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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受迫害躁狂癥:一個原住民中的傳教士

一列從伊利湖到大西部的火車正駛入敦刻爾克(Dunkirk),這是紐約城最西部的一個小鎮,其火車站離伊利湖岸不過一箭之遙。夜幕在數小時前降臨,閃電在地平線上霹靂發作。燈火昏黃處,一位38歲的禿頂男人悄然獨坐,身旁放著一頂禮帽,注意力游弋于暴風雨的景象和膝蓋上的書本之間。在他文雅的金眼鏡框上,有一句巴黎雕刻家的銘文,是他女神的名字:“瓦蒂梅斯尼爾侯爵夫人(Marquise de Vatimesnil)”,這位女士于二十年后死去,那是一場在1897年巴黎慈善會上的火災,有一人被火焰吞噬。1火車徐徐進站,男子將他的書放在帽子邊上,看向窗外月臺上熙攘的人群。

傍晚八點,一個富裕的工匠家庭進入火車車廂,在我附近的位置坐了下來,這讓我顯得有些突兀。我伸展四肢躺在了天鵝絨的座椅上,一條腿在這里,另一條則在那邊。我抽著雪茄,擺出各種姿勢,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像個美國人。2

橫跨大西洋后,這位有些輕浮的旅行者剛在紐約的親戚家休養了數日,現在正在從紐約出發的路上。在故鄉法國游覽近兩年后,這是他再次來到北美地區。現在,他正消遣這段重返故居的旅途,他知道如何品味火車上的長途旅行,如半打瞌睡半讀書,偶然經歷意外之事。

這個家庭中一個大約十八歲的女孩徑直來到我的地方,坐在我面前的座位上。出于尊重,我立即擺出了一個不那么輕浮的姿勢,并把我的雪茄扔出窗外。

火車向前行進,空氣和煙霧撲向了女孩漂亮面容,她問我是否愿意交換位置,我欣然答應。為了表示感謝,她立即和我進行了輕松而簡單的交談,同時將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3

盡管有些不太自在,而且這種行為在法國也并不得體,但這個男人已經習慣了她的舉止。雖說車上的工作占據了他大部分的精力,讓他很少再有時間去研究這個年輕美國人的心理,但他在歐洲大陸的十二年,已經讓他充分了解了這個國家的傳統,他喜歡稱之為“在性魅力上有著驚人的自我陶醉”。他覺得應該給他的鄰座一些自己帶來的棗子、橙子和巧克力,然后在油燈的昏暗燈光下聊幾句,最后再看會兒書。

一刻鐘后,她起身轉向坐在她后排的母親,她以一種輕柔的聲音說道:“媽媽,他是一個紳士,他好優雅。”(這顯得非常諂媚)“他肯定很有錢——他有一頂禮帽,懷表上還有根大金鏈子,簡直了!”

這樣說是為了讓我能夠聽到吧,以便她不用對我直接表白。4

盡管他的語氣波瀾不驚,驚奇大于驚嚇,但這位旅行者內心也逐漸不安。他仔細打量著她的面龐,在腦海中勾勒出一幅傳統的肖像畫,這種肖像畫是過時的學院派風格,通常描繪著春天的到來。她好幾次與他緘默執著的目光相對,然后凝視著他,這讓他不得不立即移開視線。這些無聲的交流分散了旅行者的閱讀精力,琢磨了一下,他意識到這種荒唐的情況中,有一個細節讓他感到沮喪——這一定難逃鐘表匠兒子的法眼:這個天真女子對表鏈的價值一無所知,其實他只在不起眼的泊松尼埃大道(Boulevard Poissonnière)(1)花了十法郎。

很快,這位敏感的美國人又坐了下來,再次開啟了談話模式。請注意,她是認真地將我當成了她的同胞。

“你要去哪兒?”她問我。

“去明尼蘇達州的圣保羅。”我回她。

“那是不是很遠?”

“不是很遠,你不了解你的國家嗎?”

“我沒有受過什么教育,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愛爾蘭女孩。”

“天主教徒?”

“噢,我的天吶,不是!我是衛理公會教徒(Methodist)(2),出生在美國。”

“行吧。”

“我應該告訴你,我不關心任何教義,你懂嗎?但是請你告訴我。”她繼續說:“圣保羅究竟在哪呢?比桑達斯基(Sandusky)(3)還遠嗎?”

“桑達斯基?誰又知道它在哪里?!”

她驚得花容失色,反駁著說:“桑達斯基,那里是我家!”“看來你不知道桑達斯基嗎?”

“真不知道……我發誓這是我第一次聽到桑達斯基。”

“行,那你一定得認識一下桑達斯基。你得跟著我們,一定會來的,是吧?”5

女孩雙手緊握,透露出一種祈求的語氣。男人驚呆了,只想讓自己冷靜下來。他困惑于她孩童般的直率、無拘無束的姿態、漫不經心的無神論,以及認為自己是世界中心的盲目自信。

我苦笑著不回答她,只是搖著頭。

我不想讓這個可愛少女注意到我的情緒好轉,所以我只想保持沉默。

倒是她感到了迷惑,她的嘴可愛地撅了起來。但我只是假裝看向夜色中的鄉村,月明星稀。我能看到她正在琢磨我的面龐,并且想要讀出點什么東西。

然而,當我們靠近克利夫蘭(Cleveland)(4)的時候……她嬌小而天真的腦袋明白,如果她想成功,就必須抓緊時間。

“你要在克利夫蘭下車嗎?”她問道。

“不下。”

“但是我們必須在這里下車,然后換乘去桑達斯基。你其實可以了解一下桑達斯基,相信會是一樁美事!”

“非常不好意思,女士,我不能去。”

“嗯?你有一張三個月的自由旅行票,你可以在你喜歡的任何地方下車。不要辯解,剛剛驗票的時候我都看在眼里。”

“的確如此,但我只想在我的目的地下車。”

“在你的目的地?好,那你是做什么的?官員嗎?”

“不是,我是一名天主教神父。”我回應她,如同投下一枚炸彈結束了這作嘔的戲劇場面。6

1876年4月12日,埃米爾·福圖內·斯坦尼斯拉斯·約瑟夫·佩蒂托(émile Fortuné Stanislas Joseph Petitot),這位一度迷失在火車上的乘客,開始了他重返“好望圣母院”(Our Lady of Good Hope Mission)的旅途。布道團在北極圈下方,一起重返的還有他的胡須與教袍。短暫邂逅的那名女子在得知他是一名普通神父后,立即回到家人的位置。這給他的情感和想象力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十年后,他能夠在《傳教士回憶錄》7的第一卷中詳細敘述這段經歷。這段短暫的插曲中,他被誤認為是一個美國人、紳士和黃金單身漢。在這場敦刻爾克和克利夫蘭之間的邂逅中,盡管他只是一名神父,但是他讓自己變得魅力十足,并樂在其中。他無心反思自己復雜的欲望,而是趁機幻想著一種類似的生活。

開門見山,讓我簡短地回顧一下埃米爾·佩蒂托的早期生活。他出生于1838年,成長于馬賽(Marseilles)。因為他的父親是一位常換工作的鐘表匠,所以一家人頻繁搬家。他在圣-薩沃寧街(Rue Saint-Savournin)的一所天主教學校上學,這所學校里的年輕人“其地位介于貴族和下層階級之間,多進入行政、藝術、商業、金融、工業和富裕的職業工作”。8他曾癡迷于北極探險的書,最為喜愛的是《信仰傳播年鑒》(5),這本期刊每月兩次刊登殉道者的榮光和苦難,他們多次冒險去到基督教世界的前沿。十七歲,他的父親去世,他漸漸發現自己的使命是成為一名傳教士。后來,他成為了一名無玷圣母獻主會(Missionary Oblates of Mary Immaculate)(6)的見習傳教士。在1862年至1874年,他成為神父并登上了駛往加拿大的“挪威號”,在加拿大工作了十二年。他大部分時間都在位于馬更些河畔的好望堡(Fort Good Hope)(7)傳教所周圍度過,該河的源頭在大奴湖,流入北冰洋。那段時光,他成功化身為制圖學家、語言學家、民族學家以及民俗學者。他曾返回法國巴黎待了兩年,在那里他受到了擁護教皇至上(ultramontane)(8)的資產階級和貴族們的熱情款待。1876年至1882年,他再次回到極北地區(Far North)(9)的布道團,并度過六年,直到他被關在蒙特利爾(Montreal)的一所“精神病院”里。在十三個月的禁閉之后,他被遣返回大西洋彼岸,并且被解除了教會的職務。他在馬瑞爾-萊莫(Mareuil-lès-Meaux)(10)教區過著懷舊而痛苦的孤獨生活,寫下了七卷回憶錄和其他一些作品,最后在1916年去世。9

在好望堡的布道團中,冬季總是一片昏黑,一月的氣溫也從未超過二十二華氏攝氏度。埃米爾·佩蒂托成為被法國人稱為野兔皮(Peaux-de-Lièvre)的土著人(英文又稱為Hareskins(11))的傳教士,同時他的搭檔讓·塞甘(Jean Séguin)也投身于名叫盧舍人(Loucheux)或者丁杰人(Dindjié,英文又稱作Kutchin(12)10的傳教事業。這些土著人(First nations)(13)屬于廣泛的德內(Dené)(14)語族(屬于北阿薩巴斯卡語系),并且是因紐特人的南方鄰居。在埃米爾·佩蒂托傳教期間,這些土著人是游走的狩獵者,他們的生活由四季的輪轉所支配。冬天,他們三五成群地分散著,夏天,他們會為了大型獵物和集體儀式而聚集。自從十八世紀末至十九世紀初,他們的傳統生活方式逐漸適應了由哈德遜灣公司(Hudson's Bay)(15)管轄的常駐貿易站的存在。冬夏的狩獵之后,他們開始習慣每年在那里停留兩次,每次持續幾個星期。他們用獸皮換取西方商品,如槍支、金屬容器、煙草、面粉、衣服和酒,并以整體而言不利于他們的固定費率收取費用。他們中的一些人住在好望堡,并且有時還常到訪好望圣母院,讓·塞甘和埃米爾·佩蒂托在那里等待著他們,渴望著拯救這些異教徒的靈魂,并且總是樂于通過交換得到一些新的供給品。

埃米爾·佩蒂托第一次見到德內人,就難以抑制住對他們的厭惡之情。憑借多年來對冒險小說和傳道手冊的閱讀,他本以為建立了對當地北美洲人——在當時一般被稱為印第安人的準確認識,并且了解了土著人的風俗、技能、外貌以及生活方式,然而接觸之后,這些期望全部破滅:

一群穿著毛皮且臭味熏天的人在青蛙灣(Frog Portage)(16)駐下。僅是第一眼,我就被他們異樣的外表特征震驚了。他們的頭狹小,呈圓錐形。他們翹起的下巴如此突兀,以至于看起來那么可笑,就像是一只狐貍或黃鼠狼。但是他們的舉止是嚴謹、內斂、誠實和陰郁的。他們的眼睛非常接近他們的鼻梁,鼻梁很大,還是鷹鉤鼻,表露出一種籠罩著他們的焦慮。他們的嘴顯得柔軟與自然,不高聲尖叫,卻也不健談,看不出絲毫的熱情。他們像在游行一樣排成一列,默默地脫下帽子,帶著虔誠或是一抹嚴肅的微笑,把手在衣服上擦拭后淡然地交給你。或許有人因此會認為他們是僧侶。11

如果德內人的外表讓佩蒂托起初就感到不可抗拒的惡心,那么隨著時間推移,他逐漸了解他們的風俗習慣后則更感到不適:

當我準備休息的時候,我總是被許多耐心的見證人(witnesses)(17)包圍著,他們在清空了我的炊鍋和舔干了我的盤子后,開始了觀看儀式,就像路易十四的朝臣在他午睡時所做的那樣。(18)

一旦他們要離開,就會用一個手勢解散,黑暗也開始蔓延。我聽到屋外有神秘的竊竊私語,看到三四個女孩的頭,她們正在偷笑,肆無忌憚地看著我。12

一切毫無隱私可言,即便在神父的房間也是如此。作為一個臨時的懺悔室,這個房間年限已久,卻還要一直用到教堂建成。這些年輕女子以暗中監視的方式參與進來,并不僅僅是出于好奇,還是出于一種對這個二十五歲單身漢的情欲,畢竟這個單身漢身材勻稱、穿著得體,還得到哈德遜灣公司白人(又被叫做“中產階級”)的尊敬——對這些女子來說,哈德遜灣公司充滿了異國情調,還有大量的貨物庫存。神父依然年輕的臉龐棱角分明,周圍是白皙的細發,高高地盤在額頭上。他的胡須既茂盛又飄逸,讓人看到他略有曲線、瘦而健美的脖子,其上是黑色天鵝絨上衣的扣式衣領,上面的基督像在一個特大號的十字架上快意地擺動著。他口若懸河,只需在嘴角間伸展開來,就帶有一種悠揚的口音。他淡藍色的眼睛使得聲線更有分寸感,一副戴著橢圓形鏡片的眼鏡更加突出了這種形象,他這副眼鏡從不離身,對他來說就像念珠(19)一樣重要。他很容易感到寒冷,即使是在睡覺的時候,他也很少有脫下手套或教袍的習慣。在雪鞋健行(Snowshoeing expedition)(20)期間,他用獸皮制成的褲子和大衣遮蓋,再加上毛皮手套、鞋子和帽子來制成他的裝備。

可以想象,對我的各種觀察引發了奇妙的思考。我發現自己被在場的所有婦女和女孩當成了阿多尼斯(Adonis)或安提努斯(Antinous)(21),她們毫不猶豫地大聲說了出來。13

天主教神父在成為希臘男神之后,通過其模棱兩可的行為滋長了女性對他的普遍情欲。

毫無疑問,我一直為婦女和女孩們提供了許多機會,讓她們相信我在追求她們。我善意地和她們說話,對她們微笑,和她們直率地開幾句玩笑,就像我對男人做的那樣,特別是當她們發現我在吃飯時,我還會給她們吃的。“在紅種人中”,一位我忘記名字的英國旅行者說:“眾所周知,你看著一個女人,對她微笑,給她一點吃的,特別是煙草更會被認為是一種直接示好,無需進一步解釋什么。”的確如此,大家互換笑容,并接受幾口食物,就會被視為默許的愛意證明。但這就是我不太理解的地方。當她們最終發現我毫無邪念之時,男人們會帶著一種笑意告訴我,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我曾經被視為他們妻女的威脅。他們告訴我:“你甚至沒有意識到你是一個登徒子。”他們就這樣對我說。14

這個登徒子的率性想法很快蕩然無存,然而,當地女人所取得的進展卻遠超那位僅有一面之緣的美國女孩。

好幾次了,一個二十歲的漂亮女子來到我的臥室,一副柔弱的樣子,她一邊嘆氣,一邊盯著我。

“怎么了,瓦特潘察茲(Watpantsaze),你看起來似乎很痛苦,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你分明和我一樣大!你難道沒看到我在為你受苦?你想讓我在樹林里等你嗎?”

這個女子直言不諱。15

盡管他對這些困惑進行了充滿趣味的描寫,但人們可能會想,當他多年后作為香檳省東布利區的一名普通神父發表這篇回憶錄時,對這位倦怠的五十歲老人意味著什么?他未老先衰、苦不堪言,沉浸在對遙遠土地的回憶之中無法自拔,只記得那些誘惑、誤解和虛榮。盡管他含糊其辭地擺出了一個浪蕩的神父形象,但無論是美國少女還是原住民女子,對埃米爾·佩蒂托來說都不是真正的誘惑。相反,她們帶來的只是厭惡而已。在給上級的一封信中,他以特別的語言承認,“看到漂亮的女人”對他來說“就像看到白蠟樹或竹子一樣”。16既非狐貍,也不是貂,女人對他來說屬于植物界——這位年輕的神父對女性不感興趣。

盡管埃米爾·佩蒂托表示了對女人的厭惡,但是單身生活仍對他有著很大影響,因為他難以對年輕男子無動于衷。他喜歡用土著人或梅蒂斯人的題材作畫,在他的回憶錄中,他饒有興致地描述了一位名叫德贊尤(Dzanyu)的青年的情色肖像:

他是個英俊的德內人,族人們相貌平平,他就是其中的阿多尼斯。他有一雙慧眼,烏黑而柔情。長長的睫毛低垂,濃密的眉毛高聳,筆直的鼻子在臉龐中間舒展,嘴唇倨傲地呈出一抹弧線,前額高展但又秀小。然而,這惹人喜愛的相貌有時也顯露出奇怪的陰謀。他的目光,通常充滿快意和友善,但也會顯得詭譎多變。他的脖子向前伸展,暗示著某種令人憎惡的東西,他小小的太陽穴還在固執中青筋暴起。在那些時刻,我不知道是什么魔鬼潛入這個天使般的印第安人體內。我認為,他的身心都是極北地區丹尼特人(Danite)(22)青年的極佳典范。17

但是,這些德內青年只是短暫地經過好望圣母院。他們會突然出現,就像從哪里冒出來一樣,面帶著微笑,議論紛紛,然后忽然消失在眼前。德內青年人會離開教堂去遠行,他們被一個徒步旅行隊所吸引,還發現了一個中意的女子;又或是他們渴望去偏遠地區探索,證明他們的狩獵技能。無論如何,埃米爾·佩蒂托都為這些離開感到痛苦:

我無法適應這些頻繁的分離,以及讓這些游獵者如此快樂的旅行。對他們來說,回去住露天的地方,把乏味的壁爐角和地板換成麋鹿皮小屋,用綠色的樹枝鋪滿冰凍的地表,住所中央還有一大團熊熊燃燒的松木火,這是多么令人高興的事情。他們隨著馴鹿遷徙,并通過捕殺它們來討取生活。如果他們愿意,每天能吃八頓、十頓,甚至二十頓食物。他們會砍下一片樹林來燒火取暖,享受著這種毫無外界干涉的絕對自由。18

這位傳教士對德內青年感同身受,常常對他們若有所思,幻想著在遠離教規的地方培養男性友誼。盡管如此,他還是被要求留在離哈德遜灣公司幾公里遠的傳教所。傳教所有四間木屋,頂部是山墻屋檐,煙囪不斷地吐露煙塵。小木屋圍繞著一座教堂,埃米爾·佩蒂托通過裝修這座教堂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教堂的鐘樓正對著河流,土著人和梅蒂斯人的船只在這里來來往往,與他們迎面的是一個巨型的木制十字架。埃米爾·佩蒂托和他的同伴讓·塞甘住在這里,讓·塞甘來自奧弗涅(Auvergne)(23),大他五歲。塞甘性情較為粗魯,深居簡出,對土著人的語言不感興趣,對他們的習俗也不好奇(這就是修道士(24)的典型態度)。在幾位雇員的幫助下,帕特里克·科爾尼(Patrick Kearney),這位愛爾蘭圣公會教士負責兩位神父的舒適生活和生命安全——只要他們愿意待在教會的園子里,并且保證這塊貧瘠的土地有一定的產量。四周都是森林,狹小的傳教所與極北地區廣闊無垠的土地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除了土著人的土地外,這里的大部分土地都屬荒蕪,未被開發。

在自由漂泊的生活期許下,他們高興地離開了。我能聽到他們在森林拱頂下的笑聲,伴隨著喚起他們沉睡的飄揚歌曲。歡快的音符俘獲了我的心,這并不是對他們共享馴鹿和候鳥時的艷羨或嫉妒,而是出于一種我無法自我犧牲的挫敗,我甘愿接受了一個修道士和單身漢的無助命運。他們意識到我在遠處跟著他們,這撫慰了我作為一個無妻男人的心靈,一個無子父親的靈魂。在向他們的叛逆天性表示敬意之后,我通過這種深層釋懷終于恢復了平靜,于是我獨自返回到家里,繼續完成我的日常工作。19

他在極圈附近待了很多年,孤身神父的身份讓他飽受折磨,他認為種種桎梏糟糕至極,并將其描述為“教會的創傷”。“九世紀才采取的戒律清規,無疑是由那個世紀的混亂與濫用所決定的,在另一個世紀就可以出于公眾啟蒙而完全廢除,羅馬教廷的一句話就足以做到。”20佩蒂托發現幾乎不太可能去遵循教會強制的定居模式,只要他找到機會,就會隨便編個理由去追隨土著人,和他們一起穿越凍土、森林和苔原,而這通常違背了上級不斷重申的命令。由于長期的不滿,他一到目的地就考慮離開,幻想自己是“一個年輕的傳教士,夢想著遙遠艱險的遠行和地理上的發現,以及讓印第安人皈依基督教”21。但是,他無法拒絕在狩獵小屋中共享床鋪的樂趣,有時在持續數周的遠足中,大家每晚都在那里棲身,他也無法抵御從德內美男子身上感受到的誘惑。特別是英俊的德贊尤,埃米爾·佩蒂托用最為莊嚴的天主教儀式為他洗禮,以阿波羅(Apollo)和澤法爾(Zephyr)爭相喜愛的美麗異教青年的名字“亞森特”(Hyacinthe)(25)為他命名。

抵達極北地區的兩年后,埃米爾·佩蒂托向他的主教懺悔,他的意志如此薄弱,靈魂亦缺乏力量,這使他無法對誘惑保持定力。“我對自己的不滿之處就在于,我有一顆過于慈愛的心。無論我對于女性感到多么厭惡,我都難以保持對戒律的服從,我在此承認我的錯誤。”22主教亨利·弗洛依德(Henri Faraud)是一個出生于法國的吉恭達斯地區(Gigondas)的修道士,他的嬸嬸在大革命期間被處死。比起他的智慧,同事更多贊揚他的體魄。他覺得埃米爾·佩蒂托充滿了才華與熱忱,但是也顯得自負和任性。他被一種熱情奔放的性格沖昏著頭腦,不情愿地服從著上級的命令,并且經常違反。這個年輕的神父并沒有主動承認他陷入了“可恥的、非常嚴重的不道德行為”。只是公眾謠言強加了這些行為,這些謠言無止無休地議論著他的“心上人”,他的“愛人”,或者干脆是他的“孩子”,如讓·塞甘稱之為的“迷人而邪惡的亞森特”,其認為沒有理由對同性戀關系進行保密。23

這位“自甘墮落的野蠻人”通過公開神父的罪行,使埃米爾·佩蒂托處于一個舉步維艱的位置。24他的天主教上級對他的行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因為他們意識到這個傳教士“以令人驚訝的方式學習土著語言”的價值。25德內人認為他的行為傾向只是一種有趣的怪癖,相比神父的一輩子孤身的誓言也并不顯得奇怪,他們只認為神父是一個有點古怪的薩滿(shaman)(26)。但埃米爾·佩蒂托覺得自己不過是“一個邪惡的神父、可恥的神職人員、粗鄙的傳教士”。26他驚訝于德內人對同性戀表現出的單純與寬容,他不再像以前那樣知道如何“為上帝犧牲一種特殊的友誼”,因為他覺得自己已經心猿意馬。27他覺得自己在“和青年男子的罪惡關系中”越陷越深,這樣的事此起彼伏,自我已經無法抵制這種反復出現的誘惑。28懺悔之外,他索性以一種其主教曾形容為“可怕”的坦率,向所有傳教士同伴講述了他的“特殊友誼”,以至于主教認為:他呻吟,他哭泣,但他的激情卻比他的意志更為堅強。29

這種折磨將與我相伴至死。在我的心里,有一個任何事物都無法治愈的傷口,它正在毀掉我。有時我甚至覺得我對上帝的信任開始動搖了。我試圖擺脫這種不虔誠的思想,但是福音書的有些話是如此強烈,讓我非常恐懼。30

在那些充滿愛情的歡愉瞬間,埃米爾·佩蒂托忘卻了所有的禁忌。好幾次,他以見證“野蠻人的想法”以及“他們在基督教知識上的進步”為借口,翻譯了他年輕情人的來信,并把它們寄送到了天主教報紙上發表。“我的爸爸,雖然我沒有見到你,但是我想象著能牽你的手。當你看見這封信的時候,你也會這么想吧。當你看見我寫的這些東西時,請馬上為我祈禱,在這特別的一天。如此,我就能活下來。謝謝你,如果我再次見到你,我將會非常高興。這是因為我愛你,所以我這樣說話。如果你還記得亞森特,請給我寫信。”31佩蒂托作為神父,他的身份早已名不副實:他的行為與他負責向原住民傳教的職責互相抵牾。

我無法保持著良知的同時,還承受著我良心呼喚所帶來的壓力。我強烈地意識到,這種虛偽的行為讓野蠻人感到反感。在一次旅行中,我在他們面前卑躬屈膝,他們哄然大笑。我承認并譴責自己的行為可能是魯莽的,他們可能認為我在懺悔之后顯得更加可恥,他們的諷刺只會有增無減。我應該怎么辦呢?32

埃米爾·佩蒂托充滿了一種強烈的罪惡感,盡管他反復地懺悔,但每每見到亞森特他又將這些置之度外,亞森特無法理解這種關系的傷害。(“在這個有著溫和、善良性格以及玩世不恭的部落里”——用埃米爾·佩蒂托的話說,就是意味著同性戀——“這不是一種惡習,沒有人會對自己的墮落而感到羞恥,我相信所有人都是這樣。”)33只要亞森特一離開,這位傳教士就會充滿懊悔,想到來自地獄的折磨,尤其是他懷疑所有人——天主教神父、要塞里的新教徒,以及當地的土著人——都在嘲笑、侮辱和詆毀他。

他情不自禁地揣測,人們對他說的每一句話背后,都隱藏著諷刺、挖苦和嫉妒。

雖然從表面上看,野蠻人向我祈禱并表示尊重,但在這以后,我就是一系列侮辱和低俗笑話的對象,他們從不對我隱瞞,還以為我不知道他們在說什么。34

如果我們認可他同事的意見,這些嘲笑就很可能是臆想出來的,他們一方面認為,他的秘密得到了很好的保護(好望堡的新教徒不大相信那些流言蜚語,感嘆道:“印第安人就是這樣的騙子!”),另一方面,土著人則默默容忍著傳教士的不當行為與自我矛盾。35面對無法抵制的肉體誘惑和無處不在的嘲諷,埃米爾·佩蒂托開始尋找自我救贖的方法。

他首先考慮撤到加爾都西會(Carthusian)(27)修道院,這是戒律最為嚴格的宗教組織之一,在那里將會有永久的隱居和絕對的寧靜。類似的是,他有時還想加入嚴規熙篤隱修會(Trappists)(28)36但這或許只是他的一種修辭策略,目的是以自認為是上帝和眾人眼中為自己恢復名譽的最可靠方式,讓上級允許他成為異教徒因紐特人的殉道者。37

在十九世紀后半葉,因紐特人仍然未接納基督教傳教士。并且在與鄰居德內人公開、持續的沖突中,對之后的天主教或圣公會(Anglican)(29)表現出明顯的不信任。埃米爾·佩蒂托曾多次展開對因紐特人的探險,但所有的探險都以難忘的失敗告終,要么是他無法抵達因紐特人的領土,要么就是他一到達就被驅逐。他寫了一整本關于“愛斯基摩人”的書,其中他專斷地敘述了各種各樣的主題,就像是他一直生活在愛斯基摩人中一樣。盡管在事實上,他只有過一些片面的接觸,最常見的是在河邊的旅行中與他們相遇。38他用曾讀過的坊間書籍的憶想,來彌補他個人經驗的不足。

對他來說,奇格利特-因紐特人(Chiglit Inuit)(30)代表了未開化的最高程度,他承認自己從小就被他們迷住了。39他一直要求上級把自己派往愛斯基摩人(31)地區,最初是為了成為他們的第一位傳教士(也是他們的第一位民族志專家)的榮譽,后來是為了通過成為殉道者來彌補他的過失。他的作品揭示了他在面對因紐特人時的強烈情感,他把因紐特人描述為“小偷和惡棍”,他們在家里赤身裸體地生活,形成了一個一夫多妻的民族,“他們在放縱和不道德方面超過了其他人,還通過玩世不恭的卑鄙行為來效仿他們的祖先”40。通過閱讀旅行者的故事,這位神父相信自己能夠推斷出“同性戀是被允許的,并作為一種社會制度來實施”41。無法約束的性欲望和潛在的暴力傾向混合在一起,成為一種爆炸性的混雜物,使得傳教士過于敏感的天性感到不安。他在一些因紐特人那里面臨的真實威脅,使他將迫害妄想癥發揮到了極致。為了證明這點,他描述了一個場景(真假并不重要),據說當時他在一個雪屋(他實際上從未見過)露營,艾尤瑪頭納克(Iyoumatounak),一個奇格利特-因紐特巫師開始對他施加魔法。

他就蹲在我面前的平臺上,抓著一根有彈性的棍子,上面有一個皮球,還系著一條帶子,他把它纏在棍子上,然后開始吟唱,交替地解開和卷起轉軸上的帶子,然后快速地旋轉著轉軸。他用一種低沉而含混的音調起興,然后逐漸地變得生動,他震動這根棍子,憤怒地搖晃著它,讓它快速地轉動,在他的歌聲中夾雜著嚴厲的辭藻和暴力指令,就好像他在對一個受他命令的人講話一樣。不一會兒,艾尤瑪頭納克變得越來越咄咄逼人,他從歌唱轉變為吶喊,又從吶喊轉為呼叫,又從呼叫轉為哀嚎。他一直用相同的韻律交替呼喊“Yan!Yan!Eh!”,伴隨著顫抖、扭曲、猙獰的表情和某種驚厥。這個粗野的男人汗流不止,口吐著白沫,氣喘吁吁地翻著白眼。他撕掉了身上僅有的幾件衣服,并在流口水的同時,像個動物一樣四肢著地。總而言之,他的行為就像一個魔鬼,事實上,他是如此的旁若無人,仿佛為了變成一個畜生已經消失了,但他又是一個有思想、會說話的畜生。還有什么能比這更糟糕?當他以這種瘋狂的方式變得焦躁不安時,他搖晃和振動他的魔法轉軸,以至于把它弄壞了。他用他的長匕首取而代之,同時像著了魔似的咆哮和吐沫,在過度興奮的狀態下一點一點地接近我,無法形容。他很可怕,也很恐怖。他的臉已經失去了人類的樣子,他的眼睛似乎想刺殺我。他離我如此之近,他的臉幾乎碰到了我的臉,我能感覺到他在我臉上的呼吸。他的目光,像一只憤怒的鬣狗,直視著我的眼睛……我瞥了一眼奧拉雷納斯(Aoularenas)(家里的兩個女人)。艾尤瑪頭納克的狂熱感染了她們,贏得了她們的青睞。她們高呼著同樣的“Eh!Yan!Yan!Eh!”,語氣如此尖銳,以至于我的雙耳嗡嗡作響。像馬戲團的表演者一樣,她們抓住刀子,有節奏地拍打著大腿上部或左手掌心。她們的表情和他一樣兇惡。仿佛他們三個人都陶醉于這種喧鬧、喊叫和扭曲之中,就像其他人陶醉于酒精或煙草一樣,以使自己有勇氣去做一些可怕的事情。毫無疑問,有人正在謀劃一些針對我的險惡計劃。42

在這段蔚為壯觀的幻覺之后,埃米爾·佩蒂托沒有任何過渡,他平靜地解釋說,只要背對著這群“土狼”,就可以讓他們立即停止一切狂熱行為。很難說在這種情況下,作者是在窮極寫作之能事,還是僅僅想要用嘲弄的語言來描述薩滿。問題是,威脅的力度給他留下了足夠深刻的印象——他實際上多次受到因紐特人的威脅,很可能是因為德內人和他在一起,以至于他可以幻想成為因紐特人的殉道者,被異教徒的長匕首刺殺或撕裂。

我的畢生心愿就是再次見到親愛的愛斯基摩人,這是我敢于堅持下去的希望。我不懼死亡,盡管我有充分的理由在罪行面前顫抖,但如果這種死亡是一種殉道,即使只是出于慈善的殉道,我也會欣喜接受。哦,我多么希望能像殉道者一樣死去!不要羨慕這種狂熱的喜悅,其中的自私也許比對上帝的愛更多。只是說,通過殉道我將重新接受洗禮,盡管相比之下,我的恐懼和悔恨將繼續伴隨著我。不過,我希望在這個愿望中,至少有上帝之愛的跡象。43

埃米爾·佩蒂托從未在因紐特人那里待過足夠長的時間,所以殉道很快就不了了之。然而,他在旅行中所面臨的實際危險逐漸變成了想象中的威脅,這些威脅與他認為四處聽聞的諷刺和誹謗相一致。他零星的懷疑很快就變成了名副其實的迫害妄想癥:每個人都想取他性命,陰謀無處不在;有時是因紐特人,有時是德內人,有時甚至新教徒都想殺他。

的確,德內人在1865年至1866年冬季經歷了他們歷史上最嚴重的一次流行病,猩紅熱讓近四分之一的人口死亡。44然而,傳教士中卻無人感染,德內人開始不時地懷疑,傳教士想要使用魔法手段殺死他們。末日的氛圍和對巫術的指控肯定滋長了埃米爾·佩蒂托迫害妄想癥萌芽,而在德內人因為疫情掙扎而疲憊不堪,停止了對傳教士的罪行指控后,這種妄想都還持續了很久。據這位傳教士所說,所有因紐特人和德內人都在想:“在他們殺死我們之前,讓我們先下手為強。”這種推測,以及這份“想象中的恐懼感”,對他來說成為了一種執念——“他們想殺了我。”45

從道德的層面來說,埃米爾·佩蒂托已經變成一個放逐者。天主教徒,或者更普遍的基督教徒,都在很長時間內被視為西方帝國主義的戰略代理人,因為基督教徒改變了土著人的信仰——他們的生活方式、他們獨特的社會組織形式、他們的儀式傳統——基督教徒們還被認為充滿著民族中心主義,顯得盛氣凌人和傲慢不堪。這些當然都是事實。然而,如果我們想盡可能了解埃米爾·佩蒂托的妄想癥,我們就必須明白,這位年輕氣盛的神父也與他的家庭和社會環境格格不入。“在六年的眼淚、痛苦和失望之后”——他認為自己去加拿大是一種能將母親送進墳墓的反叛,這位母親從他很小的時候就一直對他說:“你真丑,我可憐的孩子,你實在是丑!”46他顯得積極熱情,侃侃而談,固執己見,選擇接受了傳教士的使命。這與其說是為了皈依和幫助異教徒,不如說是為了滿足他對遠方和冒險的欲望,這是他對社會、精神和性層面不滿的反應,促使他甘愿放棄了自己作為馬賽小資產階級的未來。他詳細介紹了前年與德內人從辛普森堡(Fort Simpson)(32)到好望堡旅行時的焦慮情緒。

我于8月31日離開天意堡(Fort Providence)(33),9月2日抵達辛普森堡后就立即離開,前往我心愛的好望堡住所,我已經與它分離了八個多月。回來后我深呼了一口氣,還以為差點就見不著它了。在靠近一處湍流的時候,這艘船上的二十一個野蠻人突然透露了一個可怕的陰謀,他們想把我扔進激流之中。他們幾乎都是異教徒和哈雷斯基人(34)。他們抱怨神父是讓他們患病和死亡的原因,說這些疾病與我到達他們的土地上有所關聯。他們還想在除掉我之后,對親愛的塞甘神父和科爾尼修士采取同樣的做法,然后再回到森林。今年春天,他們就已經密謀摧毀好望堡和那里所有的白人,他們還指控塞甘神父想要毒死他們。這些都是我們離散兄弟、新教徒、公司雇員對土著人居心叵測所帶來的后果。

我聽完了他們的話,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恐懼和不安。當我掌握了這個陰謀的所有線索時,兇手們站起來想要抓我,二十個人對一個羸弱的我,我站起來向他們喊道:他們可以對我肆意妄為,我不害怕在這種情況下死去,如果他們認為我的死亡可以給他們帶來福祉,我很樂意為他們付出生命。但是我想說,我擔心這種罪行只會引起上帝對他們的憤怒。盡管如此,我不會停止對他們的愛。我最后的吶喊將是“我愛你們”,當我在被法官審判之時,我將為他們祈禱來進一步證明我的愛。“現在”,我總結說:“不要害怕,我不會防守,你們盡管來吧。”

這次爆發讓他們非常困惑,以至于他們絞盡腦汁否認,并且表示了尊重,這不過是懦夫所使用的借口罷了。但他們還是決定將計劃推遲到晚上執行,還說:“現在他能聽懂我們說的話,為了保護大家,我們必須要執行,否則他就會把我們出賣給他的同伙,白人就會殺死我們。”不用說,那天晚上我沒有睡著。我們的船在凜冽的霧中漂浮,他們之中最猖狂的四個人正在觀望,準備將他們的計劃付諸行動。至于其他人,有些人表現出了憐憫,但迫于同伴的威脅而無能為力。只有一個人鼓足勇氣說:“你們的計劃讓我的內心煎熬,頭痛欲裂,我絕不會參與其中。”他索性用毯子裹住自己,然后躺下,這樣他就不會看到我死去。整個晚上,我都在向上帝和圣母瑪利亞祈禱,希望不要讓這樣可怕的罪行發生。我一直在用念珠誦讀著經文,但我已經做好了死亡的準備,哦!我是多么高興!為殉道而死是如此的高興,但我不值得擁有。哈雷斯基人喝了熱茶、甘草汁和糖水,他們的心變得更加堅定,但正如他們所說,看到我一直熬夜,就沒有勇氣再去執行他們的計劃了。二十一個人對我一個,當然,為了有足夠的勇氣,他們仍需要進入夜色,待我入睡。直到天亮,他們還很興奮。我的一句話、一個微笑就能讓他們立即退縮。(因為他們向我保證沒有謀害之心后,我小心翼翼地避免留下我正懷疑他們的印象。)

天亮后,他們計劃把我扔到離好望角不遠的湍流里,并期待著如何瓜分我的東西。當我們抵達湍流時,他們卻再次失去了勇氣,所以我算是在“好望圣母”的指引下安然無恙地回到了家,她是我在這一段插曲中的保護者。他們還定了殺害塞甘神父、科爾尼修士和我的計劃,但這一切都還沒有實施。他們在冬夏季節籌謀了那么多時間,在錯過了實現它的最佳機會之后,已經不敢再嘗試什么了。47

讓·塞甘在貨物抵達了好望堡以后,開始收集德內人的各種描述。他們一致認為,埃米爾·佩蒂托又一次發瘋了:他突然站起來,在強烈的亢奮狀態下宣布,“你們可以用槍殺了我,也可以把我扔進水里,我不在乎,我不怕死!”然后他們把他團團圍住,防止他投河自盡。48

如果說這次他懷疑土著人策劃了一個陰謀,計劃消滅白人,那么有時他想象中的白人才是陰謀的根源,才是原住民背后的推手。49在他的精神錯亂中,不曾改變的是他的生命置于危險境地,其他人想殺了他,而且總是有“幕后黑手”。50

在閱讀這期年刊后,傳教士的主教感到非常沮喪。與修道院的領導人不同,他清楚地知道,神父的恐懼是空穴來風。那些“不可言喻之物”,如不連貫的敘述、叛徒的威脅、陰險的話語、毀滅白人的長久陰謀,以及殉道者的英雄姿態,“純粹是他不安的妄想和他對被迫害的癡迷”51。他立即要求教會高層不要再發表埃米爾·佩蒂托的任何信件,除非先由他的上級審查。

這些迫害妄想癥,包括臆想中的誹謗和死亡威脅,占據了這位神父在北極地區越來越多的日常生活。他的同事讓·塞甘顯然對這種情況越來越厭煩,決定定期向他的主教報告這些細節。

佩蒂托神父一直聽到四面八方傳來的死亡言論。今年春天我告訴過你,他聽說周圍的野蠻人要殺害他;當他去皮爾河(Peel's River)時,他也聽到了同樣的威脅。當他到達要塞時,是哥威迅人(Gwich'in)(35)要割開他的喉嚨;當他離開時,山里的人也要這樣做。他安然無恙地到達了拉皮爾府(Lapierre House)(36),那里同樣充滿了死亡威脅。當他登上育空(Youcon)(37)的駁船時,情況也是一樣,但他最終順利到達了要塞;在回來的路上,無論他在哪里遇到野蠻人,都有關于死亡的言論。總而言之,在任何地方,他看到的都是殺人犯。他聲稱,野蠻人、雇工、商人都想要他的命。52

然而,在1874年至1876年他駐留法國期間,這種妄想癥似乎消失了,以至于無玷圣母獻主會的領導人認為,內部矛盾才是極北地區傳教士肆意告發的根源。53他們將他送回了加拿大,在那里他的妄想癥故態復萌。“舊的故事和誹謗不夠新鮮,所以他走到哪里都會發明新的故事。”這些不斷重復的故事部分地證明了1882年埃米爾·佩蒂托被強制關入精神病院的理由。54當這個神父被徹底遣返后,妄想癥似乎再次消退,他在馬瑞爾-萊莫地區寫的作品中,并沒有詳述他那些最為夢幻的解釋。55

1882年2月22日,佩羅醫生和霍華德醫生將埃米爾·佩蒂托收進了距離蒙特利爾六英里的長岬(Longue Pointe)精神病院。這位神父當時四十七歲,從遙遠的薩斯喀徹溫省(Saskatchewan)(38)送來。精神病院的院長泰雷茲·德·熱蘇斯(Thérèse de Jésus)很快就將他從精神醫生那里帶走,只留給他們用來做出“躁狂癥”(mania)這一相當模糊的診斷時間。56

第一位診斷的醫生是弗朗索瓦-格扎維埃·佩羅(Fran?ois-Xavier Perrault),一位講法語的加拿大人。57他是長岬精神病院的常駐醫生,但顯然不熟悉精神病方面的最新研究成果。作為一名普通醫生,他在長岬有一個資產階級的客戶群體。據他的詆毀者說,他利用自己在精神病院的職位,只是為了維持生計。他似乎認為埃米爾·佩蒂托是“精神正常的”,他還向神父暗示他被關起來只是因為教會領導層的命令。58第二位診斷的是亨利·霍華德醫生,一位講英語的眼科醫生和實證主義者,他與慈善修女會(Sisters of Charity)(39)有潛在的沖突。59他對幻想癥似乎只有一點淺薄的認識,認為這些病癥只是遺傳退化引起的器官損傷導致。他們對新進的研究一無所知,這些研究將在未來幾十年里成倍地增長,用大致相當的術語確定診斷框架:“拉塞格氏病”(Lasègue's disease)、“道德瘋狂”(moral madness)、“理智瘋狂”(reasoning madness)、“系統性瘋狂”(systematized madness),或者根據埃米爾·克雷佩林(Emil Kraepelin)(40)的說法——“受迫害妄想癥”(persecution paranoia)。或許是因為其詞匯的可塑性,這個標簽才逐漸進入通用話語。埃米爾·佩蒂托的妄想和行為表現出許多典型跡象:強烈的自戀、過度的驕傲、強迫的自作主張、夸張的嫉妒、隱形抗拒(concealment reactions)、反復性猶豫不決、系統性過度解釋,當然,還有幻想性的迫害。

在被送入精神病院的幾周前,埃米爾·佩蒂托經歷了一系列新的妄想癥發作,精神病院同意他再次前往法國休息,監督他所研究的各種原住民語言詞典的出版工作。在與另一位傳教士康斯坦丁·斯科倫(Constantine Scollen)結伴而行的長途火車上,他想知道為什么他們要去蒙特利爾而不是紐約。2月21日晚上8點30分,當他到達修道士家門口時,感到“身體非常健康,非常平靜”,他驚訝地發現:“被人用一種嘲笑和有點神秘的方式接待,甚至有一種譏諷的感覺。”60盡管如此,他還是被安排吃了晚飯,并被帶去休息。第二天,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就以莫名的理由被送上雪車,精神病院主任在接到修道會的通知后,就違背他的意愿將他關了起來。正如埃米爾·佩蒂托后來告訴他妹妹的那樣,以下是他所做的:

這里沒有醫生發現我有什么病,在這么短的時間內,我的行為也沒有提供任何可信的理由。但是有一些人非常清楚如何狡詐地破壞病情診斷的手續,他們事先找到好的機會和建議來偽裝自己,所以他們似乎盡可能合法地迎合了這里的秩序。這是一種可憎的背叛和難以言喻的失信行為。61

長岬精神病院是一座四層磚砌的建筑,頂部有三個穹頂,由中央建筑和兩翼側房組成,兩翼正在逐步擴建,末端仍在建設之中。佩羅醫生的辦公室,也就是埃米爾·佩蒂托被短暫接待的地方,位于中央大樓,附近有一個接待大廳、一個大型廚房和一個藥房,慈善修女會在那里照管兩具懸掛的骨架,她們從中學習人體解剖學。兩個對稱的側面房屋分別為男性和女性使用,包含了相同的走廊、臥室和餐廳,一共三層。一切都很干凈,設備齊全,而且相對安靜,即使是穿插在一排排單間之內的宿舍也是如此。埃米爾·佩蒂托很可能從未踏入過半地下室,或者更糟糕的四樓頂層,修女們把最難治的“瘋子”,即那些嚴重的慢性躁狂癥患者關在那里。那條陰郁的長廊擠滿了幾十個靠在墻邊的精神病人,其中的一些坐在固定在地面的椅子上,另一些人則穿著緊身衣,其余大多數人則被拴在皮帶上的鐵手銬或皮手銬控制著。“如果他們被解開,他們就會脫掉衣服。”修女們解釋道,她們感到被這種不雅行為冒犯。62這個沒有窗戶的單間如此寂寥、骯臟、作嘔,人們被關在里面,窒息著,手腕上還有鐐銬。“一個充滿了恐懼的閣室”,一個到訪的英國醫生后來義憤填膺地說道。63

盡管埃米爾·佩蒂托被強行囚禁,但是他與那些“不是語無倫次、危險復雜,就是頑固不化的人”64的命運不同。他能夠聽見他們夜以繼日的喊叫,但卻不和他們混雜一通。他承認灰衣修女會(Grey Nuns)(41)對他很友善。事實上,他認為自己是付費的住客之一。

無論如何,噢,這是無法承受的恥辱。我發現自己已經快要瘋了!每天晚上我都被關起來,雖然我得到體貼的對待,但是我知道這并不是必然。我將不得不承受精神病的污名,無論我以后以何種方式生活。65

然而,他在精神病院寫的大多數信件很少有真實的指控,有時他也會好奇大家是認真的嗎?還是說傳教士康斯坦丁·斯科倫把他帶到這座被他稱為“糟糕的工業之都”的蒙特利爾,只是為了使用他的名字來冒充他,“這實在是一件無法相信且邪惡至極的事情”66。直到十三個月后,他才被釋放。

圖3 埃米爾·佩蒂托穿著哥威迅人的衣服,于加拿大蒙特利爾的L.E.德斯馬萊斯(L.E.Desmarais)攝影工作室留影,未注明日期(1874年?)。照片由加拿大黎塞留的德沙萊檔案館提供。

圖4 1862年至1873年,埃米爾·佩蒂托在哥威迅人和北部德內人地區遠游的地圖細節。根據朱爾斯·安德烈·阿瑟·漢森(Jules André Arthur Hansen)在《地理學會公報》(Bulletin de la société de Géographie,10,1875)里的敘述。? Zones sensibles

注釋

1 埃米爾·佩蒂托在蒙特利爾附近的長岬精神病院寫給瓦蒂梅斯尼爾侯爵夫人的信,日期是1882年3月31日,加拿大黎塞留,德沙特萊-Notre-Dame-du-Cap檔案館,以下簡稱“德沙特萊檔案館(Deschalets)檔案館”。

2 埃米爾·佩蒂托,《在通往冰冷大海的路上》(巴黎:Letouzey & Ané出版社,1888年),第91頁。

3 埃米爾·佩蒂托,《在通往冰冷大海的路上》(巴黎:Letouzey & Ané出版社,1888年),第91頁。

4 埃米爾·佩蒂托,《在通往冰冷大海的路上》(巴黎:Letouzey & Ané出版社,1888年),第91—92頁。

5 埃米爾·佩蒂托,《在通往冰冷大海的路上》(巴黎:Letouzey & Ané出版社,1888年),第92—93頁。

6 埃米爾·佩蒂托,《在通往冰冷大海的路上》(巴黎:Letouzey & Ané出版社,1888年),第93—95頁。

7 佩蒂托的傳教士同事讓·塞甘很早就提到了《一個傳教士的回憶錄》,在1874年2月5日給弗洛依德(Faraud)的信中,來自好望圣母院(德沙特萊檔案館)。

8 關于這所學校,可見Régis Bertrand,“émile Petitot(1838—1916)avant ses mission canadiennes:Origine et formation d'un missionnaire oblat”,載于La mission et le sauvage:Huguenots et catholiques d'une rive atlantique à l'autre,xvie—xixe,ed.Nicole Lema?tre(巴黎,魁北克:CTHS,拉瓦爾大學出版社,2008年),第295頁;另見Régis Bexvie-xixertrand,“Quelques notes sur les origines,la famille et l'enfance d'émile Petitot”(羅馬:無玷圣母獻主會總檔案,后文統稱為OMI總檔案館)。

9 關于埃米爾·佩蒂托的生平,見《自傳》第三節“關于埃米爾·佩蒂托的傳記作品”。

10 雖然殖民者的標簽重新定義了地方的群體身份,并且與當前的民族名稱不完全相關,但與歷史上的Peaux-de-Lievre或Hareskins有關的原住民如今使用K'asho Got' ine這一自稱,而與之前的Loucheux或Kutchin有聯系的各原住民更愿意自稱為某個特定地點的Gwich' in(“居民”)(例如:Nihtat Gwich' in,Dendu Gwich' in),并將自己統稱為Dinjii Zhuh。

11 埃米爾·佩蒂托,《在通往冰冷大海的路上》(巴黎:Letouzey & Ané出版社,1888年),第93—95頁。

12 埃米爾·佩蒂托,《大奴湖周圍》(巴黎:A.Savine出版社,1891年),第230頁。

13 埃米爾·佩蒂托,《大奴湖周圍》(巴黎:A.Savine出版社,1891年),第208頁。

14 埃米爾·佩蒂托,《大奴湖周圍》(巴黎:A.Savine出版社,1891年),第231頁。

15 埃米爾·佩蒂托,《大奴湖周圍》(巴黎:A.Savine出版社,1891年),第231—232頁。

16 佩蒂托致弗洛依德的信,克萊里特湖(Lac Klérit'ie),來自雷堡(Fort Rae)以西11天路程的地方,1864年6月1日(德沙特萊檔案館);另見佩蒂托致德·瑟馬萊(De Semallé)的信,巴黎,1884年3月13日(OMI總檔案)。

17 佩蒂托致弗洛依德的信,克萊里特湖,來自雷堡以西11天路程的地方,1864年6月1日(德沙特萊檔案館);另見佩蒂托致德·瑟馬萊的信,巴黎,1884年3月13日(OMI總檔案)。

18 埃米爾·佩蒂托,《大熊湖探險》(巴黎:Téqui出版社,1893年),第319—320頁。

19 埃米爾·佩蒂托,《大熊湖探險》(巴黎:Téqui出版社,1893年),第319—320頁。

20 克魯特致法布爾的信(引用佩蒂托的話),圣邁克爾布道團(St.Michael's Mission),雷堡(Fort Rae),1872年5月20日(德沙特萊檔案館)。

21 埃米爾·佩蒂托,《十五年》,第167頁。

22 佩蒂托致弗洛依德的信,好望堡,1864年9月7日(德沙特萊檔案)。

23 弗洛依德致法布爾(Fabre)的信,天意布道團(Providence Mission),1865年11月15日;塞甘(Séguin)致弗洛依德的信,好望圣母院,1870年2月18日;塞甘致弗洛依德的信,好望圣母院,1870年6月3日。塞甘致弗洛依德的信,好望圣母院,1870年7月25日;塞甘致弗洛依德的信,好望圣母院,1872年7月27日;克魯特(Clut)致薩爾杜(Sardou)的信,育空堡(Fort Yukon),1873年4月1日(這里引用的所有信件都在德沙特萊檔案館內)。

24 埃米爾·佩蒂托,《十五年》,第125—130頁。

25 弗洛依德致法布爾的信,天意布道團,1868年11月29日。

26 佩蒂托致弗洛依德的信,好望堡,1866年1月15日。

27 佩蒂托致法布爾的信,好望圣母院,1866年9月12日(OMI綜合檔案庫)。

28 佩蒂托致弗洛依德的信,好望堡,1867年2月28日(OMI綜合檔案庫)。

29 克魯特致弗洛依德的信,1872年1月2日;勒科爾(Lecorre)致克魯特的信,好望堡,1872年7月29日;弗洛依德致法布爾的信,天意布道團,1868年11月29日,全部位于德沙特萊檔案館內。

30 佩蒂托致弗洛依德的信,好望圣母院,1868年1月31日(德沙特萊檔案館)。

31 落基山脈的哈雷斯基人(Hareskin)亞森特·德贊尤,1874年2月致佩蒂托的信,次年7月24日在蒙特利爾收到,發表在Les missions catholiques 220(1874年),第635頁,重印在“Athabaska-Mackenzie”,Les missions catholiques第329卷(1875年),第463—465頁。

32 佩蒂托致弗洛依德的信,好望堡,1866年1月15日(德沙特萊檔案館)。

33 埃米爾·佩蒂托,《北極丹尼特人宇宙觀中的神話索引》(巴黎:E.Bouillon出版社,1890年),第364頁。

34 佩蒂托致弗洛依德的信,好望堡,1866年1月15日(德沙特萊檔案館)。

35 佩蒂托致法布爾的信,好望圣母院,1866年7月12日(OMI綜合檔案庫);弗洛依德致法布爾的信,奴河,1866年7月8日(德沙特萊檔案館);塞甘致弗洛依德的信,好望圣母院,1866年8月2日(德沙特萊檔案館);克魯特致弗洛依德的信,天意布道團,1873年11月14日(德沙特萊檔案館)。

36 佩蒂托致弗洛依德的信,好望堡,1866年1月15日;佩蒂托致弗洛依德的信,好望圣母院,1868年1月31日;佩蒂托致弗洛依德的信,十字島(?le-à-la-Crosse),1873年8月14日;佩蒂托致弗洛依德的信,天意布道團,1873年11月14日(全部位于德沙特萊檔案館內)。

37 佩蒂托致弗洛依德的信,圣特蕾莎布道團(Saint Theresa's Mission),1868年5月,大熊湖(德沙特萊檔案館)。

38 埃米爾·佩蒂托,《偉大的愛斯基摩人》(巴黎:Plon出版社,1887年),由E.O.哈恩(E.O.Hahn)翻譯成英文的《在奇格利特-愛斯基摩人之中》,第二版(埃德蒙頓:阿爾伯塔大學出版社,北方研究所,1999年)。關于這本書的詳細評論,見維克多·菲利普(Victor Philippe)給加斯頓·卡里耶爾(Gaston Carrière)的信,史密斯堡(Fort Smith),1983年8月20日,其中附有一份未發表的研究報告,“埃米爾·佩蒂托神父和愛斯基摩人”(加拿大黎塞留:德沙特萊檔案館)。

39 埃米爾·佩蒂托,《偉大的愛斯基摩人》,第40—41頁。

40 埃米爾·佩蒂托,《北極丹尼特人宇宙觀中的神話索引》,第354頁。

41 埃米爾·佩蒂托,《北極丹尼特人宇宙觀中的神話索引》,第354頁。

42 埃米爾·佩蒂,《偉大的愛斯基摩人》,第90—91頁。

43 佩蒂托致弗洛依德的信,圣特蕾莎布道團,大熊湖,1868年5月,(德沙特萊檔案)。

44 阿德里安-加布里埃爾·莫里斯,《加拿大西部天主教會的歷史,從蘇必利爾湖到太平洋地區》(1659—1905年),第2卷(溫尼伯:Chez l'auteur出版社,1912年)。

45 佩蒂托致弗洛依德的信,圣特蕾莎布道團,1868年5月。另見于塞甘致弗洛依德的信,好望圣母院,1869年9月16日;弗洛依德致法布爾的信,天意布道團,1869年11月27日;克魯特給弗洛依德的信,耶穌誕生布道團(Nativity Mission),1869年2月15日;塞甘致弗洛依德的信,好望圣母院,1870年2月18日。佩蒂托致弗洛依德的信,好望圣母院,1870年2月28日;克魯特致法布爾的信,蒙特利爾,1870年4月29日;克魯特致弗洛依德的信,耶穌誕生布道團,1871年3月21日;塞甘致弗洛依德的信,好望圣母院,1870年6月3日;塞甘致法布爾的信,好望圣母院,1871年5月25日(OMI總檔案)。卡尼(Kearney)致弗洛依德的信,好望圣母院,1872年6月3日;克魯特致弗洛依德的信,好望堡,1871年9月11日;佩蒂托致弗洛依德的信,好望堡,1877年1月8日;塞甘致弗洛依德的信,好望圣母院,1875年5月25日;塞甘致弗洛依德的信,好望圣母院,1877年2月1日。佩蒂托致弗洛依德的信,天意布道團,1879年1月14日;塞甘致法布爾的信,好望圣母院,1879年2月5日(OMI綜合檔案館);塞甘致克魯特的信,好望圣母院,在天意布道團附近的小湖,1879年9月23日(OMI綜合檔案館)(除非另有說明,本章引用的所有信件都位于德沙特萊檔案館)。

46 佩蒂托,《途中》,第5頁;佩蒂托,《大湖周圍》,第208頁。

47 弗洛依德致法布爾的信,好望堡,1869年9月15日;《無玷圣母獻主會的傳教活動》第35卷(1870年),第296—298頁。

48 塞甘致弗洛依德的信,好望圣母院,1869年9月16日(德沙特萊檔案館)。

49 塞甘致弗洛依德的信,好望圣母院,1870年6月3日(德沙特萊檔案館)。

50 卡尼致弗洛依德的信,好望圣母院,1872年6月3日(德沙特萊檔案館)。

51 克魯特致法布爾的信,圣邁克爾布道團,雷堡,1872年5月20日(德沙特萊檔案館)。

52 塞甘致弗洛依德的信,好望圣母院,1870年7月25日(德沙特萊檔案館)。

53 羅伯特·肖凱特(Robert Choquette),《對加拿大西北部的突然襲擊》(渥太華:渥太華大學出版社,1995年),第65頁。

54 佩蒂托致弗洛依德的信,好望堡,1877年1月8日(德沙特萊檔案館)。

55 佩蒂托當時寫的作品主要有《偉大的愛斯基摩人》和《在北極圈下的15年》。

56 潘納西奧(Panaccio)致薩瓦(Savoie),蒙特利爾,1973年3月6日(德沙特萊檔案館)。

57 關于弗朗索瓦-格扎維埃·佩羅,見安德烈·帕拉迪斯(André Paradis),“從1845年到1920年的島嶼”,載于《L'institution médicale》。諾曼·塞岡(Normand Séguin)(魁北克:拉瓦爾大學出版社,1998年),第50—57頁。

58 佩蒂托致妹妹福圖妮(Fortunée)的信,長岬精神病院,1882年2月25日(德沙特萊檔案館)。

59 關于霍華德(Howard)博士,見羅德里格·塞繆爾(Rodrigue Samuel),“亨利·霍華德”,載于《加拿大傳記詞典》,第11卷(魁北克,多倫多:拉瓦爾大學出版社,多倫多大學,1982年);安德烈·帕拉迪斯,“從1845年到1920年的島嶼”,第50—57頁。

60 佩蒂托致妹妹福圖妮的信,長岬精神病院,1882年2月25日(德沙特萊檔案館)。

61 佩蒂托致妹妹福圖妮的信,長岬精神病院,1882年2月25日(德沙特萊檔案館);另見佩蒂托致蒙特利爾法國領事館領事的信,長岬精神病院,1882年3月1日;佩蒂托致他的兄弟奧古斯特(Auguste)的信,長岬精神病院,1882年3月3日;佩蒂托致塔奇(Taché)的信,長岬精神病院,1882年3月10日(所有信件都在德沙特萊檔案館)。

62 丹尼爾·哈克·圖克(Daniel Hack Tuke),《美國和加拿大的瘋子》(倫敦:H.K.Lewis出版社,1893年),第195頁。

63 丹尼爾·哈克·圖克,《美國和加拿大的瘋子》(倫敦:H.K.Lewis出版社,1893年),第189—201頁。另見丹尼爾·弗朗西斯(Daniel Francis),“維多利亞時代的丑聞:位于長岬的精神病院”,The Beaver第69卷,第3期(1989年),第33—38頁;安德烈·帕拉迪斯,“從1845年到1920年的島嶼”,第37—74頁。

64 約瑟夫·查爾斯·塔奇,《魁北克省的精神病院及其反對者》(魁北克:Hull出版社,1885年),第30頁。

65 佩蒂托致妹妹福圖妮的信,長岬精神病院,1882年2月25日(德沙特萊檔案館)。

66 佩蒂托致一個表弟[可能是埃米爾·達迪(émile Dardy)]的信,長岬精神病院,1882年3月31日(德沙特萊檔案館)。


(1) 一條位于法國巴黎第二區和第九區邊緣的道路。說明:本書腳注均為譯者注,章后注為作者原注。

(2) 是基督教新教主要宗派之一,現傳布于英國、美國等世界各地。

(3) 桑達斯基位于美國俄亥俄州北部的伊利湖畔,是伊利縣的縣治。

(4) 克利夫蘭市,是美國俄亥俄州第二大城市,凱霍加縣的縣治所在,位于伊利湖南岸。

(5) 《信仰傳播年鑒》(Annales de la propagation de la foi)是一本19世紀的法國天主教雜志。該雜志定期收集和出版來自傳教士的信件。

(6) 無玷圣母獻主會為天主教修道會,于1816年成立于法國。

(7) 位于加拿大西北部的薩赫圖(Sahtu)地區,瀕臨馬更些河的東岸,于19世紀初作為西北公司毛皮貿易前哨站建立。

(8) 在羅馬天主教中,這種思潮強調教皇權威和教會的集中化。

(9) 指加拿大最北端的廣闊地區。

(10) 馬瑞爾-萊莫是法國法蘭西島大區塞納-馬恩省的一個市鎮。

(11) 下文中將統一稱為哈雷斯基人。

(12) 下文中將統一稱為哥威迅人。

(13) 加拿大承認了三大原住族群:第一民族(First Nations,曾稱為“印第安人”);因紐特人(Inuit)是加拿大的第一個原住民族群;梅蒂斯人(Métis)則是法裔加拿大人與原住民的混血,在加拿大開拓殖民地后產生。此處的土著人指的是“First Nations”,其主要用于識別既不是因紐特人也不是梅蒂斯人的加拿大原住民。

(14) 德內人(Dené)是分布于加拿大北極和寒帶區域的原住民,德內人的語言屬于阿薩巴斯卡語系,“Dené”乃本語系中“人”的常用詞。

(15) 哈德遜灣公司于1670年成立,是北美最早成立的商業股份公司,長期控制著英屬北美地區絕大部分的皮草貿易,與許多當地土著部落建立了合作關系。

(16) 是加拿大東部到馬更些河流域的航線上最重要的運輸點之一,據說這個名字來源于克里人(Cree)嘲笑齊佩瓦人(Chippewa)無法制作河貍皮,而制作出干蛙皮的故事。

(17) 指代公開表明虔誠的基督教信仰,或發表這種聲明的人,這里應該指代的是來布道團的德內人。

(18) 路易十四在位期間為了加強王權,削弱地方貴族勢力,于是將貴族聚集到了凡爾賽宮,貴族們需要付費觀看他睡覺、吃飯以及洗澡。

(19) 羅馬天主教徒用來計算祈禱數的一串珠子。

(20) 一種冰雪運動,指穿上特制的雪鞋在滿布積雪的雪山上徒步。

(21) 阿多尼斯與安提諾斯都長得十分俊美。阿多尼斯因而與女神阿佛洛狄特(Aphrodite)相愛,但被嫉妒的戰神阿瑞斯(Ares)殺死;安提諾斯則是羅馬帝國哈德良皇帝的男寵。

(22) 指代以色列十二個部落之一的丹部落成員。此處佩蒂托使用“Danite”,與他在下文中認為德內人是丹部落的后裔有關。

(23) 奧弗涅是位于法國中部的一個大區。

(24) 在基督教中,修道士(Oblate)指代專門為上帝獻身或為上帝服務的人。

(25) 在希臘神話中,亞森特(Hyacinthe)是一位擁有非凡美貌的斯巴達王子,也是太陽神阿波羅的情人,同時還受西風之神澤法爾的喜愛。

(26) 薩滿是薩滿教的實踐者,其能夠通過改變意識狀態(如恍惚狀態)進入精神世界,由此撫慰或取悅神靈,以達到治療、占卜等目的。

(27) 加爾都西會11世紀創建于法國的格勒諾布爾地區,該教會是一個封閉的天主教教會,很少與外界接觸,也不派遣任何傳教士。

(28) 嚴規熙篤隱修會于17世紀創建于法國諾曼底地區,是一個隱世的天主教修道會,旨在追求更加儉樸的生活方式。

(29) 16世紀從羅馬教廷及天主教會獨立,是基督教的宗派及教會之一,也是英格蘭的國家教會。

(30) 此處的“Chiglit Inuit”即因紐瓦魯特人(Inuvialuit),該族群主要分布于加拿大西部的北極海岸。

(31) 本書中分別出現了因紐約人(Inuit)與愛斯基摩人兩種稱謂,其中愛斯基摩人(Eskimos或Esquimaux)包括了分布于北美洲北部的因紐特人以及阿拉斯加西部和俄羅斯西伯利亞東北部的尤皮克人(Yupik)。因為愛斯基摩人這個稱呼意思是“吃生肉的人”,帶有侮辱性,因此他們又自稱為因紐特人。

(32) 屬于加拿大西北代喬(Dehcho)地區,地處利亞德河與馬更些河的匯合點。19世紀初由歐洲商人建立,后設貿易站。

(33) 屬于加拿大西北地區南奴區(South Slave Region),位于大奴湖以西,作為天主教傳教所而始建于19世紀60年代。

(34) 哈雷斯基人又稱為Sahtú或North Slavey,居住在加拿大西北地區大熊湖附近,屬于講阿薩巴斯卡語的原住民。

(35) 哥威迅人(Gwich'in、Kutchin)是講阿薩巴斯卡語的加拿大和阿拉斯加地區的原住民。他們住在北美西北部,大部分位于北極圈上方。

(36) 拉皮爾府以前是哈德遜灣公司的一個前哨站,成立于1846年,作為冬季補給站而運行。

(37) 育空地區位于加拿大的西北方,以流經該地區的育空河(Yukon River)命名。

(38) 薩斯喀徹溫省位于加拿大中心地帶。

(39) 此處指代的應是在1633年成立的慈善修女會,1801年后逐漸傳播到美洲等地。

(40) 埃米爾·克雷佩林(1856—1926年),德國精神病學家,現代精神病學的創始人。

(41) 即加拿大蒙特利爾總醫院仁愛修女會(Order of Sisters of Charity of the Hospital General of Montreal),1737年成立于蒙特利爾,一般又稱為灰衣修女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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