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噠,噠,很輕很輕,只要袁夕在臺階上邁出一步,頭頂就幾乎完全一致地響起節奏相同的腳步聲。
如此毫無重量感的腳步聲,簡直就像,有個精靈一般的女孩,嘴角掛著壞笑,赤足在輕靈地爬著樓梯,潔白的裙擺倒映著明凈的月光。
袁夕的腦海中,莫名其妙地浮現出那張原畫里的“袁曦”正在頭頂爬樓的畫面。
爬到二樓中間的時候,袁夕停下了腳步,對著頭頂的方向出聲發問:
“有誰在這里嗎?”
然而毫無回應,仍然寂靜到針落可聞……
硬著頭皮繼續爬樓梯,不再去想更多亂七八糟的事,也刻意不去關心那輕盈的腳步聲。
一定只是他加班太久了,精神衰弱,出現了幻聽和錯覺,肯定是這樣的。
這棟單元樓里什么都沒有,畢竟他都足足住了五天,確實也什么都沒有發生,不是嗎?
袁夕總算一路有驚無險地爬到了402房的門前,單元樓的四樓只有三套房,左邊的401與右邊的402都是完全一致的黑色合金防盜門。
袁夕用手機的手電照了照上面的樓層,又照了照下面,理所應當地什么都沒有發現。
但當他用手機照到自己的腳底時,又發現了離奇的現象。
他后退了一步,就在幾乎與他的鞋底幾乎重合的位置,居然照到了某人漆黑的腳印。
似乎真的曾有人赤足行走過,很小的腳掌,如果不屬于孩子,就只會是屬于年輕的少女。
就在被光照到的一瞬,這漆黑的腳印就消失無蹤。
揉了揉干澀的眼睛,逼迫自己把這些異樣的景象全部視為幻覺,上一刻還在,一眨眼就消失的景象,不是幻覺還能是什么?
他真的太累了,一陣一陣的困意籠罩他的心頭,讓他再沒有心情去關注這些毫無意義的細節。
將鑰匙插入門內,解除了反鎖,平安無事地回到了新家。
回頭將門拉上,再度鎖死,打開屋內所有房間的燈,確保現代文明的燈光將這套租屋內分外濃重的黑暗盡數驅散。
直到此時,袁夕才稍稍感到安心,沿途一直存在的那股“有誰在陪著他”的錯覺,消失的無影無蹤。
回到廁所里囫圇吞棗地沖了個涼水澡,再換上睡衣,將整個人都變得清清爽爽。
對著洗手池前的鏡子,刷了五分鐘的牙,皺著眉頭看著鏡子里那個滿臉疲憊,視線不安地四處游移的年輕男子。
奇怪,他的皮膚顏色有白到這種程度嗎?完全看不出絲毫血色,歷經工作與社會的拷打,他再也不是以前那個滿腔熱血的青年了。
摸了摸下巴細密的胡須,拿出剃須刀,將這些胡子刮得干干凈凈。
一陣微痛從下巴傳來,他一不小心居然將下巴留下一道輕微的刮痕,一滴鮮紅的血滴落在他的掌心,還有幾滴落在地上。
該死,今天真是喝水都塞牙縫!又打開涼水,將下巴隨便沖了沖,就不想管了,傷口反正也不大,遲早會自己愈合的。
袁夕并未注意到,他的血滴落在地板的一瞬間,就消失的無影無蹤,地板下有著什么東西,在吮吸著他的血……
回到臥室,將空調的溫度調到16度,并沒有關燈,今晚袁夕不知為何就是不想關燈,甚至所有房間的燈他都沒關。
他總是擔心,只要將燈一關上,黑暗中那些偷偷窺伺著他的存在,就會不期而遇地在今夜造訪他。
躺在他入住不到一個星期的新臥室的單人床上,往身上蓋上一層薄薄的毛巾被。
床很柔軟,被褥和床套都是嶄新的,如果是過去睡眠質量極佳的他,歷經一天的繁忙工作,恐怕腦袋一沾枕頭就會墜入嬰兒一般的甘甜酣眠。
但現在,閉上眼,他卻怎么都睡不著,反倒一閉眼就總是能看到那個名為袁曦的美麗女孩。
他的耳邊,一直有人連續不斷,念咒一般念誦著不久前他剛剛收到就立刻刪除的那條短信,魔性又洗腦:
“逝去的少女會在翌日歸來……”
“她的瞳孔……”
“她的呼吸……”
“……無盡黑暗的后裔……”
又一次嗅到那股離奇的暗香,卻怎么都找不到這股暗香的根源,最后嗅了嗅自己的腋下,居然發現這股香氣就是來自自己身上。
這又是怎么回事?他買的沐浴露效果有那么好嗎?不對啊,今天晚上他只是沖了個澡,連沐浴露都沒涂抹,他一個大男人的身上怎么會是香的?這難道是某種全新種類的狐臭?
但這股暗香卻意外的安神,讓袁夕紛亂的內心漸漸平靜,呼吸平穩,困意一重重將他包裹,讓他的眼皮再也打不開了。
冰冷的燈光透過閉合的眼皮滲入眼珠之內,襯得緊閉的雙眼之外的世界仿佛變成了異界,一切都搖曳不定,一切都模糊不清。
袁夕就在這似醒似夢的狀態中,陷入了清明的深眠,他的意識就在耳邊那延綿不斷的念咒聲中,自體內緩緩上浮,最后幾乎是緊貼在天花板上。
就像魂魄出竅一樣,以天花板的角度,俯瞰著床上緊皺眉頭沉睡的自己。
想要操縱身體,卻對身體完全失去了掌控的能力,這具身體貌似根本不再屬于自己,而是變成了其他人的所有物。
發生了什么?難道這也是夢嗎?袁夕完全弄不懂現在的情況。
就在此刻,所有房間的燈,突然開始明滅不定,甚至連整棟單元樓,都開始不自然地微微顫動……
袁夕看到,一道搖曳不定的,漆黑的少女幽影,正悄無聲息地穿過被他鎖死的房門,走入屋內。
客廳的開關,被無形的力量關上。少女的幽影變得清晰了幾分。
廁所的浴燈,也自行彈開,漆黑的少女輪廓行走在租屋的走道之間,在沿途留下一道道不斷出現又消失的漆黑腳印。
很小很小的腳掌,果然像袁夕之前的猜測一樣,屬于某個年紀很輕的少女。
廚房與臥室前廳的小燈,同時熄滅,于是少女幽影的身上,漆黑的顏色正在褪去……
最后則是袁夕的臥室,轉瞬間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再一個眨眼,袁夕看到一位笑吟吟的絕美少女,彎腰已經俯身站在沉睡的自己身邊。
用她那雙幽藍色的清澈大眼睛,好奇又歡欣地注視著床上一動不動的袁夕。
赤足、白裙、披散的長發以及仿佛映照異界的眼瞳,再怎么看都是不久之前本應只存在于原畫中的恐怖游戲女主角“袁曦”!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袁曦”溫柔地捧起袁夕的后腦勺,她將冰涼的嘴唇印在袁夕的唇邊。
袁夕甚至能感知到這甜蜜而又寒冷的親吻,那股濃郁的暗香自少女的體內朝他的身上毫無保留地灌注。
從內到外,要將袁夕這具年輕的男性身體內剩余的一切,都盡數侵蝕殆盡。
內外相易,表里互替。
拼盡全力呼喊著自己的身體:這一定是做夢,這一定是做夢!快醒來快醒來快醒來!!!
但袁夕的身體仍然一動不動,再也不會回應袁夕的呼喚,相反,就在袁夕的眼前——
他的身體宛如接觸到陽光的冰塊一般,在飛快地潰爛溶解,扭動又變形,化作一灘散發著幽香的爛泥,翻卷又沸騰。
“袁曦”則張開雙臂,緊緊擁吻著溶解的袁夕,無比貪婪,無比癡迷,嘴角始終掛著甜美的笑。
就在袁夕的“注視”下,他的身體所殘余的一切,正與“袁曦”完全融為一體,他卻什么都做不了……
窗外,清冷無情的月華如絲如縷地滲入屋內,不久之前還是純白的新月,正在一寸一寸沾染上不祥的猩紅。
只有血月沉默地見證著一切發生,施以不容拒絕的恩惠。
“袁曦”嘴角的笑意,突然消失的無影無蹤,她用驚懼的目光看著照入屋內的赤月,這座租屋內本不應有任何光能照進來的,這座臥室的采光是最差的。
但這一抹血色的月華,又是從何處照來?為何能輕而易舉地穿越時空,照進了這秘密的境界之內?
在赤月之光下,“袁曦”精美的臉龐也扭曲起來,她露出無比痛苦的表情,她似乎想要掙脫溶解的“袁夕”所化身的那一團肉泥。
但她反倒陷得更深,仍然保持著擁吻的姿勢,她飄忽不定的殘軀反倒在赤色的月華下被難以名狀的肉泥完全包裹糾纏……
超乎一切預料的轉變就在這瘋狂的夜晚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