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時分。

天氣炎熱，蟬鳴不絕。阡陌縱橫的農田滿是綠油油的粟苗，有的甚至已經抽穗，長勢喜人，其主人必是長于農事的莊稼漢。微風吹過粟苗隨風搖曳，飄著淡淡的谷香。只是不遠處卻有條車轍碾過的痕跡，諸多粟苗都被碾入泥中，顯得分外刺眼。

數位頭裹黑巾的老農，跪在地上瑟瑟發抖。風吹日曬滿是皺紋的臉上，有著不少淤痕。粗壯的槐樹還吊著位布衣中年，地上散落著些竹簡。身上還有著諸多傷口，落下的鮮血也都已干透。

中年人名理，乃是當地里長。里長是最基層的秦吏，管著十戶人家。主要負責調解鄰里糾紛，協助收取賦稅、安排徭役。有點類似于是社區的網格員，官職是最低的干的是最多的。

這段時間瑯琊酷暑，理被迫只能自遠處挑水澆地。沒曾想剛轉頭回來，就瞧見有馬車自他們的農田而過。有老農上前理論，卻被對方蠻橫的撞翻在地。

理硬著頭皮攔下對方，才知道是秦國少公子胡亥的車駕。他還沒開口理論，便被對方蠻橫的綁了起來，先判他個以下犯上，笞刑三十！

“公子，已經打了半個時辰。”

“他可認錯了？”

“沒，他已昏死過去。”

“潑醒他！”

華蓋下正坐著位面如冠玉的緇衣少年，年紀并不大，約莫只有十歲出頭。皮膚白皙，濃眉大眼卻透著刺骨的戾氣。左右皆有中郎相伴，伺候在跟前的便是中車府令趙高。

“公子，勿要耽擱時辰了。”趙高拂袖抬手道：“吾等即將啟程，這些賤民交給郎官處置便可。”

“也好。”

胡亥輕輕點頭。

他作為秦國少公子，備受寵愛。此次秦始皇東巡，諸公子中唯獨只有他隨行。他少失先人，其母恰好是秦始皇比較寵愛的妃嬪。再加上胡亥很機靈，這份愛也就轉移到他身上。

自其懂事起，秦始皇請來諸多名士教導他，李斯，公孫成，胡毋敬，趙高……而胡亥也很識趣，知道皇帝的喜好，所以是苦讀法家之言和律令。只不過天資有限，而且是相當的貪玩。

在咸陽宮時，胡亥便經常闖禍。他繼承了皇帝暴戾的一面，對待仆從侍女都是非打即罵。某次皇帝設宴款待朝臣，胡亥便將門口擺放的鞋履全給甩了。

面對胡亥的胡作非為，秦始皇卻只覺得童真有趣。只能說愛屋及烏，就算胡亥闖了禍，他都不會動怒。也正是如此，讓胡亥變得是愈發驕縱……

胡亥雖然壞卻并不蠢，他知道自己的權勢皆來于皇帝的寵愛，所以會盡自己所能的去討好皇帝。好比此次東巡，胡亥也會經常說些俏皮話，逗得秦始皇莞爾一笑。

……

……

“都住手！！！”

威嚴的聲音自遠處響起。

里長理勉強睜開眸子，而遠處陽光正盛，依稀只能看個大概。高大偉岸的身影緩緩走下馬車，一步步朝著他們走來。

“臣等拜見陛下！”

“父親？！”

胡亥滿臉欣喜，張開雙臂便朝著皇帝撲了過去。這么多公子里面，唯獨他與皇帝更像是對父子。他雖已過十歲，卻依舊能肆無忌憚的撒嬌。想著父親溫暖的懷抱，他不禁激動的加快腳步。

“走你！”

但很可惜，迎接胡亥的并非是擁抱而是冷冰冰的一巴掌。因為用了十二分力，活生生把胡亥抽飛出去兩丈遠。胡亥癱坐在地，捂著腫起來老高的右臉，滿臉的不可思議。

“父親，是我啊！”

“我是胡亥啊！”

“朕知道你是胡亥！”秦甘看向蒙毅，怒聲道：“蒙卿，先把里長放下來。還有這些老農，都需安撫好，再將這些人全都拿下！”

“陛下！”

胡亥帶頭連忙跪了下來。

其余中郎車士也是紛紛跪地。

一個個臉上都帶著惶恐和不解，他們都不明白犯下何錯。畢竟類似的事曾經發生過，皇帝也只是口頭上說兩句而已。這些賤民以下犯上，他們出面訓斥有何問題？

“理，拜見陛下！”

里長被放下后，便和其他老農共同被帶至秦甘面前。看著他們膽戰心驚瑟瑟發抖的模樣，秦甘是親自上前將其攙扶起來。看著他身上觸目驚心的傷口，無比悲憤。

這些都是老實本分的農夫，他們靠著雙手辛勤耕作，只要能吃上口飽飯就心滿意足。他們謹小慎微，只求條活路。可卻偏偏有高高在上的人，將他們這小小的希望都扼殺在搖籃，把他們踩在泥里面踐踏蹂躪。

“這……這……這……”

理驚恐的看著面前高大偉岸的男人，沒想到素來暴戾的皇帝，竟會對他們如此和善。這種事，他就是做夢都不敢想！

“你們受委屈了。”

“不不不……不委屈。”

“你且放心，朕今日會給你們個交代。”秦甘看著理身上猙獰的傷口，怒聲道：“國之大事，在于耕戰。公子不懂事，爾等也不懂？偷合茍容與主為樂，不顧其后害。使主妄行過任，賞罰不當號令不行，皆為諛臣也！”

“……”

“？？？”

趙高抬起頭，眸內滿是不解。他是看著胡亥長大的，這些年來闖過很多禍，比這嚴重的都有很多。可秦始皇最多只是訓斥兩句，讓他們加以管教而已。

這回……明顯是認真的！

突然變化這么大？！

趙高跟隨秦始皇多年，不敢說對其了若指掌，可是皇帝喜好多少懂些。他就沒多看重黔首的命，甚至還不及牛馬。牛馬都有專門的廄騶律保護，而奴隸若是死了只要賠點錢就行。

胡亥可是秦始皇最疼愛的公子，有回胡亥犯病，秦始皇是親自抱著他處理朝政。如此恩寵，其余公子公主是想都不敢想。可這回卻是堅定果決，上來就是一巴掌！

“孽子！”

“你毀壞農田，撞傷農夫。卻不知悔改，還敢仗勢欺人。朕今日若不罰你，如何給他們個交代？來人，取馬鞭來！”

熊孩子需要經歷什么，才是完整的童年？

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