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成望著爺爺的臉。

難以置信，這話竟然是林春良說的。

人再怎么經由身份包裹，關系使然，虛偽之物仍舊無法長久，能把近衛騎士的工作堅持到這個地步，爺爺所秉持的東西，恐怕也不是妄言蜚語所能撼動的。

此時，已經沒有說話的必要了，路成便將原本要說的話，諸如‘我們談個交易’、‘你們不過是在自作多情’之類，全部吞入腹中。

在他看來，現今魯托與這二人沒有任何關系，這不是自作多情又能是什么？

隨后，林春良邁出一步：“走，我去幫你開門，上官準將要見你一面，你已經知道我們要干嘛了，你也不希望這里燃起爭端吧？你知道要如何跟他談話的。”

路成點了點頭，仔細將想法藏于心中，此時不便冒頭。

兩人走到門口，林春良伸手放在門上，欲要輸入密碼，同時聲音變得極低：

“顯然，你我二人都是戰士，或許種類不同，但我也想嘮叨一句……這些年來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年輕時的豪言壯語，胸口懷抱的理想，現在就如同回旋鏢一樣不斷敲在我的頭上，希望你以后，不用被現在的你所審判。”

路成看了他一眼，接著踏入門中，想來爺爺對奶奶的感情，真是如同藍寶石的切面般澄澈蔚藍，但兩人卻并非以戀結緣。

太阿殿內，仍舊是寬敞的空間，以及滿地纜線，中間的巨大透明立方之中，冷卻液在不斷沸騰。

“他們背叛了我們的事業。”上官準將很是冷漠，“而背叛，是不能夠被允許的。”

路成仔細看著那沸騰的冷卻液：“你找我，是要提出新的交易嗎？”

“你，能感受到我的憤怒嗎？”獅子頭在注視著他。

路成皺起眉頭：“你說具體點？這個談判是怎么回事？你找我又要做什么？”

上官準將聲音是不符合情緒的冷淡：“四十六年前至今，我們跨越了無數尸骸，許多人都死在了內戰之中，來到這里，將死之人的我成為了未元意識，我將尸體棄置于荒野之上，讓敵人見到了，旅長凄慘的死相，麻痹了他們，爭取了最初的活動時間。

林飛隊長其人再三懇求，他告訴我，一定會有反擊之日到來，但在成為未元意識之后，我無時無刻想填滿空洞的內心，我感覺心中就像缺了點什么，這份欲望被不斷放大，驅使著我前去吞吃人腦，而我亦是在不斷對抗這該死的吃人欲望。

可如今，昨日林飛找到我，把他們的計劃告訴了我。”

頓了頓，上官準將繼而道：“他們竟然是打算放棄對抗計劃，終止太阿軍的抵抗，把具有最高價值的‘深藍’拱手送人，時至今日，此時此刻，我全然不明白了，我們在路上所丟棄下的累累尸骸，究竟又是為了什么。”

路成怔了怔：“你們這里保存的失落遺產與技術都是什么？現在總能跟我說了吧？譬如這個深藍。”

上官準將在影像里點了點頭。

忽然，路成便感覺視野一晃，眼前這透明立方體主機之中，竟然走出來個男人來，這男人身材高大，看上去三十歲出頭，滿臉的胡茬，身上穿的是一套網絡圖片記載過的魯托軍裝，肩頭赫然是準將軍銜。

這是一位英俊、強壯的軍人，胡茬在尋常人臉上不過是污物，在他臉上卻是平添了數分男子氣概。

與此同時，路成能夠感覺視野左上牽動著他的大腦，就如同閉上眼睛后，把刀子置于額前數厘米，看不見似乎也能感覺到它存在，并無時無刻警惕著。

“無需緊張，我只是對你發動了我的能力，”這男人赫然就是上官準將：“對未元意識來說，你只要越靠近它的本體，它的能力就越強大，我雖然沒有吞吃多少東西，能力還是有的。

至于現在，我必須要你明白，我說的話究竟是什么意思，記住，是必須，你不知道現在對我而言有多重要，所以，我要讓你明白這個重要性，它已經超越了我這個人本身的存在意義，給我好好聽著！”

他直勾勾地看著路成。

而路成這個人，究其領導生涯數年，最深刻的理解就是，一定要等下屬把話說完，盡可能滿足他們的表達欲望，這是成本最低的管理方式。

“你說。”他能夠明白，眼下上官準將，就是要使勁渾身解數來說服他。

“我要跟你說說我的成分，未元意識的成份，”上官準將用手抓住腦袋，“我們未元意識，其實就是所有意識的總和，吃掉多少，就有多少進來，每吃一個，就會形成一個全新的‘我’。”

路成點了點頭，表示肯定，他見過這狀況，知曉李真元在舉行一個‘凈化儀式’，盡可能把要吃的人洗干凈，使其不影響自己。

“而我，迄今為止四十多年，已經吞噬了五百多人，這五百多人，我未曾對他們做過任何事情，我讓他們保留著自己的‘自我’，并將其安置于我心田之上。”

“確切地說，我并非是上官文田準將，我的真實身份，實際看來，應當是：魯托王國太阿軍03旅——這，就是我現在的成份。”

路成頓時瞪大眼睛：“你是說……？”

是說！？

他就這么大受震撼地看著上官文田。

這句話意味著，他迄今為止吃的五百人全是過去的同僚、下屬，并且每吃一個，自己就變化一次，構成一個全新的‘我’，最終變化了數百次的我，這未知的生物，頂著一個叫做上官文田的名字，在路成的面前對他低語著。

名之為上官文田的生物緩緩道：

“所謂的上官文田，早在四十六年前便已經死了，現在你面前的，不過是個名之為上官文田的凝聚態意識罷了，也是因為我不依托于肉體，我才能跟你說話。”

接著，他臉上露出了一絲掙扎：

“未元意識，原先令我所不齒，當時，我一面蔑視這種骯臟的東西，一面又覺得自己可以抵擋這種誘惑，就像一些老煙鬼小時候對香煙的看法一樣，直到我成為了未元意識……時至今日，我好像真的要變成一個饑不擇食，全心全意追逐著飛升神話的‘未元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