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保領東廠抓人的事兒先按下不表,且說孟沖雖然整日裝病在家,閉門不出,但是宮里發生的大大小小事情都有自己的“兒子、孫子”每日來稟報,因此也做到了在家就知天下事的境界。
那兩日,孟沖禮佛后,得知宮里竟然發生了刺王殺駕的事情,而且早不刺晚不刺,偏偏挑在自己大勢已去,太子勸進的這個節骨眼上。
最主要的是刺客不是別人,竟然是自己的干兒子崔遷!
你說你刺殺就算了,你要是能成功,那也就不多說了,你沒刺殺成功,還給你干爹惹來禍端,你是嫌你干爹活太久,命太硬是吧?
孟沖知道崔遷的秉性,他是萬萬做不出來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這件事兒其中定有蹊蹺。
但眼下人贓俱獲,自己肯定是脫不了干系,當晚就備好銀子,趁夜黑風高,偷偷溜出門去。
在北京這么多年,花了這么多錢,養肥了這么多人,不就留著今天用的嗎!
一夜下來,孟沖是高高興興的進門,垂頭喪氣的出來。
如今自己是虎落平陽,那些平日里與自己交好的文武百官都不愿意伸之援手,有的人甚至還對自己來了一頓冷嘲熱諷。
孟沖總算是體會到了世態炎涼,人心難測。
想當初自己掌印司禮監,又為圣上恩寵,這些龜兒子那一個不是來自己這里拜山頭,認干爹的?
也不知天意使然還是故意為之,孟沖走著走著,走到了高拱府門口。
一想起高拱當年力壓馮保,推舉自己掌印司禮監,孟沖立馬感覺自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是的,趕緊叩響高拱大門……
高拱其實對這些斷了根的太監心里根本無感,當初之所以力推孟沖掌印司禮監,不為別的,就為看不慣馮保,不想讓他上位。
因此馮保對此一直懷恨在心,所以二人才一直不對付。
眼下,孟沖失勢,馮保覬覦掌印之位已經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第二日一早,高拱拿上連夜寫好的奏本就要去遞進宮,為孟沖辯解。
剛出門正要上轎,忽聽一人喊道:
“元輔!元輔留步!”
高拱聽著聲音熟悉,回頭一看果不其然,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眾多門生之一的韓揖。
韓揖,蒲州人,字伯通,嘉靖四十四年進士,現任吏科給事中。
“伯通啊!有什么事兒回來再說,老夫手頭正有急事。”
高拱打了個照面,正要抬腿上轎,卻被韓揖拉住長袍,后者問:
“元輔可知道六月二日刺王殺駕的事兒?”
“知道。”
“那刺客不是別人,是孟沖的一個干兒子干的。”
“知道。”
高拱不耐煩的回答了兩句。
“此事定有蹊蹺,依愚生之間,定是馮保那閹豎設的圈套。”
高拱此刻心急著去遞本子,見韓揖拉著自己竟說些后覺后知的屁話,不由得申斥幾句:
“你這個韓揖,真是爛泥扶不上墻!
朝中但凡有眼睛的人,都知道馮保覬覦司禮監掌印,刺王殺駕他也脫不了干系,這是馮保給孟沖設的圈套,目的就是拉孟沖下水,他好上位!”
高拱說完,猛地一拂袖,抬腿上了轎。
“元輔!馮保的圈套是給你和孟沖兩個人設的!”
高拱一聽,驚疑的問道:
“為何?你且答來。”
“這是個連環計,馮保先設下圈套,目的就是引火上孟沖的身,等孟沖被套住后,他卻不急的收網。”
韓揖小心翼翼的說些自己觀點,見高拱豎起耳朵認真聽自己說,并沒有反駁,才頓了頓繼續說道:
“馮保知道孟沖定然不會坐以待斃,會設法營救自己,那么能幫孟沖的只有元輔,這里面有兩個原因:
其一:元輔當年推孟沖上臺,算的上是有知遇之恩,此時見孟沖命懸一線,定然心中不忍,會想辦法上疏營救孟沖。
其二:元輔和馮保現在勢同水火,如若問,現在誰最不想讓馮保掌印司禮監,那就只有元輔一人!
這連環計厲害就厲害在此處,太子與兩宮娘娘早就看孟沖不順眼,欲除之而后快!
如若元輔上書營救孟沖,定然會惹太子與兩宮娘娘猜疑。
眼下正是太子即將登基大典的好日子,元輔如若此時中了圈套,得益的就會是馮保和張居正。”
高拱此時聽的早已汗流浹背,越想越覺得此事殺機重重。
平日里只覺得韓揖凡事都不動腦子是個莽夫,此刻見他分析的頭頭是道,有理有據,立刻對他刮目相看。
“伯通,要不是你來的及時,老夫就將奏本遞到了乾清宮,中了那閹奴圈套!
這幾日,老夫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腦海中總有兩個人影揮之不去,一個是張居正,一個是馮保。”
說話間,高拱又下了轎,擺手示意高福撤了轎子。
“張居正,此人別看表面上性格溫和、對外不爭不搶,那都是表象!
此人有宰揆之志、經邦濟世之才,老夫與他曾經可謂是志同道合,一起約定匡扶社稷,為國家興盛而奮斗,至死不渝。
倘若他甘愿輔佐老夫,憑我二人之才,定能再興大明!
說完高拱眼神中一片憧憬之象轉瞬即逝,隨即而來的是嘆聲不斷。
但是當斗倒了嚴嵩、徐階、李春芳、殷士儋等人,內閣就剩下我和他時,老夫發現他終于也藏不住了。
尤其這兩年,他頗有取我而代之的心思,哼!既然他無情,就別怪老夫無義!”
韓揖從未與過和高拱談心,一直以來都是高拱吩咐什么他去做什么,此刻見老座主像自己吐露心事,不免情到深處,兩眼一酸,留下淚來。
“元輔,倘若張居正真有這狼子野心,愚生定聯合百官群起而討之。”
韓揖一抹眼淚,信誓旦旦的說道。
奸臣已經跳出來了,張居正算一個,還有一個是馮保!
高拱搖了搖頭,悶聲道:
“憑你們還遠不是張居正的對手,現下,他又跟馮保勾結在一起,更難對付了。
老夫也是糊涂,一心想趕緊搞倒馮保,卻不知欲速則不達,差點兒自毀長城了!”
“那依元輔之意,我們該怎么辦?”韓揖問。
高拱思襯了片刻,反問:
“看你剛剛說的頭頭是道,你先說說你的想法,老夫聽聽。”
韓揖見狀,心里快速組織了下語句,說道:
“依愚生之見,孟沖不能不救,畢竟孟沖掌印司禮監多年,人脈聲勢還是有的,有他在還可以牽制下馮保。
但是這件事,明面上元輔不能親自出馬,得讓別人來。”
“讓誰?”
“愚生不才,愿為元輔效犬馬之勞。
當下之急,有兩件事兒要辦:
第一,就是先查明那個刺客行刺到底是受誰指使,如果真是馮保的話,還可以反咬一口。
第二,愚生愿意在各科言官中奔波,說服他們上書替孟沖說清,當然無功不受祿,這得需要…孟沖的銀子,愚生才更好辦事。”
高拱想了想,覺得韓揖這件事說的有道理,但是沒有提到重要的一點,于是補充道:
“可以借孟沖之手對付馮保,前提是先得將張居正移開,對他倆要分而治之!
當下兩人商議定好此事。
……
六月十日晚。
新皇登基大典結束后,韓揖匆匆吃過晚飯后,就打馬飛奔孟沖府中。
這幾日,他來往奔波當說客,各科言官都已同意,在六月十一日,新皇視朝第一天就上書替孟沖說清。
只是令韓揖頭疼的時,連查了好幾天,也沒有發現崔遷與馮保勾結的蛛絲馬跡,他心里最初的想法有些動搖。
難道崔遷背后真沒有人指使,是自己而為?
亦或是真與孟沖有干系,帶著心中疑惑,韓揖敲響孟沖府中大門。
今天晚上孟沖不在,但府中仍給他掌著燈,韓揖黑夜登門拜訪,府中管家始料未及。
只到是孟沖回來了,忙迎出來,見來人不是自家老爺,是韓揖,笑道
“韓大人真是好興致,都這么晚了,還來找老爺商議公事?不巧,我家老爺今日不在!”
韓揖輕哼了一聲,說道:
“沒回來?沒回來我就去里面候著,說完也不管管家,徑直朝里走去。
管家無奈,跟著韓揖進門,皺了皺眉頭說道:“
老爺今晚有可能不回來了,韓大人要不吃個夜宵,在此留宿一晚如何?”
“我為孟沖這事兒奔波勞碌,他家管家卻以進為退,一心要送客,這是怎么個道理?”韓揖忍不住腹誹了幾句,說道:
“不回來?不回來你們給他還留著燈做甚?”
正在這時,聽見門外有兩人交談的聲息,韓揖聽出來這是孟沖的聲音,朝管家罵了一句:“
你這個瞎老狗,何故瞞我?耽誤了大事兒,拿你的命去抵!”
孟沖進來聽見韓揖喝斥管家,立馬明白了個中緣由,原來是孟沖不想見人,所以吩咐管家無論是誰來了,都要謝客。
“哎呀,韓大人來了!請多恕罪,是咱家讓他那么去干的!
去,燙一壺好酒來,今晚咱要與韓大人促膝長談!”
兩人落座后,韓揖直接開門見山。
“孟公公,你跟我交個底,刺殺的事情是不是你安排的?”
孟沖一聽,瞬間大驚失色,忙辯解道:
“不是!咱家雖然與皇爺有些誤會,但是這種十惡的大罪,咱家是萬萬做不出來的。”
韓揖不語,飲了門杯。
“韓大人為何突然懷疑咱家?莫非外面又聽到了什么風聲?”
韓揖壓低嗓門,說道:
“風聲倒是沒有,只是我令人查尋了幾日,全然發現不了馮保指使那個刺客的痕跡。”
韓揖說完,孟沖輕拍桌面大笑了起來。
“韓大人,你可是小瞧了馮保,不是咱家看不起你的人。
那馮保提督東廠,東廠是何許機構,做事兒能讓你們查出來?”
韓揖一聽,覺得也有道理,正再要說話時,突聽得外面有喊聲,忙與孟沖踏出門外。
“外面是那些人在喊,出去看看?”
這時老管家跑上前來,說道:
“老爺,好像是東廠的人!”
韓揖,孟沖兩人相視一眼,異口同聲吐出兩個字。
“馮保!”
只聽東南西北四處院墻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轉眼就將這里圍了起來。
這時,門外突然有人重重叩響門環。
“開門!開門!快開門!”
老管家手足無措的看向孟沖。
孟沖閉上眼睛,吐了一口氣道:
“該來的總歸是要來的,還請韓大人去后院暫避一會兒,以免連累了你!”
韓揖冷哼了一聲,問道:“倘若那閹奴要搜家,又該怎么辦?”
孟沖被問的無話可講。
“我乃朝廷天官,諒那閹奴也不敢對我做甚!”
門外敲門聲越來越急。
“快開門!再不開就撞門了!”
孟沖咬牙切齒的喊出兩個字:
“開門!”
老管家正要上前開門,“砰”一聲巨響,門被撞開了。
只見穿著一群褐色勁裝的番隸擁著幾個太監走了進來。
孟沖定眼一看,那幾個太監全都是司禮監的,但此刻從他們眼神中望不見一點兒感恩之意,全都是森冷的無情。
其中一個太監,尖著嗓子喊道:
“孟沖!你敢指使崔遷刺王殺駕,你認罪否?”
“咱家沒干過的事情,為什么要認?”
孟沖硬氣的反問道。
另一太監一聽脩地變了臉,說道:
“孟沖,你死到臨頭了,還不知悔改!”
這時,韓揖也看不下去了,秉著文人的風骨罵道:
“你們這幾個斷了根的東西,忘恩負義,當初要不是孟公公提拔你們,你們能進得了司禮監嗎?
馮保那個閹奴呢,讓他出來說話!”
“咱家在呢!”
人群中一人應道。
再一看,眾人排成兩道,讓開中路。
轎簾掀開處,馮保走了下來。
孟沖一看來人是馮保,頓時氣不打一處,厲聲問道:
“馮保,我與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何故陷害我?”
馮保瞇眼笑道:
“孟公公你也算是司禮監的老人了,怎么說起話來虎頭蛇尾的?
崔遷是你干兒子,你干兒子刺王殺駕,你撇的清嗎?”
孟沖知道馮保口齒伶俐,自己說不過他,只是把頭一扭,哼道:“我沒有!”
“這事兒你有沒有跟咱家說沒用,得去跟皇上去說!”
“你想怎么辦?”孟沖問
“請你去東廠走一趟。
馮保說完又瞅向韓揖,他認得出來,這是高拱的門生,于是故做疑惑的問:
“呦,韓大人怎么也在這里!”
韓揖見馮保囂張跋扈,目中無人,早已火冒三丈,沒好氣的回應:
“干你球事兒!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馮保臉色一變,惱怒道:
“來啊,將他倆一并拿下,送往東廠!”
韓揖上前一步,正色道:
“我乃朝廷天官,誰敢拿我?”
站在馮保身后的番隸一個個早就躍躍欲試,此刻聽見馮保下令,全部沖了上去,只三下五除二的就將韓揖、孟沖綁了起來。
韓揖有些不敢相信馮保敢動自己,嘴里不停大罵:
“你這個閹奴!放開我,老子跟你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