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安縣城郊的景寧鎮,何府的何老爺親自候在大門一側,迎接三輛馬車入府。
何老爺本是景寧鎮的一介潑皮,不知走了什么好運,突然發了家,置辦下何府這么大一份家業。
景寧鎮的百姓們每次路過何府,都會對這高門大院的生活心生向往,卻又不敢靠的太近。
何府中,坐了半天車馬的李玄陽半靠著軟榻,身旁的案幾上放著瓜果和點心,榻旁還擺著兩桶降溫的冰塊。
一個侍女拿著扇子,輕輕的為他送著風。
李玄陽手中翻看著一本護體橫練武學,正是趙坤所練的《七煞煉體術》。
這本武學入門風險很大,需采集兵煞、陰煞、氣煞、血煞、火煞、枯煞、流煞七種煞氣入體,隨血液流轉全身。
雖有配套的藥方壓制反噬,但一個不慎就會因煞氣侵入而逆沖心脈,死得極為凄慘。
不過這《七煞煉體術》只要能撐過第一步,便很容易速成,大成之后,更能以煞生煞,將煞氣鎖死體內,不停強化體魄。
只是煞氣終究不是善物,其存在體內一日,便會破壞一分五臟六腑,拖得越久,傷害越大,即便有藥物一直調養,但在煞毒爆發的那一刻,也是必死無疑。
而這門武學的最后一步又是極為艱難,需要煞氣入腦,且沒有任何托底的手段,完全是在賭命。
所以這么多年,趙坤的《七煞煉體術》一直不得圓滿。
李玄陽翻完之后,發現這本武學絕非泛泛,頗有幾分與天爭命的味道,心里起了幾分興趣。
煞氣入體,除了危險外,還有可能污染丹竅和經脈,但只要走完最后一步,達到圓滿之后,體內的煞氣卻會極快的轉為一種名為“清風氣”的東西。
在《七煞煉體術》中,稱之為“清風化煞”。
這“清風氣”類似于真氣卻不能離體,只流轉于百脈之間,但效果卻和真氣異曲同工。
其不僅能修復此前煞氣對身軀造成的損傷,還能無時無刻的滋養體魄,使人有脫胎換骨之效。
此外,練出清風氣后,還能百毒不侵。
這等法門既然流傳下來,李玄陽相信,九域八荒,億萬生靈,總有將其修煉到圓滿的人。
而且這篇武學正好可以補足他現在的生勁經脈,只要將這門《七煞煉體術》入神,他便可以讓百零八脈勁力自生。
護體橫練大都入門難,大成極難,至于圓滿更是不用說。
但若能走完最后一步,反哺的效果也幾乎是除了神功絕學外,所有武學之最。
李玄陽揮退扇風的侍女,向趙坤問道。
“這七種煞氣,你可還有?”
“東家若是想修煉這《七煞煉體術》,無需那般麻煩。某家煉體大成,體內煞氣自生,只需取七兩血至于火上,東家吸其煙氣即可。”
李玄陽眼睛一亮,這倒是少了許多麻煩。
不過他沒有那么心急,而是繼續翻看起其他武學。
《七煞煉體術》畢竟有一定兇險,還是回到李家村后再練不遲。
風林十二盜劫道多年,收集了不少武學,比之古旗寨也不遑多讓,共有十三本。
除了武學,就是一些錢財。李玄陽讓風林盜取了一萬兩,其余便繼續留在這何府之中。
清點完這些東西,李玄陽朝著一直候在門口的何有貴招了招手。
此人一臉欲言又止,徘徊著不肯離去,定然是有什么話說。
何有貴小心翼翼的進來,先朝靠在軟榻上的李玄陽諂笑著哈了哈腰,才低頭和伺候在一旁的趙坤問了句好。
“說吧,有什么事兒。”
趙坤居高臨下的看了他一眼,開口問道。
“回稟老爺,這兩日鎮子里不太干凈......”
“怎么?又有什么不開眼的蟊賊盯上了何府?”
趙坤不以為意。
此前不是沒發生過這種事情,但每回都會被風林十二盜找上門去,扒皮拆骨,填了稻草。
久而久之,再沒有哪個蠢貨敢翻何府的院墻,就連那些鎮里的百姓都是敬而遠之。
“老爺,不是蟊賊,是真有不干凈的東西。”
“不干凈的東西?”
本不怎么在意的李玄陽翻了個身,坐了起來,有些好奇的問道。
何有貴急忙轉過身子,面朝李玄陽,躬身道:“稟貴人,最近鎮里都在傳,是有妖魔作祟。”
“什么情況,你仔細說說。”
李玄陽心中一跳。
當初在洛城,他便聽說那位許員家中遭了妖,還是請的凈林寺老住持下山,才解決了那只豺妖。
無論前世還是今生,他對妖魔之說一直有所耳聞,但從未見過,眼下似乎就有一個機會。
“這幾日,鎮子邊緣的幾戶人家,說夜間總有人拍門,問是誰人,又只會回以‘乖孫’二字。音調古怪,不似人言。”
“雖然那東西沒有破門,但有好幾戶人家卻莫名在夜里開了門,家里除了被啃食不全的尸骨,并無什么損失。就連鎮子里,每日也有乞兒失蹤。到今天,鎮上的乞兒都跑光了。”
趙坤皺了皺眉,揮手讓何有貴退下。
“行了,某家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老爺。”
何有貴朝著兩人躬了躬身子,出了這間偏廳。
“妖魔...到底是什么東西?你親眼見過嗎?”
李玄陽拿了一個果子塞入口中,一邊嚼著果肉,一邊問道。
“見過,也殺過。”
趙坤點了點頭,淡然說道:“我們這種常在山林野地走的,怎么可能不遇上這些東西。”
“妖魔,應該說妖物,大多是尋常野獸忽然開了智,或者得到什么造化,懂得吸收月華陰氣修行。”
“七煞之中,我的陰煞便是取自這些妖物。”
“要說它們有多可怕,倒也未必,其中許多妖物甚至不及一些虎熊,常死于獸口。”
“哦?還有這回事兒?”
李玄陽有些驚訝,他以為那些能成妖的東西,一個個都有非比尋常的能耐。
“普通的妖物確實如此,如果是積年老妖,或者天賦異稟的,又要另當別論。”
“但大余國有神勾府巡視四方,一般妖鬼之流,只要遇上,就無存活的可能。”
“別的地方,神勾府十年一巡,但東黎郡靠著太夷山脈,卻需要時常犁庭掃穴,每五年便會來人查看。”
“而我們這三縣之地,離著上一回巡視也快有五年了。正是因為久未清掃,才會有這些山里新生的東西不知死活的跑出來。”
李玄陽有些了然的點了點頭。
“所以這些妖物,不過是這五年里剛剛有了造化,又不了解形勢,才敢出來為禍。”
他有些印象,五年前,確實有一批城里來的陌生人,途經李家村,往太夷山脈深處去。
按李路山的說法,每逢來上這么一回,進山時基本就采不到什么值錢的藥材了。
“那不知道這妖物和異獸又有什么區別?”
趙坤想了想,說道:“據我所知,凡獸類之屬,修煉之后皆有化為人形的可能。但異獸先天強大,幾乎不可能化形。若是有能化形的異獸,那恐怕......即便大余國舉國之力,也不是對手。”
李玄陽驚愕的道:“這么強?”
“某家其實也不清楚,只知道,那是超出某家所能理解的境界。”
李玄陽沉默了一會兒,不再糾結這個問題。
對他來說,只要一步一步往下走,有武河圖在手,他的武道之路就是一條通天之途。
“準備一下,晚上我想會會那東西。”
趙坤點了點頭。
晚間用過了飯,李玄陽一直在房中練武。
六勁合一后,八段錦的鍛體效果越來越好,他每一日都能感受到體魄在增強,勁力在壯大。
隨著時間來到了亥時末,趙坤敲響了他的房門。
“東家,可以出發了。”
李玄陽打開房門,接過趙坤遞來的內甲和長刀。
他雖然對自身有著極強的信心,但畢竟是面對從未見過的東西,便把軟甲穿在了身上,又接過了長刀。
迄今為止,他掌握的刀術還只有一門《朝影刀法》,若那妖物真如趙坤所說那般不甚出奇,這門刀法也足以應付。
兩人出了何府的大門,走向景寧鎮最外圍的郭里村,并沒有帶上風林盜中的其他人。
白日烈陽當空,夜里卻是寒露深重,靠近山腳的郭里村更是起了一層淡淡的霧氣,即便月色清亮,也看不清十丈外的模樣。
不遠處的農田中,蛙鳴聲聲震耳,螢火蟲繞著草叢起落來去,好似漫天繁星墜入了凡塵。
這般景象,若是沒有什么妖物作祟,倒也不失為一片世外桃源。
清冷的夜風吹過,撩起了李玄陽垂在兩側的鬢發,也撩起了他的幾分思緒。
兩人穿田過橋,很快來來到了目的地。
聲聲蟲鳴入耳,讓人不免心生困意。
只是等的未有多久,他便察覺四野之間忽然寂靜了好多。
“來了。”
郭里村一條進山小路的草垛旁,李玄陽看著遠處的霧氣,輕聲說道。
趙坤轉頭,循著他的目光,看向了那條雜草叢生的土路。
“乖孫......”
一聲尖細陰冷的古怪音調從從霧氣中傳來,像是一個七八十歲的老婦人,在喃喃低語。
兩人都沒有動彈。
幾息之后,一個瘦長的身影撐著一根木杖,從霧氣中緩緩走出,映入了他們的眼簾。
眼前的東西似乎有些瘦弱,套著一件灰色長衫,卻顯得有些松松垮垮。
它頭上戴著一頂殘破的斗笠,面上遮著布條,上肢偏短,下肢極長。
月光下,抓著木杖的手臂黑爪尖銳,沿著臂爪向上,皆是灰黑色的雜毛。
它所過之處,淡白的霧氣都在變得黑沉。
“乖孫~”
尚在土路上的妖物看見了兩人,這一聲呼喚更顯刺耳,竟是震的李玄陽有了微微的暈眩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