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伯一定是楊釗的親信，在陳非手下做堂主意在制衡。

楊釗就算是再蠢，也不會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押在陳非身上。否則陳非被收買，或是羽翼豐滿后反叛，他就沒辦法控制了。

李憕斷定，連伯把持著楊釗最重要的資源，長安官場的官員。

馬車行了兩刻鐘，停在一高墻宅門外。

“李官人，請?！?

李憕第一次走進如此華貴的宅院。

進門便有奴仆端來水盂凈手，婢女用柔若肌膚的絲絹為他擦拭。

院中花團錦簇，溪流潺潺，一縷清泉穿過假山匯入曲水。幾條錦鯉魚貫而來，圍在蓮葉間。園中花草山石仿若一道幕簾，過了門去，錯落有致的樓閣現出一角。

還未大飽眼福，一陣幽香撲鼻而來，竟是成群結隊的婢女身上莫名的脂粉香氣。

兩名深目高鼻的異域女子不知從何處閃現而來，一左一右扶住李憕的手臂，兩只俏手柔弱無骨，香軟沁人。李憕被兩人牽著，穿過一片牡丹花林，耳畔陣陣鶯鶯燕燕讓他覺得有些目眩。

“媽的，這就是有錢人的生活嗎？”

羨慕、嫉妒，甚至有點恨。

一座未加修飾的小亭出現在眼前，乍見與整個宅院格格不入，但身處其中卻別有一番清冷意境。

“官人，請?！眱擅愑蚺犹止д?。

李憕深吸幾口氣，才算恢復了神志。

面前的亭子里坐了個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他沒起身，揮手屏退了左右婢女，冷眼看著李憕。

瞎眼的連伯在小廝的攙扶下跟了上來，坐在亭子里的男人輕咳一聲。

“大人，這就是李憕?！?

“坐吧。”男人靠在藤椅上，玩味地打量著李憕。

這副春風得意的模樣，加上暴發戶一般的架勢，除了楊釗還能有誰。

李憕揣摩著楊釗的用意。

雖說前幾天討債在長安城里鬧出些動靜，但楊釗身居高位，江湖人和生意人在他眼里不過賤如螻蟻。如今主動邀約到他府上，必然有事相求。

若是換了其他人，定會受制于地位懸殊，對楊釗小心恭維。

但李憕偏不。

只有劍走偏鋒才能給楊釗留下深刻印象。時間緊迫，他必須抓緊時間在長安城里嶄露頭角。

他晃著身子，一屁股坐在楊釗對面，從精致的瓷盤中挑揀了一塊糕點，粗魯地咀嚼著。

楊釗被他的魯莽驚到，輕輕哼了一聲。

一旁的小廝輕聲呵斥：“不可無禮，你可知這是什么地方！”

“知道，楊大人的府邸。”他又拎起酒壺聞了聞，給自己倒了一杯，“這糕點太干了，這是馬奶酒吧……味道不錯?！?

連伯眉頭緊蹙，他沒想到李憕會如此莽撞，連忙說道：“還不向楊大人行禮?！?

“不用，楊大人這種身份的人，怎么會和我這樣的螻蟻計較。”李憕看著楊釗被氣到扭曲的臉，心中暗爽。

靠拍馬屁上位的人，認為人人都該恭維他。一旦有人不遵守規則，自然會慌了陣腳。

這是人性的弱點。

楊釗果然不知所措，若是在官場中有人這樣對他，他還能借著官威給對方點顏色看看。

可現在是他主動邀請，結果對方不買賬，若是再發脾氣就顯得心胸狹隘。

他只好耐著性子，努力撫平臉上被氣出來的褶皺：“你就是李憕吧?！?

“剛才不是說了么，我是李憕。你是楊大人吧？”

“嗯……是我。”

“什么事？”

“……”

“你找我來，又不說什么事，耍我呢？”李憕臉上略帶嗔怒，仿佛他才是主人。

他看著楊釗錯愕的表情，心想要是徐幽聽到這番話，能當場氣死。

“這……”楊釗從沒見過李憕這樣的人，突然開始懷疑他的背景。

他在戶部調查過，李憕只是個出身隴右道的游俠兒。

可一個草莽出身的游俠兒，怎會有膽量這樣說話？換做別人，恐怕腦袋都要落地了。

“是有些事找你?！?

“那快說吧?！崩顟~整了整衣襟，“什么事？”

被他一陣胡鬧，楊釗竟然忘記因何事找李憕來。

連伯提醒道：“李憕！楊大人見你少年有成，想納你為門客，你竟然如此無禮！”

“啊對對對……”楊釗凝神，正襟危坐道：“你是否愿意為我做事啊？”

“你不信任陳非吧？”

“……”

“你不信任他，所以安排連伯在他身邊作為制衡。你怕他知道太多秘密，日后對你造成威脅。”

“……”

“你最近聽說，玉堂府出現一個叫李憕的，行事狠辣，所以想見一見。”

楊釗嘴角微微抽動，他還在想，到底是誰出賣了他的真實想法。

“我想問問，陳非現在每個月能給楊大人賺多少錢？”

“我不懂你的意思……”

李憕露出游俠兒一般充滿戾氣的怪笑：“楊大人，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再藏著掖著也沒意思了。你位高權重，如果不能讓你滿意，我肯定走不出楊府大門?！?

這句話總算給了楊釗一個臺階。

楊釗頓了頓，說道：“每個月至少有一千兩?！?

李憕清楚，這數字有水分，肯定說多了。

陳非每個月收入至少兩千白銀，不可能把全部的錢都上交，最多只給楊釗幾百兩。

“我每個月可以給你賺兩千兩，三省六部各位大人如果有不方便出面的臟活都可以交給我，保證做得干干凈凈?！崩顟~又給自己倒了杯酒，“給后宮各位娘娘的禮物另算，但是要大人幫忙開路才行。只要有生意給我，保證比陳非賺到的多一倍！”

這番話，實實在在說到了楊釗心坎里，這也是他找李憕來的目的。

陳非這個人雖然看起來聽話，但這一年來上交的錢財越來越少。楊釗早就懷疑他有了異心，只苦于沒有證據，又一時找不到合適的爪牙來代替。

在楊釗看來，李憕雖然舉止粗魯，卻是個極聰明的人，能猜到他心中最擔憂的事。

他甚至感覺，他們兩個是一樣的人。

“此話當真？”

李憕嘿嘿一笑，說道：“楊大人，我在您面前只是個螻蟻，我要是騙了您，對我有什么好處呢？”

“那你要如何取代陳非？”

“大人想讓陳非怎么死？”

連伯身邊的小廝被楊釗瞪了一眼，識趣地退下了。

“他是死是活與我無關，只要不讓旁人亂想就行?！?

李憕點點頭：“明白，都是我和陳非之間的事，與大人無關?！?

二人對視了片刻，楊釗忽然意識到，這次談話的主動權一直牢牢掌握在李憕手里。

李憕知道他所有的事，而他對李憕所知甚少。

“你究竟是什么人？”

當楊釗透露出，想讓李憕取代陳非的意思后，這場鬧劇就可以收尾了。

“楊大人……”李憕猛然站起，垂頭躬身，雙手作揖放在身前，恭恭敬敬施了一禮。

“請大人饒恕小人冒犯之罪！”

楊釗看愣了，心說這人云山霧罩的，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都怪陳非那無恥之徒，竟在背后詆毀大人，說大人并無容人之量！”李憕言辭懇切，說著竟有些動容，“也怪小人錯信了蠱惑，故意試探大人，沒想到您虛懷若谷，禮賢下士，真乃我大唐脊梁！請受小人一拜！”

說罷，李憕俯身下跪，連連叩首。

“小人愿為大人效犬馬之勞！望大人不棄！”

李憕眼噙熱淚，動情地望著楊釗。

“李憕，你……”楊釗像是受到了感染，連忙把李憕扶起，“我早就知道你受了陳非的蠱惑，幸好你聰慧，迷途知返??！”

“大人……”

“這樣吧，你和陳非之間的事情我就不管了。等你們兩個了結仇怨，你再來我府上，我必有重托?！?

李憕躬身施禮。

他用手擋住臉，心想：“媽的，我的演技可真牛逼??！”

楊釗滿面慈祥，笑望著李憕，心說這小子太會拍馬屁了，學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