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身材干瘦,身高不過五尺,頭發胡須花白,一雙眼眸明亮有神。
跟在他身后的中年男人看著四十許的年紀,面相白凈儒雅,比老者高出一個頭有余。
酒火迎面,這男子只是伸手一抹,便按下了所有火光,須發半點無損,只是露出了三分苦笑。
“師叔祖,那一卦仙算卦,十卦才能算對一次。您找他卜算出來的結果,注定準不了的......”
“準不準的老頭子心中有數,你別來煩我,趕緊回山去。”
老者噴了口酒火,發泄了幾分心中的不耐煩,便沒有再對中年人做什么。
“可您老不跟我回去,侄孫怎么跟掌門交代?”
中年人哭喪個臉。
“你有什么要交代的?”
“您把九獄雷峰的大陣封了,那尸鬼獄沒了天雷鎮壓,單靠元秀師叔門下的弟子鎮守,早晚會出大麻煩的......”
中年人苦口婆心,但老者似乎不以為意。
“大麻煩?現在雷刀一脈的麻煩還不夠大嗎?門下弟子就沒一個成器的,不給他們一點壓力,等老頭子入了土,雷刀一脈就只剩笑話了......”
提到這個,老者陡然放大了嗓門,但說著說著,聲音又漸漸小了下來。拿起葫蘆灌了口酒后,更是閉口不言了。
“可是......您這太急了,弟子們就算再有上進心,這修為也不是一時半刻就能漲上去的。那尸鬼獄的氣息日漸強大,就連天雷都蕩不平,您這把大陣一關,誰也遭不住啊。”
“廣微啊...”
老者嘆了口氣。
“師叔祖,您說。”
許廣微伏了伏身子。
“你當你師父是吃干飯的嗎?只要陸敬修不追出山門,就說明尸鬼獄不會有問題,你到底在著什么急?別煩老頭子了,趕緊回山吧,我是不會回......”
老者說著說著,忽然轉過了眼眸,朝著李玄陽直直看來。
那古井不波的平淡眼神,卻讓他的心神驟然繃緊。
李玄陽不明白這老者為什么突然盯上他。
剛才那噴酒燒火的一幕,比街上的雜耍還吸引人,多看兩眼也是人之常情。
至于后面那些對話,他們也沒避人,李玄陽更是聽得津津有味。
他此時用余光一掃,才發現周圍的人群根本沒人注意到酒莊前的兩人,仿佛那噴酒成火的一幕成了他的幻覺。
“什么情況?”
李玄陽心中一怔,忽然感覺有些不對。
“神勾府的人?”
老者念叨了一句,身形微晃,李玄陽什么都沒看出來,就見其人已到了自己跟前,伸手搭住他的肩膀。
一股霸烈的氣息在他體內轉了一圈,就疏忽失去蹤影,但李玄陽感覺自己被人從里到外看了個通透。
“好強的體魄!仙肌玉骨,百脈天通!怪不得小小年紀就被神勾府收了去,還修出了如此純厚的六陽真氣。”
老者感嘆了一聲,捏著李玄陽的手緊了緊力道,眸中轉著莫名的心思,似乎舍不得放開。
李玄陽崩緊了心神,額頭冒出一層細汗。
這老者給他的感覺,比他第一次遇上的黑狼還要恐怖的多,就像一座探不到底的深淵。
“《六陽赤書》暴露了......”
他沒想到自己剛剛破鏡,來古廟街看了一場雜耍,就遇上了這樣的破天禍事。
老者自然不知道李玄陽心中在想什么,他此時的心思也不在眼前這個少年身上。
“為啥我雷刀一脈如此凋零,神勾府卻能碰上這樣的無暇寶玉?若是從呂伯陽那小子手中搶人......會不會太欺負人了?”
“嗯?不對!那幾個金勾使剛從郡城啟程,這小子怎么就出現在東谷縣城了?”
老者回神,看了眼頗為緊張的李玄陽一眼,溫聲道:“不知道小兄弟什么時候入的神勾府,哪位為你簽的入府文契?”
李玄陽搜腸刮肚,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話。
什么入府文契,還有神勾府中都有誰人,他一概不知。
從這老者的話中可知,兩人都不是神勾府的人,但似乎頗為熟稔。
若是知道自己偷練了《六陽赤書》,那會是什么結果?
要是應了,會露餡;可如果說實話......
李玄陽緩緩調動六陽真氣,定了定神,朝著老者露出一個笑臉,說道:“好教老丈知道,小子和神勾府并無什么瓜葛,更沒有什么師承,一身所學皆是因緣際會而已。”
“哦?”
老者臉上的表情一怔,李玄陽以為他要動手,百脈之中的六陽真氣開始瘋狂奔涌。
“好!好啊!哈哈哈~”
老者忽然一聲大笑,略顯干枯的手掌在李玄陽肩上一拍,頓時將他聚起的六陽真氣拍散。
一股天雷浩蕩般的意志乍現即收,將他定在了原地。
李玄陽仿佛失去了對身軀的掌控,呆愣愣的站著不能動彈。
嘩啦啦~
滔滔水聲響在他的耳畔。
心神之中,武河圖卷起滔天金色水浪,沖破了這股神意的封鎖。
李玄陽第一次知道,生死危機之時,武河圖還有這種能耐。
他腳下一動,就想展開神蹤步離開原地,但老者的手掌卻一直鉗制著他的身軀。
“咦?”
見李玄陽還能動作,老者極為驚訝,眸中光彩連連。
“莫慌莫慌,老頭子我沒有惡意。”
“哈哈哈~好啊!不是神勾府的人就更好了。”
他緊緊抓住李玄陽的肩膀,一刻不肯松手,生怕一撒手,人就竄個沒影。
“不知老丈到底有什么見教。”
李玄陽見自己逃不掉,索性問個明白。
“不知小兄弟可曾聽說過太元山?”
李玄陽搖了搖頭。
東谷縣這樣犄角旮旯的地方,隔了一個縣城,幾乎都聽聞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何況“太元山”這種一聽就是江湖門派的傳聞了。
“不知道?不知道也沒關系。我們太元山乃是大余國供奉的宗門,門中有雷刀、采氣、凌霄三脈。”
“小兄弟既然沒有師承,不如考慮考慮我們太元山。”
“畢竟武道之路若沒有完整的傳承,想要走遠,可是難比登天。”
“別的不敢說,只要你入了老頭子門下,太元山的武學任你挑選,丹藥供你取用......”
老者終于放開了李玄陽,話語循循善誘,活像一個老騙子。
“師叔祖!”
許廣微聽得面色大變。
趙清客收徒,絕不是什么小事。
那幾乎是在太元山絕大部分人的頭頂擺上一位祖宗。
何況還許下這么夸張的條件,就是真傳弟子都沒有這等待遇。若是讓他再說下去,豈不是整座山門都要送出去。
“作甚?”
趙清客被人打斷,頗有些不悅。
“這么大的事兒,是不是要先稟告掌門知道?”
“我收徒屁大點事,稟告什么?”
他揮了揮衣袖,讓許廣微離他遠點,又拉住李玄陽開始勸說。
許廣微苦著臉,想說點什么又不敢,就這么回去更不甘心,一直進退維谷。
按著趙清客說的話,李玄陽大抵明白了幾分這個世界的態勢。
此世武人的地位其實很高,南潯域中,強如大余國,也是靠著太元山才能站穩腳跟。
武道修煉到高深處,毀城滅國不過等閑之事。
若沒有強大的人物坐鎮,再繁榮的國度也不過是別人的掌上玩物。
養元境常見,但市井之中,突破到沖虛境的人數卻是斷崖式的下跌,就算出入達官顯貴的府邸,也能被奉為座上賓客。
“大余國已是南潯域六大強國之一,依然要背靠太元山,可見這個宗門能耐不小。”
李玄陽放下了心。
既然趙清客不是來找他的麻煩,眼下就無須擔心什么。
《六陽赤書》只到沖虛境為止,他已經后續無路,若想更進一步,確實需要一道完整的傳承。
至少要能夠接續沖虛境之后的道路。
李玄陽心中略作躊躇,開口道:“小子練成了六陽真氣,不知道是否會有什么影響。”
“無妨無妨,等老頭子我處理了這邊的事,就帶你回山,到時候為師自會幫你把六陽真氣洗練一番。”
趙清客一聽李玄陽有些意動,頓時順桿子往上爬,定下了師徒的名分。
“這是為師的天雷令,里頭存了一道天雷真氣,危機時刻,護你一條性命絕無問題。”
他從懷中摸出一枚玄黑色的鐵石令牌,塞到了李玄陽懷里。
“這段時日,你就呆在東谷縣別亂跑,為師處理好事情就來找你。若是遇上神勾府的人,責問你六陽真氣之事,你就把令牌給他們過目,沒人敢為難你。”
趙清客說完這番話,朝著許廣微招了招手。
“走,我們進山,早點把那蛤蟆找出來,老頭子好早點帶寶貝徒弟回去。”
在李玄陽怔然的目光中,趙清客火急火燎的拉上許廣微走了個沒影。
“這...我該不會遇上什么騙子了吧?”
他一聲師父都沒喊,這個老頭扔了一塊令牌就放心的跑了。
李玄陽取出天雷令看了看,發現這枚小小的鐵石令牌蘊含著一道極讓人心悸的氣息。
他有些心驚的將其收起,對這個不過一面之緣的老人多了幾分憧憬。
“此世的武人到底能強到什么地步?連一道真氣都能凝練至此,我這便宜師父總該有幾分真本事吧?”
李玄陽站在街頭,對這一刻間發生的事還有些恍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