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多久,我好想見他,明明我都甘愿去死了……”
女子的聲音越來越虛弱,她只是定定地望著頭頂的臺燈,或許它就是僅剩的希望了。
“白仙已經聽到了你的祈愿,供奉已被三真仙所接納。”
臺燈篤定地說:“現在,前往覲見吧,祂將賜予你一切。”
女子突然瞪圓了雙眼,她沐浴著的血池開始沸騰,她似乎感知到了什么。
臺燈射出的燈光,越來越刺眼,越來越凝重,它正毫不掩飾地散發著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影響。
“好疼,好疼啊!”
“痛苦是升華的必經之路,白仙見證,白仙允諾。”
臺燈的底座四周,長出蜘蛛一般的金屬足肢。
“臺燈”從半空朝著女人的頭部一躍而下,壓在女人的胸前,鋒利如刀的金屬足肢深深刺進女性嬌嫩的肌膚,吮吸著她的血。
“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我們約定的不是這樣的!”
女人驚恐地用無力的雙手試圖把壓在她身上的臺燈怪物推開,但她越掙扎,臺燈反而將她壓制得更緊。
它閃爍著光輝的燈罩,變形、開裂,化作一頭金屬怪物的口器,朝著女性那張曾經姣好的面孔裂開到不可思議的角度。
“不是這樣的,不要不要不要!我不想這樣去死!這不是我希望的方式!”
女人絕望的搖頭,她已經意識到即將發生什么了,但她幾乎失去了任何反抗的力量。
“白仙要求的納貢,絕不容許反悔,女士,你當于此覲見,你當走向超然,白仙已經看見命運的走向。”
虛空中回想起歡欣而尖銳的狐貍笑聲,臺燈將狐貍美麗而妖異的影子照在墻頭,狐貍的嘴裂開到令人絕望的角度。
將尖叫的女人頭顱干凈利落地一口吞下,臺燈的燈罩之內響起令人頭皮發麻的咀嚼聲,這到底是一座臺燈,還是一頭變形的野獸?
女人的身體開始在血池中飛快地扭動、抽動、變形,她的肌膚之下似乎有無數的不可見之物在穿行。
隨后她沐浴鮮血的身體,龍蝦一般從血池中弓起,膨脹,咒文在她的身上如同小蟲一般在游動。
不,那些漆黑的咒語真的都變成了蠕蟲一般的黑色絲線,從內向外啃噬著她的身體,鉆破她的皮膚,在她的慘叫聲中蜂擁而出,這慘叫聲竟是源自恢復原形的臺燈之內。
最開始只有數只,然后是幾十只,幾百只,幾千只幾萬只——
從她的眼眶里鉆出,從她的嘴里鉆出,從她的喉頭鉆出,從她的心臟鉆出,從她的下體鉆出……
無數道孔洞,被打開了就再也無法關上,做著無盡的穿梭和循環。
就在袁曦的眼前,女子在悠揚的音樂中裂解為萬千咒蟲,殘余的血肉尸骨,幾乎看不出人型。
而那盞臺燈,正不斷長出黑色的絲線,與女子殘缺的身體相連,正在融為一體,正在蛻變為嶄新的存在。
那盞看上去平平無奇的老舊臺燈,似乎也覺察到了什么,于是燈頭緩緩扭轉,支撐著燈頭的支架發出沉悶的響聲。
“居然還有第二位女士,您也是來覲見的嗎?但白仙還未曾聽到您的祈愿吶。”
臺燈冷冰冰地問,對著袁曦,它的聲音卻不再溫柔。
刺目的白光照向了袁曦,與袁曦高舉的手電燈光碰撞在了一起,幾乎在交錯的一瞬,袁曦手中手電的光就頓時黯然失色。
手電熄滅,就連袁曦手中的光似乎都被這“臺燈”奪走。
這光中仿佛帶著某種不可抗拒的偉力,何等熾熱,卻又何等冰冷,袁曦感到身上一陣陣灼熱的刺痛。
“我明白了,”臺燈幽幽地說,發出咯咯的難聽笑聲:“你不是來覲見的,你是被牝馬引來送死的。”
“沒關系,白仙一樣歡迎新鮮的血食融入祂的國土!”
光將一切都撕裂,整個世界都被撼動,袁曦感到了失重感,就像突兀地被拋入了外太空。
嗡嗡嗡——耳邊響起尖銳的嗡鳴聲,世界被瞠目的燈光撕裂,眼前天旋地轉、萬物崩碎。
袁曦最后聽到的,只有無比宏大而遼闊的鐘聲,海嘯一般朝她席卷而來,咚,咚,咚,一聲又一聲。
隨后異界的門戶洞開,世界的韻律互相共鳴,波紋擴散又熄滅,漆黑的大海掀起滔天巨浪。
名為靈界的另一個陌生領域,在靈視中,終于對袁曦完整地張開了她的懷抱。
以浴缸為中心,世界一層層翻轉,褶皺一層層舒展,光鮮的墻皮脫落,時間飛速流逝,塵埃自穹頂崩落,污穢的蟑螂自裂縫中鉆出。
臺燈、女子都消失的無影無蹤,徒留遍生污穢與青苔的浴缸,內里是早已糜爛殆盡散發著惡臭味的漆黑腐水。
絕望地躺在浴缸中等待著死亡與蛻變的不再是某個腦袋都被吃掉的可憐女人,而變成了袁曦自己。
倒吸一口涼氣,袁曦猛地挺直了身體,從浴缸內坐了起來,她的身上沾滿污水,散發著令她難以忍耐的腐臭。
一眨眼間,自從那盞臺燈迸射出輝光之后,一切都發生了改變,袁曦被不可抗拒的偉力給強行拉入了異界。
袁曦像是剛剛躺在浴缸里做了個怪誕的噩夢,現實變得仿佛發生在夢境里一般,而異界的一切才是最真切的現實。
一陣又一陣的惡心從喉頭涌現,袁曦勉強從污穢的水池中站了起來,她無論如何都無法忍受再在這浴缸內多呆哪怕一秒了。
艱難地爬出浴缸,鞋底沾滿污水的袁曦,卻沒能站穩,又是腳下一滑,朝前差點摔倒,幸虧及時用手搭住了洗手池的邊緣,才站穩。
看到霧蒙蒙的鏡子中,映照出自己狼狽不堪沾滿污穢的小臉,美玉蒙塵,幽藍色的眸子在黑暗中卻依然閃爍。
更意外地發覺,這面霧蒙蒙的鏡子表面,不知何時,居然被人用發光的記號筆寫下了一句話:
“逃離光,光是劇毒的!”
袁曦下意識地掏出白淵手機,開啟了感應功能,毫不意外地看到手機上一陣又一陣暗紅色的波紋正在流動。
毋庸置疑這只證明一件事,在被那道不知是活體還是死物的臺燈燈光照到之后,她終于跨越了“交界”,完成了切入,進入了另一個領域。
時空在這里都是紊亂的,與現實截然不同的法則正在黑暗中運作,惡意如沸水般翻騰在身側。
時間宛如在一念之間流逝到了數十年后,袁曦就像一具尸體一般從浴缸里狼狽不堪的爬出。
腐敗陳腐的廁所內,泛著熒光色澤的提示,碎裂的玻璃,斑駁的墻皮,這就是她初次進入公寓內的靈界所看見的一切。
不像是曾被袁曦精心打理過的租屋,倒像是被某人拋棄不知多少年無人居住的廢墟。
“光是劇毒的。”這就是她在靈界看到的第一句話,但是誰留下的,是真還是假?袁曦回想起進入靈界時她曾被臺燈正面照射,如果光有毒,難道她現在已經中毒了?
打了個寒顫,上下摸索了一番自己身體,確定并沒有缺胳膊少腿,暫時也沒受到什么損傷。
檢查了一番隨身的背包,什么都沒少,看來現實中的物資大都還是能完整帶入靈界的。
白淵手機的感知中,附近的地圖結構大致似乎和現實中的租屋完全一致,既沒有調查點也沒有象征敵人的紅點,一切都異常平靜,暫時似乎是安全的。
沒有興趣繼續在這臭烘烘的廁所里多呆哪怕一秒鐘,小心翼翼地推開了門,步入靈界中的客廳。
一切的陳設都大致與印象里的現實吻合,只是到處都鋪滿灰塵,蜘蛛網在墻頭編織,裂隙到處蔓延,年久失修,搖搖欲墜,讓人不由擔心這里是否隨時都可能塌陷。
又一次來到窗臺前,試著推了推窗戶,這一次倒是能輕而易舉地推開。
窺探著外面的世界,看到了不可思議的異常景色——
樓下無窮無盡的黑暗海潮正在沸騰,所謂的孤門公寓,在現實中整座小區中本應足足有十幾座單元樓。
但在這里,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三座破敗的單元樓,宛如毫無生機的三座墓碑,袁曦現在置身的單元樓,就是中間的一座。
左側的單元樓通體焦黑,仿佛曾經歷經過一次慘烈的火災,有的房間內現在甚至還能看到陰燃的火光,不時有人在窗內發出不祥的哀鳴。
右側的單元樓則從樓底到樓頂都徹底被染成了鮮紅的血色,不少窗戶都像流淚一般在朝下流淌著粘稠的漆黑液體,外墻還蜘蛛一般攀附著眾多看不清的不明人型黑影。
只有袁曦現在置身的中間這棟單元樓看上去似乎相對正常,小腦袋從窗戶里朝外探出一半,從樓下看到樓上,怎么看都只是相比現實中要破舊許多,并無其他異狀。
頭頂變幻莫測的天空,翻騰的云海顏色都是猩紅之色,其內隱約有淡紫色的閃電龍蛇般奔騰,更加遼遠的盡頭,則有一輪蒼白的滿月煜煜生輝。
這輪月亮要比現實中大的太多,幾乎占據了三分之一的天空,甚至站在這里你就能看見“月亮”的表面一道又一道漆黑的孔洞,千瘡百孔、滿目瘡痍,仿佛那里曾經發生過一場慘烈的大戰。
但如此清冷明亮的月亮,其光芒卻無法將下方世界的黑暗驅散分毫,這反倒令袁曦終于發覺了她所在單元樓的異常之處。
相較不祥的白月光華,單元樓的樓頂,不知何物居然朝下方投下一道銀白色的光柱,光柱猶如利劍一般能刺入粘稠的黑暗中,一直照入下方黑暗的大地。
在袁曦的角度,根本看不清她所置身的單元樓頂究竟有什么映照出了如此強烈的光,但她覺得一定是相當不妙的存在。
這道光柱就這樣繞著整座單元樓周而復始地轉圈,四處掃射巡視,就像在尋覓著什么,狩獵著什么。
令袁曦想到漆黑大海之上孤絕佇立的燈塔,但這座燈塔射出光芒卻并非是為了指引誰,而是在蠱惑一切迷失的航船駛向更險惡的深淵。
下方的黑暗世界中,不時會浮現黑暗的人影,漫無目的地四處游蕩,被剪輯的片段一般時而閃現時而消失。
可一旦被這光柱照到,頓時從頭到腳被點起了銀色的火焰,痛苦地扭動掙扎著,僅僅過了數個呼吸便灰飛煙滅。
有時袁曦也能看到隔壁那棟血紅色的單元樓,樓壁上那些如壁畫一般爬動的人形,同樣看不清具體輪廓。
但這些東西一旦被光柱照到,同樣慘叫著被點燃化作火球,翻騰著跌落到下方混沌的黑暗中。
四處搖曳的光柱,袁曦并不會感到安心,相反她感到毛骨悚然,“光是劇毒的”這句話再度在她心頭蹦出,看來這句話或許確實是一句忠告。
如果她被這光柱照到,她覺得自己的下場并不會比那些人影要好到哪里去。
靈界并不像她猜測的那般死寂毫無生機,相反這里意外非常熱鬧,而且這些蟄藏于靈界的存在,看上去也并不是團結一心。
至少光柱的主人,會毫不留情地點燃其他靈界里的不明生物。
將頭縮回窗內,下意識地將窗戶緊閉,袁曦回頭再度檢視自己的租屋,這一次她又發現了,屋內還有一個地方與現實不一樣。
過去用來吃外賣的餐桌上,正中央放著一個做工粗糙的陶土花盆,花盆的中央正盛放著鮮艷的薔薇,袁曦確信她過去絕對沒有在這里種植什么薔薇。
何等嬌艷、何等明媚,袁曦從未看見過這種色澤的薔薇,繁多的花朵堆疊在一起,在這樣扭曲的靈界中,仍然散發著無與倫比的強大生命力。
或許它只有在靈界之中,才能盛開的如此鮮活燦爛。
每一朵薔薇的顏色都是多種色澤混雜在一起——三分之一是黃、三分之一是紅,最后的三分之一是紫,雜糅的色彩在黑暗中自然泛著微光。
薔薇并未散發著醉人的芬芳,它的氣味反倒像是什么東西正在腐爛,袁曦并不討厭這種氣味,她或許早就習慣了這種味道。
袁曦記得她被楊暗年領著初次進入租屋時,其實就聞到過這股氣味,但不論她再怎么反復打掃租屋,這股腐臭味只是稍稍變淡,但從未消散過。
隨著時間一長,久在鮑魚之肆不聞其臭,袁曦已經無法意識到這種惡心氣味的存在。
但現在終于答案揭曉,原來一直令她心神不寧的臭味并未存在于現實,而是來自這朵只在靈界盛開的異色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