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剛過，太陽高懸。

廣嚴寺的院場已被清掃干凈，搭起了一個一人多高的壇場。

胡拉罕身穿素白長袍，雙腿盤坐在壇場正中。

壇場之下，上百名慕名而來的信眾同樣盤起雙腿，坐在蒲團上。

寺院山門外擠滿了因沒錢賄賂西域僧人，而擠不進寺院的圍觀群眾，密密麻麻足有兩三百人。有些人爬上墻頭，或爬到了樹上，只為一睹西域大德的風采。

胡拉罕閉著雙眼凝神調息，冷不丁開口，聲音渾厚，連院外的百姓都聽得清清楚楚。

“神明說，我們都是有罪之人。”

信眾們大氣都不敢喘。

“我替世人問神明，我們何罪之有。”

“神明說，人生來有罪。”

“我問，如何懺罪。”

“神明說，世人確信自己有罪的那一刻，即是消罪。”

李憕說，你是個傻X，嘰嘰歪歪一堆屁話，不知道你要說什么。

但他只在心里默默說道。

胡拉罕緩緩站起身，抬起雙臂。

“我們沐浴在神明的照耀之下，應該早日認清，我們是有罪的。”

信眾沉默無言，有一多半人和李憕心里所想一樣，這西域大德雖然漢語說得標準，但嘰哩哇啦說了一大堆，竟然一句也聽不明白。

胡拉罕微笑著說道：“在座的很多人，應該都覺得我瘋了。人初生之時，迷茫無知，怎么會有罪呢？”

個別大膽的信眾聽完后，點了點頭。

“就讓我帶你們神游仙境，看看自己的種種過錯！”

眾人最期待的時刻終于來了！

忽然，一陣奇異的幽香飄來。

這香味甜膩，又有種沁人心脾的藥香，說不出的暢快。

不過片刻，眾人覺得手腳綿軟，像是躺在了松軟的沙地上。

大腦在一陣莫名而來的喜悅中逐漸放空，飄飄欲仙。

不好！

李憕聞到了這陣香氣中，有種熟悉的藥味。

前世他父親有本制香古籍，上面記載過迷魂香的配料。年少頑劣的時候他曾經嘗試過，被父親發現后一頓胖揍。他清楚記得，配方里有一味藥材清涼芳香。

記憶里揮之不去的味道在此刻出現，他就知道這香有問題。

此前他一直在猜測，胡拉罕宣傳的帶人神游仙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原來是用迷魂香，帶人進入幻覺。

他趕忙用拇指按住手臂上的神門和內關兩個穴位，這兩處是心經大穴，強力刺激時可以保持意識清醒。

果然，眾人在迷魂香的作用下，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呼吸逐漸平和，處于半睡半醒之間。

胡拉罕又開了口。

“想象你們正躺在一片草原上，你身體下面，四周，遠方，全都是綠色的草。”

“身體放松，想象你的身體上方還有一雙眼睛，默默地看著你自己。”

“忽然你聞到一股清新的花香，再看你身邊的草，慢慢變成了盛開的花。”

“花從你的身下慢慢開，一朵一朵逐個綻放，由近及遠，你已經置身一片花海。”

李憕用力刺激自己的穴位，終于在眾人已經喪失神志之后，依然保持了清醒。

他已經搞清楚胡拉罕的手段。

先用迷魂香讓人進入放松忘我的迷亂狀態，之后再用冥想逐步引導信眾，進入一個潛意識空間。

這和現代的催眠術很類似。

在這種潛意識空間里，人看到的畫面和催眠師的引導有非常大的關系。

簡單點說，他想讓你看到什么，你就會看到什么。

“你們在花海中躺了很久，這些花逐漸枯萎了。你們看到為什么枯萎了嗎？因為你們體內有一團黑氣，正源源不斷地向外散發，污染了美麗的花。”

“這團黑氣就是我們每個人與生俱來的惡。”

“你們的惡不光污染了花海，天空也從藍天白云被你們污染成了漆黑一片。”

李憕聽到身邊人急促的呼吸聲，知道他們已經進入催眠狀態，情緒出現了波動。

胡拉罕的聲音越來越尖利。

“你們看到什么了？有沒有看到，從小到大所做的惡事？”

場院中，先是傳來哀嘆，之后陣陣哭喊聲越來越凄厲。

到后面，全員幾乎都在痛苦地嚎叫。

李憕混在其中，不能表現得太淡定，也裝模作樣地嚎哭起來。

“你們，是不是有罪之人？”胡拉罕得意地笑問道。

“有罪！”

“我有罪！”

“真是個罪人啊！”

就連廣嚴寺的僧人也被感染，止不住地哭了起來。

李憕心想，胡拉罕這套路也挺好用。

先用迷魂香和催眠術讓信眾認為自己是有罪之人，把自尊心打壓到極點，之后就很容易被他迷惑，聽從他的指揮。

如果他在長安傳教成功，就有許多機會接觸到各種高官。

這樣的精神控制，能讓他得到許多重要情報。

反觀陳玄通的手段就稍顯低級了不少，只能賺錢，不能精神控制。

此時，那些擠在院墻外的百姓也受到了控制，痛苦地嚎叫著，爬上墻頭和樹上的人紛紛墜落。

整個廣嚴寺像是個亂葬崗，鬼哭狼嚎。

胡拉罕滿意地看著自己的杰作。根據暗探的調查，今日有不少官員到場，還有某些大家族的少爺太太。

如果能將長安城里的達貴官人都控制起來，他計劃的第一步就算成功了。

他閉著眼睛，微微抬起頭，整個人沐浴在陽光下，仿佛他已經掌握了整個長安，控制了大唐。

忽然，溫暖的陽光消失不見，吹來一陣涼風。

他一睜眼，發現天色晦暗，院外的樹木隨狂風搖擺著枝葉。

胡拉罕站的最高，他清楚地看見，遠處有一大片烏云正緩緩飄來。

烏云之下，閃爍著陣陣雷光。

轟——

一聲悶雷由遠及近。

李憕是廣嚴寺中，除了胡拉罕以外唯一清醒的人，這聲雷響并沒有嚇到他。

而其他人被突如其來的巨響震驚，逐漸呈現出癲狂之勢。

信眾們躺在地上，雙手在空中揮舞，嘴里胡亂喊著些誰也聽不懂的話。

很顯然，他們在催眠狀態被外界刺激干擾，一時間分不清幻境與現實。

聽到雷聲，還有遠處熟悉的罵聲，李憕心里樂開了花。

這個陳玄通終于憋不住，來和胡拉罕算賬了。

烏云飄到廣嚴寺山門外，陳玄通從云霧中現身。

“賊僧人，快與我決一死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