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舊夢百年意難平
- 云崖不落花與雪
- 十四郎
- 11463字
- 2024-07-17 10:15:13
時光荏苒,兩百年一晃而過。
兩百年后的七月初八,是天上地下再尋常不過的一個夏日,肅霜卻頗不尋常地穿過南天門,來到了久違的天界。
辰時不到,文華殿前已是群神熙攘,擠得水泄不通,肅霜探頭看了看自己排的長隊,估摸著輪到她進殿記名,得過午時。
唉,再也沒想到,重回天界會是這么一番景象。
肅霜百無聊賴地四顧,因見排在前面的一位老神君身上掛著銅鏡,她便把臉伸過去照。
日光落在眉間那粒淺紫色的渾圓寶石上,寶石約有指甲蓋大小,清澈無瑕,光暈流轉(zhuǎn)間,似有水波在其中蕩漾。
她看了許久,終于惹來老神君的不滿:“老夫的鏡子是用來鎮(zhèn)那些邪魔妖物,不是給你臭美的?!?
肅霜將頸畔長發(fā)捋去耳后,嬌羞一笑:“抱歉,我太美了,一時沒忍住。”
真是世風(fēng)日下,天界沒個天帝真不行,什么厚臉皮的死物精怪都出來了,老神君飛快把銅鏡塞回懷里,嘟嘟囔囔地不理她。
眼看隊越排越長,前面卻好似一直沒動過,沒一會兒,殿前突然有個神君絕望地嚷嚷起來:“我五天前就來天界了!你們一會兒說是文華殿!一會兒又變成章臺殿!到今天還沒辦成記名任職!把我當球踢呢!”
真是吼得字字血淚,排著長隊的仙神們不免心有戚戚焉。
天界前幾個月突然出了個消息,說如今上下兩界有許多仙神成日只會閑游,要求千歲以上八千歲以下者必須來天界記名領(lǐng)個差事做,若不聽從,一律當作野怪亂神抓起來。
肅霜剛好倒霉地卡在千歲上。
按師尊的說法,她那做吉燈的五千余年和昏睡的萬余年只能當不存在,于是被困藏寶庫的八百年加上拜師的兩百年,正好一千歲,逃都逃不掉。
無奈何,她只能來天界排隊,隨著時間流逝,眼看文華武英章臺等大殿前隊伍越排越長,一路都快排到南天門了,眾仙神的叫苦埋怨聲不絕于耳。
糾結(jié)這樁麻煩事的起因,還是為著天界沒有天帝,拍腦袋亂折騰的又有太多。
卻說肅霜作為仙丹昏睡的萬余年間,天界忽生大劫,誰也不知大劫來處,更不知其緣故,它來得如此突然,所過處冰層永封,諸神殞滅,上上代天帝以一己之力扛下大劫,就此魂飛魄散,不承想還沒過幾年安生日子,大劫又一次卷土重來。
上代天帝也去扛了大劫,可他狡猾些,把帝子帝女們一并帶著進去了,劫數(shù)后一個都沒能留下,導(dǎo)致天界至今沒有新天帝。
如今已過萬年,好消息是大劫再沒來過;壞消息是,因為沒有天帝,天界諸多事宜有一小半是源明帝君代為操持,剩下一大半便是亂七八糟各自為政。
今次召集諸多仙神回天界領(lǐng)差事,正是源明帝君的主意。
然而神族血脈不同,壽命長短亦是差別極大,有的千歲還只是孩童,有的卻已須發(fā)銀白,不可一概而論。但源明帝君只管籌劃,并不管如何實施,天界各司部都嫌麻煩不大愿意配合,這就導(dǎo)致了大家排隊被當球踢的倒霉局面。
肅霜很快便親身領(lǐng)教了一番天界之亂。
她發(fā)現(xiàn)自己也變成了一顆球,從文華殿滾到武英殿,從武英殿滾到章臺殿,始終被推來推去,辦不了記名與任職。
真想不到,天界變得這么討厭。
肅霜跑累了,尋了個僻靜處,一頭倒在草地上,長長嘆了口氣。
臨行前,師尊的話浮現(xiàn)耳畔:“現(xiàn)下天界秩序一團亂,并不是什么好去處,可情勢如此,不去恐生不虞,好在死物成精只需做上三百年差事便可回歸下界,到時自然是愛去何處便去何處?!?
肅霜當時說笑了一句:“那我三百年后繼續(xù)給師尊做弟子?”
師尊卻道:“你如今神力沉穩(wěn),修行之道也融會貫通,剩下的不過是花時間罷了,你我?guī)熗街壗袢毡憧闪私Y(jié)。老朽要多謝少君,老朽的道之心這么多年不順遂,得見少君方顯順寧?!?
不錯,最初就是因為吉燈殞命導(dǎo)致延維帝君的道之心受損,緣分至此確實該結(jié)束。
肅霜沒有露出不舍的表情,因為毫無意義,世間的邂逅與分別一向突如其來,她須得從容直面。
師尊最后溫言道:“少君去吧,老朽不日便要閉關(guān)了,你向來聰明,老朽沒什么多說的,只記住,頭上這顆封印不可破壞。”
肅霜按住眉間寶石,怔怔出了半日神,眼看太陽都要下山了,不管怎么說,隊還是要繼續(xù)排的。
她嘆著氣起身,忽聽身后草地窸窸窣窣,像是有什么東西狂奔過來,一回頭便見不遠處驟然停下一只雪球似的白兔,肥嘟嘟毛茸茸,紅彤彤的眼睛瞪得老大,眼神里滿是不可思議。
“你、你怎么在……”白兔喃喃開口。
盒蓋又是震驚又是后悔,它結(jié)束修行時才察覺到仙丹的氣息出現(xiàn)在天界,它幾乎下意識就狂奔而來,結(jié)果真見了面,它又后悔了。
不該見的,各自有了身體,早就該各奔東西,再說……
可情勢發(fā)展不容它多想,仙丹咆哮著撲過來,閃電都沒她快,一把將它抱起舉高高,滿臉都在放光:“盒蓋蓋!原來你在天界!快讓我好好看看!你居然生得這么圓!”
盒蓋錯愕地看著眼前的白衣神女,她有一雙細長而妖嬈的眼,此時撐圓了,顯出一種異樣的無辜,日光流轉(zhuǎn)在她眉間的寶石上,襯得神女的眼波也在流轉(zhuǎn),耀眼得很。
這是仙丹?美得讓它有點不敢認,不會搞錯了吧?
“你、你……臉好了?眼睛、眼睛也……”它難得支吾。
肅霜把臉伸到它面前,黑白分明的雙眼眨得利索:“眼睛特別亮!怎么樣,我美不美?是不是天上地下艷冠群芳美貌絕倫?”
她一笑起來,唇邊就凹進去兩個小梨渦,里面盛滿了刁鉆的嬌媚,好像她既能極熨帖柔軟,又能隨時把人氣炸。
哦,沒錯,確實是仙丹。
相隔兩百年的疏離瞬間消失,盒蓋一頭撞她下巴上:“美個屁!”
肅霜把臉埋在它背上使勁蹭,嚶個沒完:“當時不是說好了一起下界?這兩百年你怎么一點消息都沒有?你是不是不要仙丹丹了?我想你想得好苦啊……”
看看!矯揉造作!陰陽怪氣!
熟悉的火氣“噌”一下上了頭,盒蓋還想踹,忽然聞見陣陣濃郁的墨香從她發(fā)間衣裳里溢出,不由詫異:“哪兒來的墨香?你身上戴了什么?對了,你怎么來的天界?誰幫你做的修行?”
肅霜笑瞇瞇地把與它分開后的經(jīng)歷說了一遍,最后悄聲道:“盒蓋蓋,我現(xiàn)在是書精,被書精世族推薦來天界當職,你以后叫我書精精,別叫我仙丹丹?!?
什么書精精仙丹丹!惡心死了!不,等下!仙丹走的什么狗屎運,居然真能遇到下界的帝君!人家還當真愿意指導(dǎo)她修行!不對不對!書精還有世族的?丹藥精又是怎么修成的書精?
盒蓋險些給仙丹這離奇又神奇的經(jīng)歷跪了。
“據(jù)說以前死物成精不被承認,總會引來剿殺,后來是師尊出面才有了活路。書畫精們因數(shù)量多,漸漸聚集在一塊兒,便成了所謂的世族。我現(xiàn)在扮做書精,是師尊替我尋的身份,書精世族很承師尊的情?!?
原來不是真修成書精,是假裝的,盒蓋松了口氣:“為什么要扮做書精?”
肅霜捏了捏衣領(lǐng):“之前我身上丹藥香散出來,引來好多妖物覬覦,師尊說墨香味重,能把我身上的丹藥香壓住?!?
仙丹外面裹著金箔呢,丹藥香怎么會散溢到吸引妖物?盒蓋上上下下打量她,它記得仙丹先前那條薄軟的金色長裙,怎么沒了?
“你把金箔撕了?”
肅霜兩眼發(fā)亮:“對??!人家想穿其他顏色好看的衣服嘛!你看我現(xiàn)在這件,是下界蜘蛛娘挑選洛水上的云霧織就!好不好看?”
盒蓋又一腦門重重撞在她下巴上,就沒見過這么會自找麻煩的白癡!
肅霜使勁薅它耳朵:“我的事都說了,你呢?你這兩百年一直在天界?怎么不來下界?不是說要去看仇家是不是還活著嗎?”
盒蓋奮力掙扎:“你管我去哪兒!天界最適合修行,我想在這邊把人身修回來有錯嗎?”
“是為了修人身?你早說,我不就可以早點來找你玩?”
盒蓋沒好氣地嗔道:“玩什么玩!你來天界是為了當職?像你這種死物成精,記名該去媧皇臺,跑去文華武英那些大殿有什么用?”
肅霜崇拜地看著它:“盒蓋蓋好厲害啊?!?
那還用說?它又不是白在天界待這么些日子。
盒蓋有點兒得意,兩百年不見,仙丹還是老樣子,只要把話題岔開,她自己馬上就能發(fā)散到稀奇古怪的方向,不用聽她追問那是再好不過。
“快走吧,”它一本正經(jīng)地說,“再遲你今天就辦不了記名任職了?!?
正如盒蓋所言,肅霜在媧皇臺很快就辦完了記名,領(lǐng)到一塊巴掌大的腰牌。
“黑線仙祠,搓線侍者?!彼钪厦娴淖?,“這是我以后的差事?黑線是什么東西?”
她聽過紅線,只要拴上紅線,便可成就一段佳緣,那黑線倒不知作何用,莫非是牽成孽緣?換句話說,就是親手造孽?
盒蓋團在袖子里哼哼唧唧:“黑線仙祠好像是雍和元君執(zhí)掌,她脾氣不大好,你可別湊她跟前蹦跶。”
雍和?那不是有名的災(zāi)禍之神?
肅霜對黑線仙祠起了絲敬畏,所以她的差事當真是親手造孽?
黑線仙祠坐南望北,建在眾生幻海岸邊。
仙祠后方是一片黑霧籠罩的樹林,前方則有一座巨大的青玉臺,臺下便是浩渺斑斕的眾生幻海,眾生的因緣命數(shù)都在其中醞釀。
此時海中有許多身著玄白侍者衣的神君神女,手執(zhí)細長釣竿,駕馭雪白老黿來回游蕩,時不時從海中鉤起紙片,用黑線串起來再扔回去。
肅霜喃喃道:“以后我就是下海串繩?”
“能進出眾生幻海的,都是資深的引線侍者,你還差得遠?!?
稚嫩的聲音響起,肅霜一回頭,便見一個粉妝玉琢的小仙童不大友善地瞪著自己。
“你這書精,不先入祠,跑來青玉臺做什么?幸好今日雍和元君不在仙祠,要是沖撞了她老人家,那可是大不敬!快過來!”
小仙童老氣橫秋地招手,忽見她袖子里藏了只毛茸茸的白兔,立即皺眉道:“不許帶仙兔進仙祠,把它丟了!”
居然要把盒蓋丟掉?肅霜花容失色:“可我離不開兔兔,兔兔是我的命?!?
小仙童使勁把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壓下去,語帶嫌棄:“出了仙祠往東有仙林,你可以把仙兔放在那里每日照看,帶進來卻是不行?!?
真是個苛刻的仙祠。
肅霜抱著盒蓋一路往東邊仙林趕,唉聲嘆氣:“沒有我照顧,你會不會餓著凍著?”
她什么時候照顧過?話說兩百年下來,她這惡心人的功夫倒是越發(fā)精湛了,不曉得她能在黑線仙祠干幾天,搞不好明天就會被亂棍打出。
盒蓋幸災(zāi)樂禍地吁了口氣。
行過一道黑石橋,自高處眺望,眾生幻海仿佛近在眼前。時值黃昏,落日余暉灑滿海面,似霧似煙的海水一會兒是暖金,一會兒又變成淺紅,緩緩舞動。
盒蓋看得入了神,莫名生出一股惆悵:“咱們兩個的命數(shù)也在里面吧?不知道我的……”
它嘆了口氣,沒再說下去。
冷不丁肅霜驟然停下腳步,盒蓋奇道:“怎么了?”
它一扭頭,卻見不遠處款款行來兩位神君,其中一位身著淺青氅衣,身姿如青松般挺拔。夕陽染紅他俊美的面容,即便在天界,如此容姿亦是罕見,然而他眼神冷銳,如刀一般,令人不由自主地畏懼——是刑獄司的那個少司寇!
盒蓋倒抽一口涼氣,聲若蚊吶:“快、快躲!”
可仙丹一動不動,目光灼灼地盯著少司寇,竟像是見到老鼠的貓。
她要干什么?!
盒蓋背脊發(fā)涼,下一刻便見她疾步向前,“啪”一聲捧住了少司寇的臉。
祝玄不在天界的第兩百年零三天,突然天降桃花,且是一朵非常美的桃花。
季疆望著那上來就行非禮之舉的豪放小神女,難得有些懵。
“別動,讓我看你的眼睛?!焙婪诺男∩衽缡钦f。
小神女長得美,聲音也美,可是——他不是祝玄??!
扮了兩百年祝玄的季疆神君為難了,尋常神女聽見祝玄的名字便要抖一下,若見到本尊,多半跑得沒影,真想不到天界還殘存這樣眼瞎心盲的小神女。
“放肆!”
季疆倏地沉下臉,擺出凜然不可侵犯的姿態(tài),一把揮開肅霜的手,因覺不夠兇狠,又在她肩上一推:“滾開!”
抱歉了祝玄,你的桃花沒了。
季疆加快腳步往前走,一時好笑,一時又覺洋洋得意。
兩百年前祝玄突然離開,只交代了一句:“我有要緊事,不想暴露行蹤,勞你用障眼法假扮我一陣。記住,扮我要扮出精髓,出了什么岔子,回來我便拆你骨頭?!?
為他這“一陣子”,季疆提心吊膽了兩百年,在外擔(dān)心秋官們發(fā)現(xiàn)兩個少司寇再也沒一塊兒出來過,在家擔(dān)心父親突然回來,簡直苦不堪言。
踩碎他一朵桃花,想想還挺解氣。
身邊的秋官突然勉強笑道:“少司寇心情不錯?”
季疆一愣:“怎么說?”
不,不怎么說。
秋官垂頭默默退了兩步,是他嘴快了,雖說刑獄司兩個少司寇都是惡名在外,但祝玄更叫秋官們畏懼些,因他是個喜怒無常且不講例外的神君。
秋官們有幸見識過祝玄怎么對付癡纏的女妖,一般連近身都不可能,直接就給丟出百八千里,方才不過輕輕推了那小神女一下,可見他今日心情簡直好如艷陽天。
季疆等了半天沒等到回話,忽然又明白過來。
作孽啊,他哪里能把美貌的小神女扔到天邊!
“同為神族,將來或許是同僚。”他冷淡開口,“總要留些面子?!?
眼見秋官看自己的眼神越發(fā)古怪,季疆簡直渾身不得勁,這混賬的假扮日子到底何時是個頭!
晚上回空桑山,季疆照例破開玄止居的云境,朝里看了一眼。
晚風(fēng)遞送幽香,玄止居廊下的仙紫藤全部開了花,葳蕤芳菲,疊得好似滿院云霞。
紫藤花開,自然是因為居所主人回來,兩百年不見的祝玄神君斜倚廊下,只披了件寬松白袍,頭發(fā)也沒束,端著瑪瑙酒杯,一副極罕見的閑散姿態(tài)。
季疆不由怒從心頭起:“回來了也不說一聲!知道這兩百年我怎么過的嗎?!”
祝玄恍若不聞,只晃了晃瑪瑙杯。
“源明老兒送了好些東西來,”他聲音低沉,甫一開口,杯中酒液便緩緩震顫,“極瑤美酒,滋味不錯。”
“他好好的送什么酒?”季疆過去端起酒壺便灌了半壺下去,“哦,為了橫插一腳涂河龍王的事賠罪?都過去兩百年了……我一直就奇怪,他橫插一腳,你這條瘋?cè)趺礇]當場咬回去?”
當場就咬的瘋?cè)?,那是他季疆?
祝玄從袖中摸出兩張精美請柬:“他是為了送這個?!?
請柬上提到,文象神君在天河畔釣魚,無意間釣到上上代天帝發(fā)冠上的寶珠,源明帝君遂以寶珠為名,廣發(fā)邀帖。
“軒轅丘玉清園,”祝玄笑念宴會地點,“派頭大得很?!?
季疆不屑一顧:“他想當天帝?他有什么本事?只會些鬼蜮伎倆罷了。”
“他若真想當天帝,才是麻煩了。”
祝玄指尖一晃,請柬蝴蝶似的飛起,在半空打旋兒,他問:“去不去?”
季疆反問:“你呢?去不去?”
祝玄欣然頷首:“當然要去,這種熱鬧刑獄司怎能錯過?”
他指尖在瑪瑙杯上輕輕一彈,杯中美酒立即變得漆黑,不一會兒便化作黑煙消散開。
季疆又驚又喜:“玄冥術(shù)?看來你這兩百年沒白費,成了?”
祝玄早些年追殺一個墮落成魔的神族,不慎墜入吞火澤的障火之海,導(dǎo)致許多神術(shù)用不了,玄冥術(shù)便是其一,每每勉力施展,之后必然噩夢連連,甚至侵擾神魂。
祝玄吁了口氣:“如今是清凈不少。”
竟真能用兩百年時間把障火徹底剔除,不愧是祝玄,凡有不順挫折,不等旁人為他操心,他自己總能最快理順弄好。
季疆不知怎地忽然想起方才的奇事,擠眉弄眼道:“祝玄神君不在天界,桃花倒是開得旺!剛才我遇到個對你一見鐘情的小神女,哎喲,上來就抱!誰叫我扮著你,只能一把推開,真可惜,她長得……好像長得還不錯?!?
季疆神君毛病之一:無關(guān)緊要者,從來一眼就忘,記不住臉。
祝玄不以為意:“看來叫你扮做我也有好處,至少不會亂撒春情瘋?!?
他合目擺擺手:“去吧,我此次剔除障火消耗甚多,要多睡幾日?!?
*
滾燙的鮮血大顆大顆落在眉間,犬妖的血如刀一般,切割出新生的雙目。
眼前模糊的陰影輪廓一點一滴變得清晰,忽然之間前所未有的天清地朗,她看清了這一生所見第一雙眼。
夢醒來時,晨曦幽幽,肅霜按緊眉間寶石,心跳如擂。
有星星點點的火在四肢百骸里閃爍,文火慢烤,許久不滅。
是因為見到相似的眼睛,所以心不能靜,纏繞了百年的舊夢再度頻繁降臨。
肅霜坐了許久才起身穿鞋。
快卯時了,得趕緊去慎言院,這座黑線仙祠布局十分詭異,侍者們?nèi)粘>幼〉纳魉荚航ㄔ谧钅线?,干活的慎言院卻建在最北邊,仙祠內(nèi)不給騰云,光趕路就得走好久,她可不想剛來就誤了差事。
說起差事,她做了兩天搓線侍者,總算搞明白黑線是個什么東西了。
如果說紅線是牽起緣分,那黑線便更像是做個了斷,譬如甲乙相互折磨禍害,一旦拴上黑線,便有一人要死于另一人手下,就此終結(jié)孽緣。而最奇異處在于,黑線可以同時串起很多人,更可以孤懸一人,那意味著世間多半會有一場災(zāi)禍。
所謂搓線侍者,一如字面,就是每天搓一百根黑線。
這差事實在無聊得緊,好在不怎么辛苦,肅霜手腳快,一上午就搓完一百根,無所事事地聽侍者們說些天界小道八卦,什么上代天帝口碑差啦,什么某某帝君跟某某帝君合不來啦……
她聽得打瞌睡,正想趴下瞇一會兒,忽聽殿外狂風(fēng)大作,雍和元君的聲音自天頂傳來。
“今日未時末,黑線仙祠內(nèi)所有侍者都來正殿,隨我去一趟軒轅丘玉清園?!?
這位傳說中的災(zāi)禍之神似乎心情不好,語氣冰冷。
“哼!居然敢覬覦帝座!他算什么東西!被一群捧臭腳的廢物捧了這么些年,真以為自己能當天帝?!本元君今日就要當著全天界的面,罵死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蟲!你們都跟著,好好聽本元君怎么罵他!把本元君罵他的話往外面?zhèn)?!使勁傳!?
不知原委的侍者們不由議論紛紛:“軒轅丘玉清園,那是天帝的花園啊……”
天帝還在的時候,玉清園只有得到天帝允許才能進去,雍和元君說要帶所有侍者去玉清園,難道有誰擅自開啟了本該封印的花園?
這樣一想,她罵的是誰,似乎并不難猜,現(xiàn)今天界小半事務(wù)都被源明帝君把持,開啟個玉清園對他來說實在不算什么。
元君竟然要去罵源明帝君,這等好戲,侍者們怎能錯過!
到了未時末,雍和元君果然領(lǐng)著仙祠侍者們,一路浩浩蕩蕩往軒轅丘騰云而去。
她平日慈和的臉此時顯得兇神惡煞,甚至把冕服都穿上了,裙擺用銀線繡著雍和獸相,兩只血紅眼,令人不寒而栗。
盒蓋團在肅霜肩膀上,聲若蚊吶:“看架勢她是要去找麻煩,到時候咱們躲遠點?!?
在天界待了許多日子,盒蓋深諳低調(diào)之道。
它忽又想起什么,嚴厲警告:“也不許你再靠近那個少司寇!”
那天它真是差點被仙丹嚇死,突然沖過去握人家臉!那是誰?是刑獄司的兇神!是一個眼神丟過來能砸死它的那個少司寇!它還以為腦袋要搬家!
肅霜嗓子里像藏了糖:“可他長得太俊,我一見就忘情?!?
“你忘情個屁!你不是說之前他把你當球玩,你遲早也要把他當球玩嗎?”
肅霜嬌羞地笑:“我把他捧在掌心輕輕玩?!?
盒蓋氣得胸口生疼,熊熊怒火下,它突然一個激靈——仙丹這情況,莫不是所謂的春心萌動?平心而論,那少司寇確然生得極好,考慮到仙丹眼睛一直有點瞎,被他晃花了眼倒也不是不可能。
盒蓋苦口婆心:“你就是覺得人家好看,想春風(fēng)一度是不是?你就不能看看別的神君?找那些溫潤如玉的,一看就溫柔老實的不行?那個少司寇不合適,一言不合把你剁碎怎么辦?”
肅霜幽幽一嘆:“盒蓋蓋,聽過那句凡人詩嗎?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
盒蓋簡直氣炸,咻一聲蹦下地,拔腿便跑。
盒蓋還是那么不經(jīng)逗,算了,讓它消消火氣,不然又要被罵得狗血淋頭。
肅霜閑閑在玉清園里游蕩,以前靈雨給她念書的時候提過玉清園,據(jù)說這天帝的花園四季景致都有,還有一大片云池,里面養(yǎng)著天上地下最后一條何羅魚。
那時候的吉燈會想很多,父親有了新的孩子,自己遲早要被趕出幽篁谷,母親也不大愿意收留,她該往哪里去?可能會像何羅魚一樣被養(yǎng)在天宮里,再活個千百年便郁郁而終。
或許就因為做吉燈時孱弱而多慮,所以肅霜才要恣意放縱些,像是為自己彌補什么。
只是肅霜也有太多彌補不了的遺憾。
她的生命斷裂出兩個截然不同的形狀,說不得哪個更好,似乎哪個都沒什么趣味。
正殿前喧囂起伏,雍和元君正痛罵源明帝君擺架子,到現(xiàn)在都不出來,有許多神族附和,也有許多神族勸慰,鬧哄哄地。
肅霜換了個方向,避開紛爭,不知不覺竟走到了云池畔。
此處春景妍麗,辛夷玉蘭爭相吐艷,花下坐著一位著玄黑氅衣的年輕神君,一手支著下頜,另一手食指翹起,上面頂著一張請柬,滴溜溜地轉(zhuǎn)。
又是那雙與犬妖相似的眼,單薄的眼皮,睫毛順著眼尾像一道細細墨線劃上去。
星星點點的火在胸膛里余燼尚存,順著血脈,從頭到指尖,從心到腳底,燒得肅霜微微發(fā)顫,身體里有什么東西被燒化,漏出一個空洞,里面?zhèn)鞒鼋袊搪暋?
它說:去啊,有什么大不了?
肅霜摘下左耳上辛夷花形狀的墜子,揚手便丟了出去。
祝玄頭也沒抬,伸手一撈,辛夷花耳墜被他夾在指間。
風(fēng)聲從頭頂飄落,他還是沒抬頭,晃了下胳膊,打算將騷擾者直接丟出玉清園。
指尖探出,什么都沒抓住,反倒癢絲絲地,有幾綹頭發(fā)似觸非觸。
動作這么快?
祝玄終于動了,懶洋洋地抬高眼皮,只見花樹里探出個神女,身穿玄白雙色交織的仙祠侍者衣,半個身體俯在枝干上,青絲如瀑,秋波慢轉(zhuǎn)。
“那是我的耳墜?!?
肅霜悄聲細語。
那雙相似的眼睛里落滿她的倒影。
像是得到莫名的補償,肅霜忽覺愉悅,笑吟吟地盯住不放。
發(fā)尾與他手上辛夷花墜的銀鏈纏在一處,她試探著伸出手,輕輕在他手指上觸了一瞬,細軟的手指很快便藤蔓般纏上去,勾住辛夷花墜,極小力地拽了拽。
“少司寇,”肅霜把這三個字念得軟綿綿,“好巧啊,又見到你了?!?
掌心似貼非貼,辛夷花墜夾在中間,冰涼的。她用指尖輕滾花墜上的銀鏈,在他指縫里滾。
“不記得我了?”肅霜閑聊似的,“上次是我不對,少司寇容姿絕美,軒然若霞舉,我一見之下不由得失了分寸,今日有緣再遇,我給少司寇賠個不是,別生我的氣。”
眼睛的主人沒有說話,也沒有動,她手指上的小動作只讓他的睫毛顫了一下。
肅霜把下巴枕在胳膊上,柔聲道:“這里好安靜啊,你也喜歡安靜的地方?我是為了云池而來,對了,少司寇知不知道,云池里養(yǎng)了什么?”
等了半日,他還是不說話不動,肅霜便嘆了口氣。
今天怎么變成木頭做的了?
她用手指繞住銀鏈,打算抽回耳墜,下一刻他卻突然動了。
修長的手指握住她的手腕,肅霜只覺身體被飛快拉下花樹,肩上被一托,膝后被一撞,不由自主便跌坐在他身前。
手腕被抬起,祝玄緩慢地將她握緊的手指一根根拉開,把纏在上面的銀鏈取下。
“養(yǎng)了何羅魚?!?
他低沉的嗓音像是會拉扯發(fā)絲,撞得額頭微微發(fā)麻。
辛夷花墜又被他夾在指間,放在眼前細細地看,一面補充:“死在五千年前?!?
他語氣平靜,甚至還摻了幾分笑意,肅霜后背卻沒來由地竄起一股寒氣。
祝玄將銀鏈上糾纏的幾根斷發(fā)挑出,這才抬眼望向她,目光從她唇邊的梨渦游曳至纖細脖子旁松散的青絲,他眼神里滲人的寒意不知去了哪里,好像突然變得溫柔多情起來。
“不要動。”他吩咐。
肅霜看著他姿態(tài)優(yōu)雅地捻起辛夷花墜,似是要親自幫她戴回來,她倏地起身,閃電也沒她快,眨眼便溜得連衣角也摸不著。
“我的耳墜,送你了。”和風(fēng)送來她的余音裊裊。
……逃命的本事倒是厲害。
祝玄看了看留在掌心的辛夷花墜,反手收進袖中。
肅霜溜回正殿時,只覺莫名愉悅,好像長久以來的某種遺憾得到緩釋;還有點刺激,像是剛從暴躁兇獸頭上摸了一把毛后全身而退。
很愉快,接下來找盒蓋蓋玩,繼續(xù)愉快。
肅霜四處張望,卻沒見著盒蓋,不是這么生氣吧?
她正要找,不想玉清園正門處忽然涌進許多神官侍從,更有神兵開道,女仙執(zhí)傘,十分威武氣派。
“源明帝君到——”侍從的唱喏聲響徹整座玉清園。
身著朱紫華服的高大身影款款而來,四周神族有立即上前行禮的,有發(fā)出不屑冷哼的,更多的則是站在原處靜靜張望。
肅霜瞄了一眼傳說中的源明帝君,他長身玉立,氣度極不凡,端立眾神中,還真有幾分鶴立雞群之感。
“勞諸位久候,源明請罪?!彼穆曇粢嗍侨逖糯己?。
肅霜忽覺一陣恍惚。
好熟悉的聲音,她聽過同樣的聲音,卻語氣陰冷,指示神兵們來抓她,生死不論。
有蟜氏?可成饒不是已經(jīng)和母親一起殞滅在大劫中了?
肅霜不免朝源明帝君多看了好幾眼。
“源明帝君是不是也軒軒然若霞舉?”少司寇的聲音突然近在咫尺,似羽毛輕刮耳廓。
肅霜急忙轉(zhuǎn)頭,冷不防頭頂被五根手指掐住,把她固定在原處,手指力道不大,卻潛藏令人膽寒的危險意味。
她非但不怕,聲音反倒像燒化的糖一樣軟下去:“少司寇拿了我的耳墜,是來送回禮?”
祝玄恍若不聞,一手捏著她,一手張開,喚出一道符,問道:“叫什么?”
“我叫肅霜,有一首凡人歌不知道少司寇有沒有聽過,里面有句詞就是九月肅霜……”
“年紀?”
“我今年一千歲,雖然我年紀不大,可是我的心很大,少司寇,我……”
“何處辦差?”
“我是黑線仙祠的搓線侍者……少司寇你這是要把我召進刑獄司么?”
“血脈種族?”
他要干嘛?挖祖宗八代?肅霜摸不透這位少司寇的路數(shù)。
祝玄俯首在她肩上嗅了嗅,“哦”了一聲:“書精?!?
他隨意在符上畫了幾道,往她背上一拍:“無故騷擾刑獄司少司寇,干擾公事,黑線仙祠搓線侍者肅霜,禁言五日,以儆效尤?!?
捏住腦殼的手指飛快撤離,肅霜終于得以回頭,卻只見到少司寇遠去的背影。
她想叫住他,一張嘴卻發(fā)現(xiàn)出不了聲——禁言五日?
“我的回禮,送你了。”少司寇余音裊裊。
她干什么了要被禁言五日?就是跟他友好地說了兩句話,禮貌又不失親昵地摸了摸手,還送了一顆很喜歡的辛夷花耳墜而已嘛!
被刑獄司下了懲罰術(shù)的神族,頭頂都有雷云籠罩,罪行輕重不同,雷云大小也不同,沒一會兒,肅霜頭頂便凝起茶杯大小的一團黑云,天雷如金線似的細,嚶嚶嗡嗡地劈在頭皮上,又麻又癢。
她連施好幾個術(shù),怎樣也解不了禁言,終于懊喪地一巴掌拍在腦門上。
大意了,還以為薅兇獸毛后全身而退,結(jié)果兇獸回頭就用尾巴抽她一下子。
吸取教訓(xùn)吸取教訓(xùn),少司寇不能隨便碰手,那下回她試試胳膊。
眼看玉清園內(nèi)神來神往,很多視線都朝頭頂?shù)男±自破硜?,肅霜趕緊往僻靜處躲。
早知道她就不穿黑線仙祠的侍者衣了,麻煩得很。
好在源明帝君見客人們來得差不多,便舉起酒杯,霎時間諸神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朗聲道:“承蒙諸位同僚愛惜,共赴此宴。軒轅丘玉清園乃天帝花園,源明本不該僭越……”
雍和元君冰冷的聲音驟然打斷他:“你已經(jīng)僭越了!我告訴你,天帝之位怎樣也輪不到你!少做你的青天白日夢!”
四周“嗡”一聲炸開,源明帝君不動聲色,他身側(cè)的文象神君怒道:“雍和!你連帝君今日宴請的真正緣故都不知道!竟敢這樣胡言亂語!”
“不就是捏造出一個天帝的寶珠?”雍和元君冷笑,“你們這些捧臭腳的胡謅幾句,就想推他上帝座?可笑!用你們芝麻大的腦仁好好想想也曉得多荒唐!真以為整個天界隨你們擺布了?”
源明帝君止住文象,溫言道:“雍和元君說笑了,天之道懸于萬物眾生,天帝應(yīng)天之道而生,源明何德何能,豈敢覬覦帝座?此事怪我,寶珠一事離奇而重大,請柬內(nèi)無法詳說。”
他攤開手掌,掌心內(nèi)赫然一粒渾圓寶珠,其色如墨,內(nèi)里隱有金光閃爍。
“此珠是文象神君在天河畔釣魚時偶然得之,以神力灌注其中,珠上便會浮現(xiàn)文字?!?
源明帝君將神力灌入寶珠,果然上面很快懸起數(shù)枚金字,然而光彩黯淡,唯有一個“羲”字金光璀璨。
“上上代天帝與帝后伉儷情深,天帝忙碌,不能時時與妻兒團聚,遂將他們的名封入寶珠,思念時灌注神力,便如親眼所見?!?
終于有神族反應(yīng)過來,指著那“羲”字驚道:“莫非是重羲太子仍在世?”
說起重羲太子,多數(shù)仙神對他印象并不深,只記得他年紀還很小時便做了太子,但后來不知何事惹得上上代天帝對其十分不喜,沒幾年天界又有了大劫,傳聞中這位太子是殞滅在第一次大劫里。
源明帝君頷首嘆道:“正是重羲太子。都說他已殞滅大劫中,不過帝后極寵愛重羲,既然寶珠上能現(xiàn)出他的名,或許當年帝后另有安排,留下了天帝血脈?!?
諸神不由驚喜萬分。
上上代天帝在大劫中殞滅后,因子嗣都還太年幼,繼任者便選了他唯一的兄弟,而這繼任者把剩下的帝子帝女都在大劫里禍害完了,這才導(dǎo)致天界萬年來始終沒有新天帝。
既然有帝子現(xiàn)世,對天界來說實在是再好不過的消息。
“他在何處?”有性急的神族們連聲問。
源明帝君不免悵然:“這便是我設(shè)宴的目的,寶珠似乎并不能讓我見到這位重羲太子,我也不知他身在何處,天界能者眾多,若能早日尋到他,天帝之位便不用再懸空了。”
四周又“嗡”一聲炸開,喧囂聲浪中,雍和元君的聲音分外冷淡:“重羲任性暴虐,小小年紀就惡名在外,吉光一族的少君是不是命喪他手?當年此事雖被帝后壓下,知情者可并不少!你們要這種貨色當天帝?”
肅霜正看熱鬧,不防突然扯上自己的陳年舊事,不由滋味復(fù)雜。
吉燈少君身體羸弱,更兼滿面瘴氣斑,幾乎沒見過外人,加上父母都竭力避免在外提她,她在天界就是個透明的,想不到過去萬年,還能聽到這些舊事。
那邊廂,源明帝君終于露出怒色:“雍和元君是為著看不慣我,不惜放逐整個天界?”
雍和元君冷道:“我看是你想放逐整個天界!推那個重羲上帝座?他真成了天帝,這天上地下遲早被禍害一空!何況誰知道寶珠是真是假?文象素來最會捧你臭腳,釣魚釣出寶珠?是他自己捏的吧!”
不遠處忽然響起一道洪亮的聲音:“二位神尊,寶珠應(yīng)當是真的,來歷卻未必如此?!?
眾神急急回身,便見祝玄背著手從容走來,身后跟著十幾個兇神惡煞的秋官。
是刑獄司的少司寇!看樣子,刑獄司今日也要找源明帝君的麻煩?
祝玄走到近前,卻不說話,只彎腰往矮案旁一坐,神態(tài)倨傲。
他身后的秋官之一上前一步,甫一開口,正是剛才打斷爭吵的那個,聲音洪亮有力。
“兩百年前涂河龍王遭遇滅門慘事,本該由刑獄司徹查,不過源明帝君說與龍王交情匪淺,想親自調(diào)查,少司寇便都交給他了。帝君,少司寇讓屬下問您一句:涂河龍王身故,藏寶庫里丟了什么東西,您知道嗎?”
源明帝君涵養(yǎng)極好,刑獄司這正主不說話卻派下官傳話的傲慢行徑,他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反倒露出極慚愧的神色。
“此事我還未查明,慚愧,實在是公事繁忙……”
話沒說完,祝玄便“呵”地一笑。
那秋官又道:“少司寇說了,帝君要務(wù)纏身,兩百年查不清也是有的,好在他比較閑。來,把神官帶過來?!?
不出片刻,便有個顫巍巍的老神官走來,那秋官從他手里接過一本厚厚的藍皮冊子。
冊子被翻開,停在其中一頁上,秋官高高舉起亮給眾神看。
那一頁畫著一枚寶珠,旁邊寫著“暢思珠”三字,并有某年某月某時收于庫房三樓某柜的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