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三六？

三人對視一眼，沒聽說過。

王用汲更是有些奇怪的看向高翰文：你都還沒自報家門呢，和我與海剛峰對視干嘛？

也不怪三人，譚綸給王用汲和海瑞的信里，并沒有提到自己這個學生，怕的就是讓倆人誤會，他譚綸要二人照顧這個弟子。

尤其是海瑞，反正到了淳安就會認識。

譚綸豈能預料田三六一直在憋個大的，根本就不給海瑞去淳安見自己的機會，他就直接來巡撫衙門。

高翰文也是這般，他從京城離開杭州，田三六那首“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還沒有被裕王府刻意散播出去。

嚴世蕃更不會和他聊一個小小書辦的事。

因此這三人誰都沒聽說過田三六。

田三六也很是納悶，譚綸沒告訴你們么？看向海瑞，我還給你和令堂一人寫一首詩呢。

海瑞顯然沒有看懂田三六的眼神，轉(zhuǎn)頭看向高翰文，繼續(xù)剛才的話題：“閣下這個話，應該去問新任的杭州知府。”

語氣不善，高翰文一愣，王用汲這時已經(jīng)猜到高翰文的身份，只是高翰文故意不說，也不好唐突拆穿。

如今聽到海瑞對上司這般說話，也沒空搭理田三六這青衫小吏，連忙用眼神制止。

氣氛瞬間緊張起來。

田三六則很自然的進了屋，坐在凳子上，看向桌上海瑞包裹里露出的那些干癟荷葉米粑，自來熟的伸出手來拿了一個剝開：“告罪告罪，趕了一夜的路，水米未沾，實在是饑渴難忍。”

海瑞看了看他，見他一口吃下，還吃的津津有味，也不好說讓他再吐出來，伸手一推：“多帶了些，吃吧。”

“謝海老爺了。”田三六大口大口的吃著，看向海瑞，一副村頭農(nóng)婦打聽寡婦改嫁的模樣：“什么事，還得問知府大人？不瞞三位老爺，杭州這幾個縣的地面上，沒什么事我不知道的。”

看向海瑞：“吃了您的東西，不能白吃不是。”

高翰文見他吏員打扮，腰間卻挎雙劍，見到知縣更無絲毫畏懼，猜測他身份非比尋常，也想聽一聽這個當?shù)厝说目捶ā?

坐下來后說道：“在下問兩位知縣，對于朝廷的‘以改兼賑，兩難自解’怎么看，王知縣說難，在下便說難在哪里，海知縣說，需要問新任知府。”

“嗨，就這事。”田三六又吃了一個，方才意猶未盡的舔了舔手指：“我也聽說了，是什么翰林院的一個老爺在京城一拍腦袋想出來的。以改兼并，兩縣自死罷了。”

“你！”高翰文臉色發(fā)白，強忍住：“你懂什么？”

海瑞則道：“他是當?shù)厝耍任覀兏私猱數(shù)厍闆r。”

看向田三六，語氣和善：“這位小兄弟，你吃了我兩個米粑，我也不要你還，只希望你能把心里想的給我們說說。”

“好說，好說。”田三六隨手用衣衫擦了擦嘴，看向高翰文：“八縣之中，建德的災情最嚴重，淳安沒有受災，可八縣災民全都匯聚于此。

若是按照所謂的以改兼賑，讓百姓們把田地全都賤賣了，改稻為桑是成了，諸位該升官的升官，該發(fā)財?shù)陌l(fā)財，該換老婆的換老婆，到了明年，百姓們?nèi)紱]了田，全都餓死。”

高翰文斯文人：“胡說八道！”

田三六則看著他：“怎么胡說八道？升官發(fā)財死老婆，不是你們這些當官的最喜歡的么？”

這番話雖把三人都罵了，但海瑞和王用汲卻全然無所謂。

高翰文則有些破防：“我還未曾娶妻！”頓了頓：“這個政策怎么就會餓死百姓？”

海瑞插嘴：“今年自然不會，那些大戶們早就準備了糧，八石一畝，最多十石一畝，災民怎么也能對付個一年半載。”

高翰文：“閣下怎么知道，官府會允許大戶們這么干？”

海瑞有了田三六這個本地人的理論支持，針鋒相對：“這正是我要閣下去問新任知府大人的地方，改字當頭，官府不貸糧，百姓沒米，如果那位新任的杭州知府是災民，那時候八石一畝，十石一畝，他賣還是不賣？”

高翰文呆住，這番話與他來杭州的路上，遇到胡宗憲時，胡宗憲對他說的一模一樣。

只能呆呆的看向海瑞，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用汲見海瑞剛見到上司就弄的如此尷尬緊張，心里著急，剛想說話，就聽田三六懶洋洋的道：“事情也沒海老爺說的那么糟糕。”

三人全都向著他看去，尤其是高翰文，更是多了三分期待，也不知道他期待什么。

“大戶們現(xiàn)在想買田，八石，十石是別想買到了，最低也得十五石。”

他看向海瑞：“若是海老爺舍得一身剮，敢得罪浙江所有鄉(xiāng)紳豪強還有官面上的老爺們，他們想買田，便是五十石一畝的價也能賣出。”

“嗯？”

三人大奇，五十石一畝的價格，便是在平日都沒有那么高。

“為何會這般？”王用汲謙謙君子，事關民生，不由得發(fā)問。

正說著，那提水書辦進來了，茶壺也換了，帶著四個精致的茶碗，一進來茶香撲鼻。

恭敬的給四人倒水。

“問問你。”田三六看著他，提水書辦猛然一驚，趕緊躬身問道：“小老爺請問。”

“如今這浙江地面上，能大批拿糧買田的有幾家，你可知道？”

提水書辦苦著臉，硬著頭皮回答：“小老爺，這等事...”

“說！”田三六一冷臉，他馬上道：“除了沈一石沈老爺外，那只有您小老爺了，誰不知道，這杭州鄉(xiāng)紳大戶們所有的糧食，全都，全都讓您弄去了。”

此言一出，海瑞三人再次驚訝，看向這身穿青衫的小吏。

“滾吧！”田三六一腳踹他出門，書辦如蒙大赦。

“敢問這位小兄弟，您是...”高翰文聽到田三六手里居然這么多糧食，不由得尊敬起來。

“他媽的！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呸！田三六，小兔崽子你還敢來巡撫府！”

何茂才的聲音傳來，怒氣中透著三分興奮：“你們是干什么的？來人，把他們拿了！”

“在下淳安刑房書吏，譚綸乃是家?guī)煛Ｈ簧缘龋胰トゾ蛠怼！?

田三六絲毫不亂，給三人見了禮，轉(zhuǎn)身出去。

淳安的人？淳安縣衙有這般人物，譚綸怎么在信里只字不提？

在海瑞的錯愕中，田三六一出門，馬上換上哭腔，高聲哭了出來：“冤枉啊！還請巡撫大人和按察使大人給小人做主啊！”