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成王敗寇
- 萬歷靖明
- 秦汌
- 2632字
- 2024-08-29 19:00:00
高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他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雙膝腿軟,連站起來的力氣也沒有。
且說,管家高福估摸著廷議的時間快要結(jié)束,早早就站在府門外等候。
忽然有一隊兵士護(hù)送著一輛馬車,緩緩駛來,高福駐足眺望,識得那是自家的馬車趕緊迎上前去。
兵士方陣中為首兩軍官瞅見前面急匆匆的跑來一人,立刻拔刀相向,指著高福喝道:“干什么的!”
高福不明所以,只朝緹騎身后的轎子大喊:“老爺,我是高福!”
轎中死一般寂靜,無人答應(yīng)!
高福微微一愣,只覺得詫異不已。
那軍官喝道:“你可是高拱府上的?”
陡然聽見竟然有人敢直呼自家老爺大名,高福頓時來氣,也不畏懼兵士明晃晃的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撅起嘴巴,瞪著眼睛怒道:
“大膽!元輔的名字豈是你們能直呼的?”
那軍官冷笑一聲說道:“你家老爺已經(jīng)被削籍了,你記住,從此以后,北京城只有姓張的首輔了!”
高福聽完頓時目瞪口呆,好像頭上被人打了一棍子似的,愣在了原地。
兵士也沒有再管高福,長喝一聲,隊伍又饒過他,繼續(xù)前進(jìn)。
高福怔了半響,回過神來,趕緊又追了上去。
只見高拱面色如同槁木死灰般,呆呆的從轎中下來,高福趕緊上前攙扶焦急的問道:“老爺,發(fā)生什么事了?”
高拱緊閉雙眼,苦笑道:“我們走吧,今天回新鄭,你去收拾一下!”
這話說出猶如晴天霹靂般炸在高福頭上,他立馬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但還是有些難以置信。
明明早上高拱出門的時候還意氣風(fēng)發(fā),怎么才過了兩個時辰就成了這樣?
高拱盯著自己府門前的閥閱怔怔看了半響,轉(zhuǎn)瞬背負(fù)雙手恢復(fù)往日的孤傲,他朝身后緹騎軍官說道:
“老夫回去收拾一會兒,請軍門在此稍后片刻。”
軍官本來瞅見高拱出了皇城那落魄的樣子還有些幸災(zāi)樂禍,但此時見高拱又恢復(fù)了往日的威嚴(yán),言語中甚有威懾,一時不受自己控制又躬下了身子恭敬道:
“高老先生盡管回去收拾,卑職在此等候便是!”
高拱也沒有搭理他,徑直抬腿邁進(jìn)府中,并吩咐高福將門關(guān)上!
平日里像軍官這種七品官員在京城是一抓一大把,何德何能可以和一品大臣說得上話?
此刻瞅見這種情況,未嘗不是個機(jī)會,高拱沒準(zhǔn)以后還能三進(jìn)宮!
高拱回到府中召集眾人,將消息公之于眾,起初下人都覺得不可思議,一時間沒有反應(yīng)過來,但轉(zhuǎn)瞬就像羊圈里剛放出來的羊,四下亂跑,各自收拾行李去了。
高拱講完話,回頭正好看見自己夫人張氏眼含淚水望著自己。
兩人一前一后進(jìn)到屋內(nèi),都沉默不語,想自己老婆子也已年過六十,本該是個享福養(yǎng)老的年紀(jì),卻還得跟著自己受這窩囊氣,頓時高拱心如刀絞,兩行老淚滑下臉龐,高拱夫人此刻再也忍不住放聲痛哭。
兩人相擁哭了一陣,突然聽得門外高福不斷大喊:“你們這些沒良心的東西,老爺平常待你們不薄,怎如今一個比一個跑的還快!”
高拱起身推門而出,苦笑道:“樹倒猢猻散,就隨他們?nèi)グ桑闳?zhǔn)備一輛馬車,咱們今夜就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高福勸諫道:“老爺,要不還是明日一早再走吧,沒準(zhǔn)明早還有人來送您!”
高拱一聽有人要送他,立馬搖頭嚴(yán)詞拒絕:“老夫說今晚走,就今晚走!”
高福聽出了高拱不容拒絕的語氣,只得耷拉著腦子,唉聲嘆氣了幾聲就去準(zhǔn)備了。
高拱知道自己門生故舊遍天下,明天一早京城宣武門定然站滿了來送他的人,這恰恰是他不想看到的場景。
想自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位極人臣,驟然間就從天堂墜入地獄,他不愿意讓別人看見自己狼狽出京師的樣子,所以才打了個時間差,決定今晚連夜就出發(fā)。
今日他雖敗,但還是那個才氣縱橫、孤傲自居的高拱!
……
夕陽西下,京城開始籠罩起金色的寂靜,微風(fēng)輕輕拂過,減去不少燥熱。
一輛馬車悄悄出了宣武門,只見馬車上下來一人,正是前任內(nèi)閣首輔高拱。
此時他早已脫掉身上的蟒袍換上了一襲布衣。
高拱抬頭望了眼薄入西山的殘陽,見其像頻死垂危的鳳凰,此情此景,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頓時心情五味雜陳,猶如千刀刓心。
他轉(zhuǎn)身又看向巍峨的皇城,滿腦子都是自己三年前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樣子,他知道今日一別,就再也回不來了,想到這,高拱撲通一聲跪下,重重的面向皇城磕了個響頭。
磕的這個響頭是給先帝朱載垕,也是給現(xiàn)在的皇帝朱翊鈞,更是和死去的自己徹底告別。
磕完后,高拱拂袖而去。
馬車上,高拱閉目養(yǎng)神,回顧自己這一生,想自己嘉靖二十年進(jìn)士,歷經(jīng)三朝,宦海沉浮多年,榮登首輔,位極人臣,這一世也算滿足了。
只是稍有不甘的是,自己壯志未酬,還有諸多事情沒有了畢。
想來想去,腦海里只有兩道人影揮之不去,一道是張居正,一道是馮保。
高拱不由咬牙切齒,自己能淪落如此田地,全拜二人所賜。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空氣又濕又重,突然響起一道悶雷,高拱只覺得胸口像壓了一塊巨石一樣,有種窒息的感覺,當(dāng)即朝轎夫喊道:
“停車,停車!”
轎夫聞聲趕緊“吁”了一聲,勒馬止步。
張氏蹙眉道:“肅卿你怎么了?”
高拱黑著臉,擺手道:“我只覺得心中甚是愁悶像脹起來了似的,這一路路途遙遠(yuǎn),甚是顛岥,你身子骨不好就在馬車上歇息會兒吧,我下去走走。”
高拱下了馬車,抬頭望去但見烏云密布,驚雷滾滾。
那轎夫恭敬說道:“老爺,這天兒瞅著要下暴雨,您透透氣,咱們就得啟程了,不然被雨截住,那就麻煩了!”
高拱點了點頭,背負(fù)雙手,徑直朝一側(cè)走去,溴鼻聞了聞都是空氣中充滿潮濕的氣味,以及泥土的腥味飄散開來,不由長嘆一聲,喃喃自語:
晚雨秋陰酒乍醒,感時心緒杳難平。黃花冷落不成艷,紅葉颼飗競鼓聲。背世返能厭俗態(tài),偶緣猶未忘多情。自從雙鬢斑斑白,不學(xué)安仁卻自驚。”
正獨自感傷之際,突然聽到身后馬蹄聲大作,一隊人馬正朝這邊奔馳過來。
高拱眉心微微動了動,待來人走近時,才瞅清楚,原來是自己座下門生韓揖。
雖然高拱走時候是悄無聲息,為了就是不讓別人給他送行,但此刻瞅見韓揖,內(nèi)心還是頗受感動,只是他是個直漢子說不了柔話,面上依舊板著臉,喝問道:“你來干什么?”
韓揖滾馬下跪,放聲痛哭道:“韓揖來給老師送行!”
韓揖就這一個動作,高拱只覺得心里猛然一沉,感覺眼角酸酸的,不由留下兩行熱淚,他為了不讓韓揖看到自己落魄的樣子,背過身去顫顫道:“你回去吧,今后沒了老夫庇佑,切不可再像往日驕縱!”
韓揖依舊跪地不起,重重的磕了個響頭:“愚生謝老師多年栽培,這里有五十兩紋銀,還請老師收下,以做盤纏之用。”
高拱知道韓揖平日里不肯收受賄賂,只靠一些微薄俸祿度日,這五十兩銀子不知他是怎么湊來的,頓時再也忍不住,轉(zhuǎn)身親自將韓揖扶起哽咽道:
“老夫豈是那貪戀錢財之人?你跟隨老夫多年,現(xiàn)下老夫身上也沒有什么珍貴的東西,就送你兩句話。”
“愚生謹(jǐn)聽師尊教誨!”
“官場上,萬穩(wěn)萬當(dāng),終不如一默,波譎云詭的事情在沒有鐵定之前,要緩下來,事緩則圓,大勢尚有余圜的余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