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二日,是大明皇帝朱翊鈞御經筵的日子。
經筵是專門為皇帝設置的御前講席,大明朝有規定,每年經筵一共有兩期,分別為“春講”、“秋講”,每期為三個月左右。
經筵期間,每月組織三次,分別在每月的初二、十二、二十二,其中春講、秋講首次開講儀式最為隆重。
經筵官“必得問學貫通、言行端正、老成重厚,識達大體”者才行,這次經筵講官由張居正以及翰林院共同推舉,由朱翊鈞欽定。
這日朱翊鈞早早起床,先到奉先殿、弘孝殿,神宵殿祭告了列祖列宗,尤其是隆慶帝神主牌前,焚香禱告了一番。
文華殿。
百官早已在此等候,只聽靜鞭三響罷,贊禮官贊道:“皇上駕到!”
朱翊鈞從殿后登玉陛,這算的上是他第三次視朝百官。
第一次是文華殿百官勸進,第二次是登基大典。
但是御龍榻,視百官,這種感覺真的是無法形容,大有一種天下唯我獨尊的氣勢。
怪不得上下五千年,多少風流人物,為爭此位而逐鹿中原,殺的頭破血流。
“拜!”
贊禮官贊聲語音剛落。
群臣齊齊跪了下去,山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朱翊鈞環視了一眼群臣,朗聲道:“平身!”
“謝皇上!”
接著就是開始宣讀禮部事先準備的稿子,相當于后世的開幕稿。
禮畢,百官退出殿外,經筵正式開始。
先期已經設御座于文華殿,設御案于座東稍南,設講案于案南稍東。
經筵開始,馮保將所講的《四書》、經、史各一側御案,一側置講案,皆《四書》東,經,史西。
只見同知經筵、侍班、講讀、展書、執事、侍儀,朝朱翊鈞五跪三叩頭后,依次入殿,按品級東西序立。
這時鴻臚官贊道:“進講!”
只見講官兩員分別為禮部左侍郎王希烈以及侍讀學士申時行,二人到講桌前并肩站立。
展書官張四維、王家屏到講桌后東西站立。
贊禮官又贊道:“拜!”
四人先鞠躬,然后朱翊鈞也躬身答禮。
不得不說,古代這些繁文縟節是真多,本就上個學講個課,結果弄的這么麻煩。
這跟后世,凡事都要追求一個儀式感以及和一些部門追求形式主義是一個道理。
值得一提的是,張四維是朱翊鈞親自點名入經筵講官的,理由是別有他用。
四人五拜三叩后,然后東展書官張四維到御前翻開《孟子?萬章》篇。
西展書官王家屏也到講座前,翻開同一頁,贊禮官再次贊道:“讀書!”
朱翊鈞開始低頭看書,讀書官余有丁開始讀《孟子?萬章》。
“圣人有憂之,使契為司徒,教以人倫,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
讀書官讀書時,群臣全部抬頭看向朱翊鈞,觀察朱翊鈞的表現。
近日多有聽聞朱翊鈞早慧睿智是個神童,今日且看看他經筵表現如何,只見朱翊鈞搖頭晃腦,讀的非常認真,眾人也都露出了笑容。
開始接頭議耳的夸贊朱翊鈞、大概就是一些學習認真、聰明的詞語。
讀完書后,講官申時行開始講書,申時行先用大白話把這段文言文逐字逐句翻譯了一遍。
然后又把“父子、君臣、夫婦、長幼、朋友”的“五倫”含義作詳細解釋。
申時行,字汝默,號瑤泉,蘇州府長州人,嘉靖四十一年以第一名進士及第。
申時行又是明代著名詩人,翻譯起這些東西,自然不是話下,途中又是引經據典又是結合實事,聽的朱翊鈞如癡如醉。
不得不佩服,古代狀元的含金量。
之后,申時行將君臣關系單獨拎出來,作講解,最后又歸勸朱翊鈞:
““伏望以身為教,而示民之可從;以道為治,而化民之弗率。
唐虞之治,將復見于今日矣!臣等不勝欣愿之至。”
“朕知道了。”
朱翊鈞回答的言簡意賅,這也是對申時行講的好的肯定。
憲宗皇帝曾在經筵全程一言不發,不與講官有任何互動,講官甚至完事:也不知道皇帝到底有沒有聽。
這點是不可取的,全程和講官多互動互動,一來可以表現自己聰明睿智,二來也可以促進群臣關系。
幾位講官正要講第二節課時,朱翊鈞突然問道:
“朕前幾日曾讀《左傳》,里面有篇《宣公十二年》有一句“民生在勤,勤則不匱。”
諸卿以為這里民生指的可是什么?”
王家屏立馬回道:“稟陛下,這里面民生指的是百姓,生當指的生計,這一詞可以理解為百姓的生計。
對于皇帝主動提問。諸臣自然也是樂在其中,愿意對皇帝諄諄教誨。
“不錯,王卿說的在理,那大家不妨今天就民生問題開懷暢談一下,談談你們認為的民生,以及如何解決民生問題。”
朱翊鈞提出來了一個開放性的命題,現在這個時代對民生的理解肯定不盡相同,大有差異性。
這是因為根據國情以及時代發展所決定的,但朱翊鈞還是想借此機會,更可能的闡述一些自己的觀點,來引導他們,以至于為后來的改革提前做好理論基礎。
經筵本就是講四書五經以及史料,在座的哪一位講官不都是翰林出身?
對這些玩意兒早已是滾瓜爛熟、熟記于心。乍一要討論國情,眾人都覺得一方面很新鮮,一方面不得不佩服朱翊鈞,這個年僅十歲的皇帝就已經心懷天下了。
這時一直沉默寡言的張四維開口說道:“尚書?五子之歌》曾有言,“民為邦本,本固邦寧。”
孟子的《盡心章句下》亦有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這說明民生就是治國之本,興國之,縱觀前朝歷代,要想國家長治久安,就得以民為本。
臣認為,解決民生問題就在兩點上,一個是平均土地,一個是足民之食。”
張四維自從上次被高拱擺了一道,一直郁郁寡歡,覺得自己無臉見人,幾次都要上書致士,都被朱翊鈞打了回來,這次能開口發言,是難能可貴。
朱翊鈞點了點頭,意思是贊同張四維所說的。
張四維所說前者是實現后者的想法,后者是前者的目標,兩者的最終旨在實現大同社會。
但是這種大同社會只是人們理想中的社會。
這時狀元申時行又補充道:“北宋李覯曾寫了一片《平士書序》,里面強調了土地對于天下百姓的重要性。
例如這句“生民之道食為大,有國者未始不聞此論也。”
這時余有丁插話進來:“申大人,李覯這本書我也看過,但是他意在恢復井田制,這種弊大于利,私家田越來越肥沃,公家田卻常常消極怠工……”
這時各位講官的話匣子都被打開,開始各抒己見,各自發表看法,好不熱鬧。
一旁的馮保以及各個太監看的一愣一愣,這經筵上的上的,怎么角色反轉?倒像是皇帝成了老師一樣。
朱翊鈞在旁靜靜的聽著,他發現這些人討論的民生思想都有限制,那就是離不開儒家的框架,雖說是好的,但總是都少些現實性,多那么一些理想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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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本文經筵部分禮儀參考《明史?志卷三十一)
注2:歷史上萬歷皇帝的經筵是萬歷元年春二月,但是本書由于主角穿越的蝴蝶效應,提前了八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