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存在著很多個層次，不同的層次之間互相交疊滲透，深淵之下還有深淵，天堂之上更有天堂。

靈界，就是蟄藏在世界表層深處的另一個異次元空間，其內存在諸多現實中絕不可見的超自然現象。

鬼魂，靈體，詭異，外星人，早已滅絕的古代生物，本應死去的人，失事的飛機和游輪，在歷史記載中消失的村莊與城市……

在靈界，發現任何境況都不足為奇，這里運作的規則與現實截然不同，一切現實中的常識在這里都完全失效，沒人知道靈界是如何誕生的，也不會有人知道靈界將會怎樣消亡。

這個世上存在著很多個靈界，小的靈界可能僅僅只是一個房間、甚至一個紙箱，而大的靈界，卻有可能是一整座城市，甚至一個星球。

靈界是凡人窮其一生也不能完全理解的未知，或許只有神明，才能通曉靈界的本質。

“如果真的有你們說的這樣玄乎，那我應該怎么在靈界生存呢？”

“規則，重點就是規則，每一個靈界，不論它表現的形式再脫離常理，它都一定存在規則。”

洛如煙接過話來。

“而且規則一定會以能被你理解的方式呈現給你，就像我過去就職的那家‘公司’一樣。”

沈玉良對袁曦心有余悸地提起她三年前誤入某個小型靈界的經歷，那時她和袁夕一樣是一家廣告公司普通的上班族。

就在某個特殊的時日，所有在她工作的辦公樓里，早上七點四十到八點進入電梯的，都會被這臺電梯送入另一個同樣坐落于辦公樓內的靈界。

在這個靈界，所有人都是“公司”的雇員，不需要吃喝拉撒，身體不存在任何生理需求，你會一直保持著神智清醒，但必須從早到晚二十四小時無休地在公司里工作。

工作的內容都很簡單——給老板端茶送水，寫每日報告匯報自己每日的精神狀態，做報表統計各種荒唐的數據，每天開上十二個例會、交班會、部署會……

具體做了什么不重要，是否產生效益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須一直做，“老板”會一直盯著你的工作進度，永不休止地給你指派永遠做不完的工作。

所有的工作都必須保質保量地完成，不能出任何明顯差錯，每個星期公司都會進行一次績效排名，排最后一位的就會被“老板”辭退。

沈玉良最初是與二十三位同公司的同事一起進入那個靈界的，根據她自己的體感時間，她在“公司”里足足熬了一整年，這段時間里至少又有兩百人加入了“公司”。

最終只有她一個人一直達成了績效，申請了最終考核，被老板頒發了“最佳員工”證，獨自前往電梯刷卡，活著離開了靈界。

回歸現實的時候，驚駭地發現現實的時間只過了三天，她曾經工作的辦公樓一整層已經空空如也，她就職的廣告公司以及她認識的所有同事直接人間蒸發，在網上找不到任何公司曾經存在過的痕跡。

沈玉良認識的所有同事，都被靈界的老板“辭退”了，永遠失去了回到現實的機會。

沈玉良離開公司的時候，她看到所有曾經被辭退的同事都變成了漆黑的影子，微笑著站在電梯門前為她鼓掌，他們或許將永遠留在那個公司，重新開始新一輪的工作……

回家公文包就是沈玉良活著從靈界帶回來的“饋贈”，作為最佳員工的獎賞。

沈玉良描述她的個人經歷時，平淡的像是在講述一個和她無關緊要的故事。

但她眼底根本無從消散的濃重陰霾讓袁曦意識到，她所講述的這個看似平平無奇的靈界經歷，絕對只是她所經歷的真實黑暗的冰山一角，有太多令人不安的細節被省略。

“洛姐姐，你也曾去過靈界嗎？你帶回歌聲的那個靈界，又是什么樣的呢？”

袁曦看向面色凝重的洛如煙，比起沈玉良的經歷，她其實對洛如煙曾經進入的靈界更感興趣，楊暗年說她曾在那里聽到過“上位者”唱歌，因此才得到了現在的聲音。

“我么……抱歉，小袁曦，現在我并不想細談那個地方，我去過的靈界曾是一座歌劇院，劇院里一個永生不死的劇團在那里做著永無休止的演出，我被迫加入了劇團，在那里演了一場糟糕透頂的戲，締結了一個契約。我現在的聲音，其實根本不屬于我。”

捂著自己的喉嚨，洛如煙十分勉強地說，她的聲音甚至都出現了一陣失真，完全不像她唱歌時的無瑕嗓音，反倒類似收音機里接受到的雜音。

對于她，似乎僅僅是談論那個地方，都會把她重新帶回無法掙脫的噩夢。

袁曦非常清楚，不論阿良還是洛如煙，都對自己隱藏了很多東西，每一個曾進入靈界的人，都有絕對不愿再談論的秘密。

貿然刺探這些秘密，是對于所有“通靈者”都非常忌諱的事，阿良愿意對自己談論“公司”，其實都是在觸犯禁忌。

“對不起，洛姐姐，很抱歉讓你想起不好的回憶了，我不會再問了。”

努力平息自己因這不安的話題而越發焦慮的心情，袁曦嘗試以冷靜的心態總結阿良和洛如煙分享的情報：

“總之——每個靈界都有特定的進入方式與離開方式，那里往往都是兩個世界交匯的地方，時空極其不穩固的所在，也就是所謂的交界。”

袁曦回想起自家廁所的浴缸，那里無疑就是一個通往靈界的交界，靈界的存在可以通過那里影響現實，現實的活人也能從那里進入靈界。

而在沈玉良的經歷里，她前往和離開公司都乘坐著同一臺電梯，電梯也是一個交界。

“每個靈界都有自己的規則，規則可能以任何形式呈現給你，但規則也有可能是假的，甚至單純就是騙局。”

阿良在公司里足足看到過十二版公司的規章制度，但只有一個版本的制度是目前仍在啟用的，這是她付出沉重的代價討好“老板”，才得到的珍貴情報。

“每個靈界都擁有主人，靈界的一切都是圍繞著它運轉的，只有遵循規則，并得到靈界主人的認可，才能有脫離靈界的機會。”

在阿良的公司里，靈界的主人毋庸置疑就是那個在她的描述里永遠語焉不詳的“老板”。

“靈界中也并非全都是壞事，如果能成功逃離靈界，你就能成為通靈者，被留下靈界的刻印，并得到饋贈——這個饋贈有時是某種超能力，也可能是特定的靈界物品，還有可能令你發生翻天覆地的轉變……”

一想起饋贈，袁曦現在甚至有些躍躍欲試了，按照楊暗年的說法，反正她根本逃不掉，為什么不期待一下，假如她真的進入并脫離了公寓里的靈界，她會得到怎樣的饋贈呢？

不論是洛如煙能夠觸動內心的歌聲，還是阿良那神奇的公文包，在袁曦的眼中都非常具有吸引力。

雖然靈界兇險萬分，但似乎也是普通的凡人能夠取得超自然力量的一種途徑？

如果有人曾進入過多個靈界并活著出來得到饋贈，他會成為怎樣的存在？

袁曦沒來由地想起了神秘莫測的楊暗年，他也是如阿良和洛如煙這樣的通靈者嗎？

不，在袁曦如今意外敏銳的靈感中，她覺得楊暗年是更高層次的某種存在，蟄藏在他體內的力量，要更加古老而邪惡，擁有更復雜的規則……

如果說蟄藏在洛如煙和阿良體內的靈界力量僅僅是一顆種子，那存在楊暗年身上的靈界力量就是參天大樹。

他索然無味地俯瞰著塵世的眾生，裝作普通人的模樣陪凡人玩著過家家，但他的本質已經遠遠超出人類的范疇了。

“很好，小袁曦你一直有認真聽我們的情報，你剛剛總結的，大致也就是我們對靈界所知的一切了。”

阿良對袁曦點了點頭，她的嘴角露出慵懶的笑容，她似乎又變成了吧臺前那個懶洋洋的調酒師大姐姐。

“既然這樣，差不多也到我與兩位姐姐告別的時候了，我的時間所剩不多。”

袁曦低頭看了看手機，已經是晚上九點二十。

“小曦，你真的做好準備獨自去靈界了嗎？如果實在太害怕，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阿煙！你不要命了？”沈玉良卻不由分說地打斷了洛如煙，緊緊揪住洛如煙的手腕。

“可是小曦她在今天之前還什么都不知道，就這樣讓她闖進去……”

“又有幾個人是準備充分進入靈界的？大部分人甚至還不如她幸運，我坐電梯陷進去的的時候，根本對靈界一無所知，我現在還不是活著逃出來了？”

阿良斬釘截鐵地說：“這是小袁曦必須獨自面對的黑暗，獨屬于她的靈界，沒有任何人能幫得了她！我們貿然涉足進去只會讓境況變得更加兇險！”

“你知道的，未被靈界選中的外人貿然闖入，可能反倒會引起靈界的反抗，必將遭到兇險萬分的針對。”

不同的人會陷入不同的靈界，人與靈界之間，也是存在著“緣”的，貿然締結不屬于自己的“緣”，在靈界是極其不祥的事。

袁曦知道阿良并非是對自己見死不救，她說的是實話，多幾個通靈者陪她進入靈界，不會讓靈界的兇險削減分毫，反倒可能會讓局面變得更加復雜。

“洛姐姐，謝謝你的關心，沒關系的，我一個人去就行，我會保護好我自己的。”

袁曦對洛如煙露出柔弱到令人心疼的笑，但她眼底的光卻格外堅毅。

她才不是弱不禁風的小女生，她曾是頂天立地的猛男，她怎么能讓洛如煙來保護自己？

又聽阿良與洛如煙反復強調了一些靈界里常見的情形和注意事項，最后阿良與洛如煙替袁曦又檢查了一遍準備完善的探靈物資。

急救包、折刀、便攜式口糧、小號防毒面具、手電、充電寶、睡袋、折疊式小型帳篷……

裝滿了一整個軍綠色的旅行包，剛好重量維持在袁曦背在身后能正常行動的程度，不像是去探索靈界，倒像是準備去野營一般。

“等到你回家后，這些物資應該都會和衣服放在屋子最顯眼的地方，進入靈界時請務必都帶上。”

在阿良的指引下，袁曦抱著旅行雙肩背包，往敞開的回家公文包里扔了進去。

再度見識到公文包神奇的力量，大小至少等于四個公文包的沉重背包，四周的空間一陣扭曲折疊，遵循著異界的規則，同樣被強行塞入了公文包連通的異空間之內，公文包從外面看上去甚至沒有膨脹一絲一毫。

“小袁曦，在靈界請一定要小心，不要忽視任何細節，每一個細節都可能關乎生死。”

洛如煙憂心忡忡地說。

“很多時候再小心也沒什么用，如果你信奉神明的話，不如在心底多祈禱一下吧，除了謹慎之外，在靈界想要活下去，或許更需要仰仗運氣。”

阿良揉了揉袁曦的腦袋，讓她的帽子又有點歪了。

“好啦好啦，不用再多說了，兩位姐姐怎么像家長一樣啰嗦！再見！”

在洛如煙和阿良擔憂的目光下，袁曦隨意地揮了揮手，將帽檐拉低，又將口罩拉到最高。

并不想再回頭看身后的兩人，也不想把場面弄得太傷感，袁曦盡量表現的信心十足，宛如即將出征的將軍一般大步邁向幻夜酒屋的門口。

變身之后，袁曦在兩人身上感受到了身為袁夕時極少能從他人那里收獲的善意，幾乎不摻任何雜質，之所以能得到這樣的優待，被視為“通靈者”的同類是一方面，更大的原因恐怕還是這具惹人憐愛的“皮囊”。

袁曦非常確認，如果她還是袁夕，或許也能在阿良和洛如煙這里得到建議，但絕不會被對方如此毫無保留的信任。

袁曦希望今天與她們不是最后一面，由衷地希望自己還能看到明天的太陽。

如果真的有神明在注視著我的話，請保佑我吧——這么多年來，袁曦頭一次在心底產生了一種祈禱的沖動，并不指向某個特定的神，只是單純地對那股無差別覆蓋著整個世界，龐大到令人窒息的超自然意志在祈禱。

如果靈界無處不在，超自然力量已經確定無疑地在改變現實，想必這個荒誕的世界也一定存在著更高層次的意志吧？祂們為自己安排了這樣的命運，又想將她引到何處去呢？

我想活下去，我想找到人生新的方向，我想要弄清楚這奇怪的轉變為何會發生在我的身上，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義？

專注于祈禱的袁曦，并未注意到她腳下即將跨過的門檻，于是理所當然地被絆倒，十分狼狽地在酒屋門口來了個平地摔。

洛如煙沖上去想要把袁曦扶起來，袁曦卻自己若無其事地雙手撐地爬了起來，揉了揉自己的額頭，看也不看身后追上來的洛如煙。

“我沒事！剛剛只是走神，不用擔心我！拜拜！”

略顯慌張地加快腳步，逃也似的鉆進了往來不息的人群之中，一眨眼間就如晨霧一般消散無蹤。

“這孩子，真的沒問題嗎？”

洛如煙搖頭，苦笑著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