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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撲朔迷離

  • 萬歷靖明
  • 秦汌
  • 4051字
  • 2024-08-17 19:00:00

言官們跪了差不多已有幾個時辰,此時一個個都精疲力盡,腰酸背痛。

除了前面幾個領頭的還在苦苦支撐,后面的一些官員已經盤腿坐下,昏昏欲睡了。

有幾個眼尖的瞅見來了一隊錦衣衛,為首那人身穿大紅飛魚服,正是錦衣衛都掌事朱希孝。

“快,都醒醒,來人了,是錦衣衛!”

言官們一聽是錦衣衛來了,趕緊整理衣冠,重新跪好。

這個時間點,錦衣衛來干什么?

莫非又想效仿嘉靖三年的左順門血案?

言官們一個個面面相覷,開始小聲討論起來。

這時為首的雒遵小聲喝道:“今天管他是誰來了,要是沒有諭旨,我等誓死不退!”

文官平生最看重的是面子,若此時害怕后退,傳出去豈不為天下士人所恥笑?

“誅殺閹奴馮保!”

言官們又齊聲喊起了口號,這都是給朱希孝等人裝樣子的。

朱希孝領著十幾個錦衣衛過來,環視了一圈跪在地上的言官,清了清嗓子,正色道:

奉上諭:司禮監掌印馮保自陳,一人身兼兩職,于禮法不合,請削東廠提督之權,陛下咸允。”

“各位大人,都自行退了吧!”

口諭簡單明了,就是說馮保不想干了,自己申請辭職,然后皇帝同意了。

但是言官們此時一個個瞠目驚舌,有些不可思議。

馮保作威擅權慣了,他會主動要求不再提督東廠?

轉瞬,言官們都反應了過來,內心大受鼓舞,他們一致肯定,正是因為自己的死諫,馮保壓力太大,才不敢再兼任東廠。

言官們仿佛打了勝仗一般,一個個都興奮異常。

但是他們不打算就此善罷甘休,凡事都得講究個乘勝追擊!

雒遵問道:“敢問朱都督,皇上可曾看了奏本?”

朱希孝面無表情的回答了三個字:“不知道。”

程文又追問道:“那皇上有沒有說,怎么處置馮保?”

朱希孝有些不耐煩了,他可算明白為啥皇上以及自己的哥哥都為啥討厭這些言官了。

自己向來說話直來直爽慣了,都是有旨諭就聽,哪有這打破砂鍋問到底的道理?

“諸位大人,我只是來宣讀皇上口諭的,其它的一概不知道,你們還是先散了吧!”

“不行!既然如此,我等不得皇上誅殺馮保的口諭,今日誓死不退!”

論官階、名望,程文都不如朱希孝,但他仗著自己座師是高拱,于是壯起了膽子斬釘截鐵的說道。

經程文這么一帶頭,后面的言官也紛紛嚷道:

“對!今日不誅殺閹奴馮保,我等國之棟梁誓不罷休!

“請朱都督轉告皇上,我等要面圣呈說!”

“朱都督你也是吃朝廷俸祿的人,豈不知那馮保驕恣亂政,操弄威福?”

此時言官們跪在地上腿早已發麻,一個個踉蹌的站起來,吵嚷著,越說越激動。

朱希孝臉瞬間拉了下來,面上覆著一層涼涼的寒霜。

朱希孝來之前以為自己動動口舌,念了圣諭就能趕走這些言官。

今日一見,是自己想簡單了些。

這些言官根本就是吃硬不吃軟,朱希孝來時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并提前囑咐了隨自己前來的緹騎。

朱希孝轉頭朝身后的十幾個緹騎使了一個眼色,后者立馬點頭以示會意。

“既是如此,你們都把名字留一下,我好回去面呈圣上!”

言官們為何敢把腦袋掛褲腰帶上勇于直諫,就是為了在后世搏個清流之名。

此時聽錦衣衛要記錄名字,面呈圣上,倒也沒有磨嘰,一個個爭先恐后的留下名字。

這是一個名垂千史的機會,怎能錯過?

朱希孝接過那張記滿名字的紙張,掃視了一眼,從里面找尋這場跪諫的罪魁禍首。

他念了幾個名字,這幾個都是高拱的門生。

朱希孝雙目微瞇,一雙狹長的眼睛,兩顆幽暗黝黑的眼珠,泛著森冷的寒意。

名字剛記錄完畢,只見十幾名緹騎迅速出列,站成一排,反剪雙手,朝言官們步步逼近。

言官們不知所以,只能跟著一步步往后退。

程文發現了事情有些不對勁,揮臂高呼道:

“諸公不能退,今日若是我等退走,定會被天下士林恥笑,既如此,我等還有何面目活在世上?”

程文這聲高呼再次起到了推濤作浪的作用,本就逐步后退的言官又聚攏了起來。

這就形成了兩股勢力。

錦衣衛反剪雙手,逐步向前,言官們一個個張開雙臂,誓死不退。

此時,時間仿佛凝固,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壓抑的沉寂,緹騎每往前走的一步都足以讓言官神經質地驚跳。

錦衣衛們的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雙方都如同拉緊的弓弦。

這一點朱希孝也沒有想到,他手心開始出汗,他也清楚一會兒會發生什么事情。

這件事情一旦開始,以后自己勢必成為群臣口誅筆伐的對象,自己也將會成為一個孤臣。

但他別無退路!

雙方的距離越來越近,只在剎那間!

終于!

雙方撞在了一起,只聽人聲中傳來一聲暴喝:“怎敢動手打人?”

朱希孝目光犀利如獵鷹般閃過,喝道:“將動手打人的,給我通通拿下!”

得了命令的緹騎紛紛撲進言官當中,在幾十人中尋找著“特定的目標。

文鄒鄒的言官又豈是舞槍弄棒的錦衣衛對手?

不一會兒,以程文、雒遵為首的幾個言官被緹騎像提小雞似的,從人群中一個個抓出來,當場帶走,押回詔獄。

沒了帶頭的,剩余言官也樹倒猢猻散,紛紛連滾帶爬的朝后跑去。

邊跑邊要回頭喊幾句:“無法無天!膽大妄為!我要彈劾你們。”

……

幾個時辰后,東廠提督換人的旨意正式下發,各部司都已知曉。

高拱書房。

只見高拱踱來踱去,雙眉緊鎖,在仔細回顧著這件事,眼底的波瀾掩蓋不住,他內心的紛亂和懊惱。

宦海沉浮多年,高拱敏銳的察覺到這件事情沒有那么簡單,有幾個疑處。

其一:以馮保的心性,他自隆慶元年就接管東廠。

這六年來,東廠儼然已經成為他掌權作威的爪牙,怎會自陳請求去掉自己的掌印之位呢?

這里面定然是小皇帝與李太后迫與輿論壓力,而不得不罷黜馮保的提督東廠之權。

這也倒算得上是個階段性的勝利,高拱長舒了一口氣。

不過,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自己的門生故舊去會極門彈劾,聽說是錦衣衛過去勸諫不成,反而還起了沖突。

自己門生程文、雒遵心情激動,先動手打了緹騎,然后錦衣衛氣不過,把他們抓進了詔獄之中。

各打了五十大板,現在也沒放出來。

然后,這件事情小皇帝起初并不知情,事后還嚴厲喝斥了朱希孝,將他罰俸了一個月。

這是真的嗎?

高拱猛地一拍桌子,心里窩火,低聲吼道:“真是一派胡言,言官怎么會先動手打人?”

這里面有個奇怪之處,動手抓人是朱希孝的意思,還是小皇帝的意思?

很快,高拱就確定了答案,這定是那朱希孝這個廢物干的好事!

小皇帝不過沖齡的年紀,怎會有如此馭人的手段!

不過這一切都不重要了,自己還有“殺手锏”沒出。

殺手锏自己已經思考了很多天,如若成功,不僅可以為大明永久除掉太監這一禍患,也能使內閣永掌大權!

想到這,高拱覺得有些饑餓,朝門外喊道:“高福,給老夫備些酒菜去,酒要那壺珍藏的!”

語音剛落,只聽門外便有人應諾了一聲。

趁著空暇的時候,高拱也在思考一會兒如何去寫這封奏疏。

這封奏疏必須得考慮全面,而且必須有“法以時遷,更法以趨時”的思想。

且得提高內閣之權,尤其是像那日的“中旨”事件,以后決不能再發生。

高拱正在思慮間,高福已經提了餐盒和一壺酒走了進來。

今日罷黜了馮保提督東廠之權,高拱心里開心,自然也大有食欲。

只見他夾了一筷子菜送進口中,然后又倒了一盅酒。

這酒名叫“柏葉”是當初隆慶帝賞賜自己的,高拱一直舍不得喝。

酒過三旬后,借著酒意,高拱腹稿已成。

他坐在書桌前,將內閣專用的筏紙平鋪開,拈起那根精致的青毛毫筆,寫下去:

大學士高拱謹題……

寫完后,高拱又仔細拿起來讀了幾遍,見無差錯,才將心放下來。

起身推開窗戶,一看,見天色早已黑了下來,漫天星光,猶如黎明前的渴望。

高拱悶笑一聲,借著月光,朝屋內走去。

過了一會兒,管家高福進來收拾剩菜剩飯,順便朝書桌瞅了一眼,見題本封面上寫著幾個字,這字跡蒼勁有力、剛柔相濟。

高福忍不住走近一瞧,不禁一個字一個字念出口:“《新政所急五事疏》。

乾清宮。

上次新調來的小太監張鯨,此時肌肉緊繃正跪在門外,等待著朱翊鈞的發話。

“怎么,想明白了嗎?”

只聽里面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不疾不徐,帶著恰當好處的疏離。

“回萬歲爺話,東廠上面只有一片天,那就是萬歲爺!”

說完,張鯨有些忐忑不安,今天聽說發生了不少大事兒,馮保自陳辭去東廠提督之位,會極門言官與錦衣衛動手,爾后就是一個大餅突然砸在自己頭上。

自己才調來乾清宮當差兩天,今天突然就被通知,自己就是下一任欽差總督東廠官校辦事太監。

幸福總是來的這么突然,讓人措手不及。

然后就是皇帝深夜召見自己,但是自己來了,又不讓自己進。

讓自己跪在門外,好好想想東廠的職責是什么,東廠上面是誰,以及東廠該聽誰的話。

這些問題都不難,是個傻子都知道,東廠上面就是皇帝,東廠只聽皇帝的話,但是張鯨覺得話從這位小皇帝嘴中說出就有些不對勁。

這位小皇帝早熟、聰慧的名聲早已經傳遍大內,宮中私下里都議論,小皇帝與他的爺爺世宗皇帝相比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只有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份兒。

張鯨跪在門外,想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進來吧”。

張鯨聞言,小心翼翼的走進來,只見屋內燈燭只亮了那么幾盞,有著淡淡的無痕山茶香味。

借著燈光,張鯨微微抬起頭瞥了一眼,只見朱翊鈞坐在御案旁,雙目微閉,手指輕敲著桌沿,翹著二郎腿,甚是慵懶。

“你剛剛說的不錯,從此以后,東廠就你掌印吧!但是”,朱翊鈞話鋒一轉:“自古以來,都是能者居之,機會朕給你了,就看你能不能把握的住了。”

雖然朱翊鈞語調平和,但他身居高位,說話間有著骨子里的帝王的威嚴。”

“奴婢謹遵萬歲教誨。”張鯨恭敬的答道。

“你剛剛說東廠頭上只有朕這一片天?這話說的不錯,但是做起來難,馮保經營東廠六年,到處都是他的心腹,他的徒子徒孫可不是這樣認為,這事兒你也得去做了。”

張鯨聽出了朱翊鈞的話中話,說白了就是讓你把東廠凡是馮保的人都清除了,要將權力掌握在自己手中。

未等張鯨回答,朱翊鈞又繼續說道:“孟沖結黨懷欺,煽惑眾聽,欺君罔上,他倒是快活,死了尋求解脫,但是他的那些同黨絕不能輕饒,該殺的殺,該抄家的抄,你看得到辦!”

這相當于朱翊鈞讓張鯨交投名狀,給了你東廠,你是不是也得給朕撈點兒好處?

張鯨心中打起了鼓,皇上一向稱呼馮保為大伴,剛剛卻直呼其名,再加上皇上上次寫詩隱喻馮保宦官專權,是否心中早已對馮保不滿?

此刻又突然提拔自己提督東廠,倘若自己將這差事干好了,日后馮保倒臺,自己豈不是能更進一步?”

想到這,張鯨心下大喜,剛要再拜感謝皇帝時,抬頭一看,剛剛還在御案旁坐著的朱翊鈞卻不知何時離去了。

張鯨再定睛一看,只見朱翊鈞的背影越來越遠,逐漸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之中。

張鯨恭恭敬敬的朝朱翊鈞離去的方向跪地拜道:“奴婢恭送皇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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