陽江里，感覺著如魚兒般的身形，對水流似乎有著天生的親和力，阻力極小，速度極快，毫不費(fèi)力。

若有漁夫見到此刻的蘇陽，怕是要驚呼一聲“糟了，這魚成精哩”，然后拼命地?fù)未瑒澴摺?

成精的魚，凡人可惹不起。

借著人皮，蘇陽居然幻化成一條大鯰魚。

魚長七尺，鯰魚須都快有一尺長。

“如此看來，那白靈女鬼更加不簡單，居然能有此等寶物。”

說是人皮，其實(shí)蘇陽也不清楚到底是何材質(zhì)。

不僅能幻化面貌，還能跨越物種，甚至還能獲得部分能力，就如蘇陽獲得的游魚能力。

潯陽江極大，自千里外雪峰山滾滾而來，百川匯流，到了臨江城時，已是一條寬約數(shù)十里的大江，最后匯入云夢大澤。

放在前世，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江大河，在大周疆域里，竟排不上號。

聽說云夢大澤，縱橫萬里，遼闊無垠，其僅僅一小部分，便占據(jù)大周臨山郡的三分之一。

潯陽江水產(chǎn)豐富，養(yǎng)活了江邊無數(shù)的漁民，錢李氏的丈夫便是桃花江土生土長的打漁人，若沒有意外，他的兒子，以后也會子承父業(yè)，打漁為生。

蘇陽一直在搜尋其兒子的蹤跡。

可惜潯陽江實(shí)在是太大了，真要這么找下去，怕是一個月都找不到。

何況水中危險，保不齊有什么百年大魚，錢李氏的丈夫便是四年前遇上了一頭一丈長的白須大鯰魚，結(jié)果葬身魚腹。

不行，必須要找到！

其子若是死了，錢李氏真就成了孤家寡人。

十年壽數(shù)也就泡湯。

想了想，蘇陽開始甄別身邊游過的魚群，除了個別兇猛肉食大魚，魚群一般都是群居的。

鯉魚妖既然成精，所居之處周圍魚群應(yīng)該不少，而且還會極活躍，為的就是躲避捕獵。

所以，蘇陽開始尋找魚群豐富的地方。

一整個上午過去，蘇陽已經(jīng)游了數(shù)十里，甄別了數(shù)十個聚集的魚群，依舊沒有放棄。

修行煉心，耐心也是其中一種。

突然，蘇衍心頭一動，前方水草豐盛之處，竟然有靈氣匯聚，想起面板上所著，鯉魚妖曾獲得靈珠，這才開啟修行。

蘇陽心頭大喜。

游過數(shù)米高的水草，眼前豁然開朗，大片游魚似乎被靈氣所吸引，在附近蕩漾，而且十分警惕，在蘇陽出現(xiàn)的瞬間，就驚得四散游開。

蘇陽四處尋找，很快找到了一處似乎被有意用水草掩蓋過的洞窟，只不過水草實(shí)在雜亂，一眼便能認(rèn)出，其中隱隱有哭聲傳出。

蘇陽大笑。

果然在此！

蘇陽游入洞窟，在通道里七彎八繞，聲音卻漸漸大了。

穿過通道，蘇陽終于來到了洞窟的盡頭，眼前豁然開朗，赫然是一處極大的洞府。

洞府之上，有著一顆臉盆大的夜明珠，將洞府照得光亮無比。

蘇陽不由咂舌。

這么大的夜明珠，拿去外面，把他的桃花觀整個賣了都買不起，還散發(fā)著絲絲靈氣，居然只是用來為一個洞府照明？

發(fā)財了啊。

不過蘇陽很快就按捺住貪念。。

這洞府顯然有人為開鑿的痕跡，可看上去荒廢，連水藻都長滿了，未知全貌，蘇陽不敢擅動。

“想來此地就是鯉魚妖的機(jī)緣之地。”

蘇陽細(xì)細(xì)打量，臉色一變。

洞府年久失修，水藻豐盛，可蘇陽依舊能從水草的間隙間看出些許痕跡。

那是一具占地極大的枯骨。

約莫百米長短，雜亂地盤旋在一起，就像是被人斬殺后胡亂地堆砌在一起，又因為年代過于久遠(yuǎn)，骨頭都快化為石頭了。

蘇陽很快就鎖定枯骨的頭部。

形狀，像是一頭...

龍！

潯陽江里有龍！

蘇陽倒吸一口涼氣，吐出一連串的水泡。

不對！

若當(dāng)年真有人斬殺妖龍，怎可能將龍身隨意丟在洞府之內(nèi)。

龍筋，龍血，龍皮，龍角，龍骨可都是寶物。

這頭龍，絕不是斬妖司殺的！

三千年靈氣衰竭之前，此方世界道門昌盛，世間生靈，皆可修行道法，更有大妖遍地，自稱妖神，占據(jù)山川澤野，百姓須時常供奉，或童男童女，或野畜家禽。

若不如意，動則屠戮百里，人不如狗。

此為亂世。

后靈氣衰減，武道大興，世間就徹底亂了。

直到大周高祖以刀劈開亂世，建立大周皇朝，鎮(zhèn)壓寰宇。

當(dāng)年大周高祖功行圓滿，氣血之強(qiáng)，堪比洞天大能，開設(shè)斬妖司，立詔要斬盡天下妖邪。

一甲子內(nèi)，斬妖王十萬頭，殺得大周境內(nèi)妖血漂櫓，潯陽江里的龍自然逃不掉。

斬獲所得妖身，都用來論功行賞，以助武道一脈修行，只是后來不知為何，大周高祖突然就下令撤了斬妖司，絕口不提斬盡天下妖邪之事，反倒是對著邪祟之類的窮追猛打。

如今千余年過去，大周高祖早已化為黃土一抷，墳頭的草換了一茬又一茬。

對于此人，蘇陽心中敬意滿懷。

能結(jié)束亂世，為天下子民斬妖，君子論跡不論心，當(dāng)為一代雄主。

只可惜，其子嗣后人，再難一現(xiàn)高祖雄風(fēng)，千年過去，大周也不復(fù)往昔。

細(xì)想之下，蘇陽無法得出結(jié)論，索性就不再理會。

當(dāng)下，還是那小孩子的命要緊。

蘇陽在洞府四周搜索一番，很快就找準(zhǔn)了哭聲的來源，竟然是從一個磨盤大的蚌里傳來。

老蚌似乎早就死了，留下蚌身，卻能隔絕水汽。

掀開蚌身，赫然有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躺在里面，周身浮著空氣，手里抓著兩節(jié)藕。

這十多天，都是靠著這些藕活著的。

蘇陽正要說話，可少年錢良見蚌身被打開，眼前不是熟悉的金色大鯉魚，而是一頭兇神惡煞的巨大鯰魚，魚嘴一張一合，怕是能將他整個吞下。

“別，別過來！小金，快救我！”

錢良嚇得尖聲驚叫，死命地往蚌里躲，可蚌本就那么點(diǎn)大，還能躲到何處。

蘇陽瞧著好笑，這小子被他幻化的鯰魚嚇得不輕。

等等，那頭鯰魚妖，竟然笑了！

和夢里的一樣....

錢良本就驚慌，突然看著眼前的巨大鯰魚露出人性化的笑容，想起四年前也是一條大鯰魚，將爹爹....

無數(shù)次讓他驚駭欲絕的夢里，那頭大鯰魚也是這么笑的......

錢良直接被嚇暈。

蘇陽臉上一僵，笑不動了。

這小子...

也罷，睡會也好，醒來就能看到娘親了。

突然，他只覺得周身水流一陣紊亂，而后某個重物狠狠地撞擊在他身上，他甚至能看見眼前景物飛速倒退的畫面。

好不容易穩(wěn)住身子，才看看清眼前重物。

一頭五尺長的金色大鯉魚，渾身散著淡淡金光，宛若黃金鑄就，它先是張口一吐，吐出數(shù)個氣泡。

氣泡凝而不散，隨著金光閃爍，融入老蚌之內(nèi)。

做完這些，金色大鯉魚赫然轉(zhuǎn)身，一雙魚目瞪得滾圓，惡狠狠地盯著蘇陽，死死地護(hù)在老蚌前，就如同一頭護(hù)犢子的老母牛。

“寶魚，金玉龍鯉！”

“錢良這小子運(yùn)氣不錯，居然救下此等稀有寶魚。”

“有點(diǎn)意思。”

蘇陽咧開嘴，魚嘴張得老大。

潯陽江里水產(chǎn)豐富，有寶魚自然不稀奇，可若是金玉龍鯉可就稀奇了。

鯉魚躍龍門，說的就是此魚。

聽說此魚暗含一絲龍血，一身血肉，對于武道氣血滋養(yǎng)極大，乃是錘煉根骨的極品大藥，對于蘇陽這種修道的，也是好處多多。

而且，這條魚，居然還護(hù)著錢良。

他倒是沒有立即動手，金玉龍鯉眼瞧著是開了些許靈智，又與錢良有緣，就是面對他這等兇悍至極的鯰魚都沒有退縮。

可見其心純真，只是野性難馴罷了。

他玩心大起。

“孽畜！錢良救你，乃是恩澤，你報恩于錢良，說不得也是一場人妖共處的傳世佳話。”

“可惜你做了錯事，你可知罪！”

蘇陽魚嘴微張，斷喝出聲。

金玉龍鯉一雙瞪得滾圓的魚目再次瞪大了三分，帶著些許疑惑。

這黑不溜秋的老鯰魚居然說話了！

還說得字正腔圓，說的話一套一套的，這是一條有文化的老鯰魚！

能說話的魚，修為肯定遠(yuǎn)超它。

糟了，打不過啊。

金玉龍鯉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繞著老蚌游個不停。

蘇陽哈哈大笑。

金玉龍鯉雖急切，幾欲逃脫，可始終沒有離開老蚌三步之內(nèi)。

他也起了惜才之心。

“孽障，你可知錢良離家已有十日，家中母親傷心欲絕，整日啼哭，你若當(dāng)真有靈性，就應(yīng)該放他回家，母子團(tuán)聚。”

“你乃是魚妖身，潯陽江是你容身之所，可錢良是人，水中難活，你將錢良困頓于此，其罪尤勝殺人！”

“放心，我為人身，是來救他的。”

想了想，蘇陽撤去幻化，看樣子金玉龍鯉是不放心將錢良交給一條鯰魚精的。

這一手，在龍鯉眼中，可謂神仙手段。

金玉龍鯉停止游動，怔怔地看著蘇陽，眼里不知何時帶了幾分恐懼。

能化形的魚....

妖王啊！

龍鯉放棄掙扎，朝著蘇陽的方向人性般地點(diǎn)點(diǎn)頭。

樣子憨態(tài)可掬。

蘇陽微笑，十年壽元即將到手！

他慢悠悠游上前，再次掀開蚌身，錢良依舊昏死，也不準(zhǔn)備叫醒錢良，準(zhǔn)備將其帶走。

“小友，請留步。”

一道蒼老聲音在蘇陽耳側(cè)響起。

蘇陽直驚得寒毛倒立，寸許的桃木劍在手中暴漲。

“誰！”

蘇陽猛然喝道，桃木劍橫于胸前，一如先前的金玉龍鯉，死死地護(hù)在老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